▶ 赵亚东
我们谈论时间和空间
卖甘蓝的中年妇女,风吹着她蓝色的头巾
话语声起伏着,跟随着时针的旋转
淘气的男孩向我们投掷石子
那玻璃后面的黑暗
涌动着。仿佛有一只手
在推搡,拉扯,越过亮白的边缘
而此时,所有的声音都如飞蛾
掉落在旧钟表的壳子里
如同熄灭的灰烬,发出滋啦的声响
咖啡店打烊了,店员哼着小曲
消失在夜色里
帽子花园的帽子也消失了
我们坐在那里
平均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
从头顶经过,像一顶顶魔术师的帽子
它们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像久别的孩子看到父亲
像离世的父亲看到孩子
有时候,雨水挂在草穗上
一滴连着一滴
它们紧紧挨在一起的样子
让我们这些坐着的人
也紧密了些。更多的时候
我一个人,给它们读诗
一阵风吹过
我们手舞足蹈的身体
一定是搁浅在大海的鱼群
每次路过城镇和村庄
我都想点起心里的那些光亮
枝桠上曾经亮着的灯笼
此刻黯淡下去
只是我,还继续爱着这灰暗的生活
有时候在厨房
菜刀和蔬菜,都曾为生活
流下热泪。有时候
在阳台,看着广袤的落日
从我们身体剥离
那是长久的痛苦呀,每一条河流
都有着字面上理解不了的疾苦
在春天的草地上
看滚落的,露珠的头颅
还有着雷霆的力量。即使头破血流
依然没有停止向前
醉酒之后,我们绕着一棵百年老树
转圈。直到头晕目眩
谁也认不出谁。阔大的树冠
投下浓稠的阴影,冰凉的石头碾子
被风推着,磨着仅有的一粒谷子
月光照不到我们的额头
两片叶子拍打着歪斜的屋脊
我们就要在这样的房子里度过一生
隔着一片漆黑的松树林
通往县城的末班车越走越远
仿佛正在掏空我们的心
沼泽在两座山之间
塔头上的荒草,跳跃的长喙鸟
藏在水里的鱼咬着月亮的碎片
那一直被雕琢的是记忆
那一直被遮蔽的是生死
我们一前一后
从一个塔头跳到另一个塔头
在狭长的暗影中,鹰的翅膀
搬动着乌云,最先到达山脚的人
刚好接住了它的第一声长啸
我们仅有的一条绳索
捆绑着堤坝上的烛光
泥泞的时辰,鸟巢浮在水上
有人在急匆匆地走
喊着自己的乳名
仅剩的一点柴火
堆在手推车上,月亮照着
潮湿的部分
明天黄昏,这里的一切将成为废墟
包括黄昏和火焰本身
火车穿过夜晚的桥洞
在我的眼睑上
静止的蓝色旗,铁道口上卡住的秒针
插进——
我们的屋顶
白色铁皮上斑驳的油漆
仿佛我父亲的年纪。酒壶里的微弱火焰
受困于冰凉的
四壁,仿佛我在梦里
抱着冰凉的铁轨
我经常忘记熄灭灯盏
窗户敞开着,风吹着其中的一扇
不停地鼓动着
我已经听不见这些声音
这些光再也不能把我照亮
我甚至忘记曾经在这里
把自己单薄的身子洗干净
把咳嗽和高烧掖在草席底下
没有人看见这一切
正如我看不见一张草纸上
拼命奔袭的蚂蚁
至于那被遗忘的灯盏
暗夜中的房子,就让它们
被风一直吹着
发出啪啪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