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罗马建城以来,罗马对外扩张的脚步从未停歇。面对城邦林立的意大利半岛以及文明众多,浩瀚多元的地中海世界,罗马总能在激烈的斗争中拔得头筹并且突破城邦文明的局限,建立幅员辽阔的罗马共和国。在探究罗马扩张的相关因素中,文化与宗教是最易被忽略的因素,但在古典时代宗教文化直接影响一个文明的发展。多元的地中海世界中,数个文明都没有逃脱城邦的局限,只有罗马发展成为地中海霸主,文化方面的元素理应引起我们的重视。罗马的宗教文化虽然受到拉丁和希腊两大文明的影响,但自身对其发展的突破和特有的政治环境造就了罗马。罗马的宗教文化存在两大独创性,分别是王权教化与文化包容,罗马称霸地中海的文化因素便在于此。
地中海文明是环绕地中海的亚非拉各族人民共同组成的海洋文明,地中海文明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城邦文化,地中海的杰出文明例如希腊、迦太基、罗马都是在城邦文明时期进入了文明发展的辉煌阶段。不过可惜的是在诸多地中海文明中,只有罗马最终脱离了城邦的局限。细究其原因不难看出,罗马的宗教政策是罗马能够脱离城邦局限的内在原因,探讨罗马宗教传统除了要探讨其与希腊宗教的共同点,更重要的在于两者的不同点才是罗马最终有别于希腊成为地中海霸主的原因。罗马的传统宗教是从自然崇拜开始的,先后受到周边多民族的影响,但其核心的宗教伦理一直没有发生改变,面对比自己更繁荣,文明阶段更高的希腊文明和东方文明,罗马的宗教政策俨然成为支撑罗马地中海霸权的关键。
1 罗马原始宗教文化的诞生
罗马的原始宗教是以原始的拉丁宗教为基础,吸纳了周边多个成熟文明的宗教文化形成的宗教,这与其自身的发展具有协同性。因为其注重吸收各民族宗教文化的特质,罗马人的信仰体系体现出驳杂的特点。在罗马宗教观念中,罗马人更注重对自然神的崇拜,相信“万物有灵”。早期的罗马宗教往往把人的属性和自然界动植物联系在一起,找到两者间的生存关联或品质[1]。在文明发展初期其宗教信仰原始而朴素,罗马的宗教没有固定的教义,更没有成型的神明塑像,而是将大自然中的事物作为神明的标志。巨石代表著朱皮特,长枪代表战神马尔斯,圣火代表维斯塔。正是罗马人将对神明的信仰都用自然界的事物为依照,所以罗马人主张通过隆重的宗教仪式来体现自身信仰,并且罗马人生活的各方面都以宗教为依托,从城邦本身重大的政治军事事件,到日常生活中的社会个人问题,罗马人都通过对自然神的占卜寻求指导未来的答案。事实上,罗马人的多神信仰也是有一定范围的,他们不会信仰所有神明,只是尊重已有的神,罗马人只是崇拜那些与自己社会生活相关联的神[2]。在罗马,每一个人在不同的成长时期都有不同的神进行守护,罗马人并没有固定的神明保护神,甚至罗马人日常生活所接触到的所有事件都有各自的守护神。人们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在罗马人看来都与神明有着莫大的关系,神明会通过对人们动作的感知来守护罗马人。本质上这是罗马人早期自然神崇拜的遗留,罗马人对神的关注取决于神在人们行动中是否能够起到守护作用。
在原始的自然崇拜当中,罗马人深信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由神明的意志和权威决定的,神明知道人们的一举一动和内心思想,能够区分人们的虔诚与否[3]。正因如此,罗马人会将最圣洁的人奉献给神,以求得神明的庇佑,最著名的便是罗马的维斯塔贞女。作为看守罗马圣火的贞洁女子,这些女子被称为女祭司,她们会被要求守卫圣火30年,在此期间不能失去贞洁,进而玷污神明。这与希腊人对希腊的宗教神明所理解的人性具有本质不同,罗马的宗教神明自诞生之初便有高于常人的神性。在此基础上,罗马人产生了对神的虔诚誓言,甚至为了对神的誓言甘愿牺牲,隆重的宗教仪式就是罗马人与神明共同的基本方式,这在罗马日后的生存竞争中具有无法替代的作用。希腊的神明崇拜虽然对罗马影响很大,甚至在某些人看来只是名称的不同,但是罗马人对宗教神明的观念确完全不同,其中一个鲜明的特点便是宗教与王权教化的紧密联系。
2 罗马宗教发展与政治的联系
因为罗马的传统宗教是对大自然的崇拜,所以罗马人对神的信仰也表现出对神的需求。在对外战争之前,罗马人通常隆重祭祀战神,希望战神能够帮助罗马在战场上获得胜利[4]。战争结束以后,罗马人还会举行凯旋式以表达对神明的感恩。不论如何解释,罗马人对宗教的虔诚都离不开现实社会层面的需求与功利。这种目的性不仅存在于罗马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在罗马王政时期,这种宗教目的性更是直接与政治联系紧密。罗马的自然神崇拜到了王政时期被罗马王利用,成为王权教化人民的有利补充,而宗教神明的角色也由此发生改变,从原来的自然神变成了城邦政治的守护神,变得无比神圣。
罗慕路斯建立罗马城以后年年征战。在其死后,罗马第二王努马为了罗马的长远发展,开始有意识的使用宗教来教化“野蛮”的罗马人。努马深知罗马人对自然神和宗教的功利传统,作为罗马的王,他并没有抵触这一传统,反而巧妙利用,将对神的虔诚敬畏植入罗马人心中。从宗教献祭仪式到宗教节日庆典,从战争凯旋式的流程再到宗教教阶制度的规范,一系列的宗教规范就是努马为了树立宗教在罗马人社会生活的神圣感而进行的优化,人们切身感受到的是罗马公民必须人人参与,全心投入其中[5]。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单纯的对神明宗教的信仰,而是通过宗教凝聚罗马人对国家的忠诚。罗马人因为宗教虔诚而对神发表的誓言也规范罗马人的行为,所有当选的罗马官员尤其是执政官、独裁官都需要到罗马的宗教场所确认,并举行宗教仪。通过这种宗教上的确认来规范官员们的行政合法性,罗马早期很少出现贪污公款的行为,甚至罗马执政官需要亲自耕地才能养活自己,死后连丧葬费都要靠朋友接济[6]。
罗马与希腊的宗教神明极为相似但却拥有本质差别的原因就在于此,希腊的神明“人神同行同姓”突出的是神与人之间的人性共同点,神也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更有与人相同的人性弱点。在希腊神话中人们甚至能看到普通人身上的所有罪恶与贪婪,而罗马的神明体系虽和希腊相似,但宗教理念在王政时期就与权力结合,罗马人对神充满敬畏,神在罗马人眼中是无比威严的,这就是努马的目的,威严的神明观念可以驯服民众而不是彰显人性,威严的神明和隆重的祭祀才能凝聚罗马人。努马统治下的罗马需要的是对国家顺服的公民,除了王权的建设,宗教的支撑尤为重要。对于刚刚开化,还处在部落战争中的罗马人而言,没有什么能够像权威的宗教那样消除民众心中最原始的暴力与仇恨,并约束个人的行为和思想[7]。正是如此,罗马人的思想腐化的速度远远小于希腊,并且在宗教的支撑下,罗马公民与罗马城邦成为一体,不论是高卢人占领罗马还是迦太基人攻入意大利,罗马都是战无不胜的。在古典时代的地中海,罗马宗教的这个特点更具西亚文明的意味,而宗教包容则是罗马文明所独有的特征。
3 罗马宗教的包容成就了罗马霸权
罗马消除了意大利半岛的生存竞争威胁以后,也巩固了特征鲜明的拉丁同盟。没有确切的资料证明拉丁同盟是罗马人建立的,不过最早的拉丁同盟诞生与公元前7世纪,此时的罗马正处于王政时代。早期的拉丁同盟有约30个小城邦,结成同盟的目的是在激烈的城邦战争中维护自己的利益并与临近的部落作战。随着王政时期的罗马逐渐发展,罗马在同盟中的地位逐渐稳固,成为同盟的中心。在公元前4世纪,为了获得罗马公民权,拉丁同盟不惜与罗马刀兵相向,爆发拉丁同盟战争。随着罗马应允公民权对拉丁城邦开放,同盟战争宣告失败,但这次战争稳固了罗马在意大利的统治,此后的意大利半岛一直被视为罗马的本土,罗马从一个城邦形态经历漫长的演变,转变为真正意义上的共和国。
由于罗马的拉丁文化背景,人们认为同盟战争中罗马公民权是双方争夺的核心,并且将这一观念运用到之后罗马的地中海扩张中。不过罗马公民权的问题并不单单是公民权利的问题,除罗马外,希腊诸城也建立过大规模的城邦同盟,但最终瓦解,并且城邦各自独立。同盟解散后,没有其他城邦的公民认为自己还是雅典人或者是斯巴达人,即便同盟存在时这种想法也不见乎记载。拉丁同盟与之相反,同盟城市的公民为了能够成为罗马人不惜与罗马人兵戈相向,当得到罗马公民权以后随即解散对抗罗马的军队。从宗教文化的角度来讲,这种差异在罗马文化形成之初就有端倪。
希腊城邦的历史先于罗马,繁荣期也早于罗马,但是希腊公民权是排他性的。由于古代社会对于公民权利的规定并非现代意义上的法治范畴,所以一个人是否是城邦公民与城邦信奉的主神有着直接的文化联系。在希腊每一个城邦都有自己的主神,且这种宗教神明信仰具有排他性,即便其他城邦的主神也可以在雅典被认可,但是雅典娜的地位在雅典城邦不可撼动,其他城邦也是如此。宗教孤立政策是希腊诸城邦一以贯之的宗教现象,对于普遍信神的古典城邦居民来讲,他们很难接受其他城邦的宗教神明而放弃本城邦的主神,同时也很难接受信奉其他神明的人成为自己城邦的公民。可以说虽然雅典和斯巴达都曾建立过强大的城邦同盟,并且同盟城邦的宗教都属于希腊本土宗教,但信奉主神的不一致导致了身处同一种文明的希腊人无法建立一个真正的完整国家形态,将自己局限于城邦阶段。虽然希腊在城邦阶段便进入文明的繁荣,但没有整体的国家力量,希腊文明无法应对接下来的外族入侵与文明的竞争,尤其是希腊文明在宗教方面的排外特征,不仅无助于其他文明的融入,甚至在希腊文明内部,崇拜不同希腊神的城邦都无法融合,最终撕裂了辉煌的希腊文明。
罗马宗教的另一显著特点就在于此,没有希腊城邦那样的孤立政策和观念。罗马宗教最大的特点就是包容,罗马王政时期形成的宗教规范不仅驯服了暴力的罗马人,使罗马对神明有着敬畏般的虔诚,还表现出了罗马独特的宗教理念。从罗马诞生了历史神化中我们可以窥知罗马人的组成可能有希腊特洛伊的背景,也有地中海海洋部落的因素,同时也有大量的拉丁姆本地部落的加入。所以在宗教问题上,罗马本就有着开放的宗教环境,在多元化的宗教环境中,罗马虽然也有主要的宗教神明信仰,但绝不排斥其他宗教神明。正是如此,在罗马扩张时期大量的意大利城邦选择加入罗马的拉丁同盟甚至渴望成为罗马。在不同城邦看来,加入罗马的拉丁同盟并不会干扰自己的信仰,反而自己的神明还会成为罗马的保护神。这就使罗马在自身宗教的发展基础上,不仅本身成为一个整体还能吸纳周边城邦加入罗马,在地中海世界中表现出了独有的宗教灵活性和包容性。
从罗马共和国扩张的角度来讲,罗马对外部不同民族的宗教持包容开放的态度,从未实行宗教强制政策,任何神明都可以成为罗马的保护神[8]。同时,罗马人也不会因为宽容的宗教政策而影响罗马宗教的地位,这种宗教政策只是为了解决罗马征服地区的政治稳定,让被统治地区接纳罗马,实现罗马在当地的长期统治。对被征服地区的民族来讲,罗马人不破坏自身的信仰,在现实统治中又不长期驻扎军队进行奴役,是否曾经与罗马为敌都有可能加入罗马的同盟,并且自己的神明还可以成为罗马的保护神进入万神殿,罗马的宗教政策有力的化解了被征服地区对罗马的反抗,促进了被征服地区最终融入罗马的发展趋势。
4 罗马宗教的稳定支撑了罗马的霸权
罗马的宗教具有上述包容性和灵活性的特点,囊括了很多异族神明,但罗马的宗教体系秩序井然。罗马并没有因为这种对异教神明的宽容而失去自己的原则,也没有因为多神崇拜而丧失了自己的秩序。无论从事何种职业,拥有何种身份的罗马人始终信仰罗马神,新纳入罗马的外族神明信仰从来都没有干扰到罗马自身宗教的核心信仰,罗马的传统宗教一直处于最核心的地位。罗马人对于自身社会和日常行为的约束与管理都是以罗马传统宗教为主,维护着罗马自身公民关系和公民权利。
罗马人对宗教的虔誠,对国家的热爱都是在传统宗教理念下的表现,外族神明从未染指。而外族神明之所以被认可主要目的在于通过宗教包容改善罗马与其他民族、城邦之间的关系,尊重各族宗教的宗教仪式、典礼和宗教伦理,让被统治者认为自己并不是被外族统治,达到和平共处的目的,更像是罗马的对外关系的一部分,直到当地彻底融入罗马。因此很多政治外交的复杂问题都因为罗马宗教的包容得以缓解甚至解决,罗马人不必担心被征服地区的民众对罗马统治的抗拒,再加上罗马公民权的授予,被征服地区的公民非但不反对罗马,反而因为无法成为罗马人而表现出的急切心理,让罗马在还没有系统的进行国家政体改革之前就统治了幅员辽阔的地中海世界。■
引用
[1] Forsythe G. Time in Roman Religion: One Thousand Years of Relifious History[M].New York: Routledge Taylor & Francis Group Press,2012:12.
[2] Adkins L, Adkins R A. Handbook To Life In Ancient Rome[M].New York: Facts On File,2004:307.
[3] 西塞罗.论法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4] Beard M, North J, Price S. Religious of Rome Volume 1: History[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44.
[5] 普鲁塔克.努马传[A].黄宏熙.希腊罗马名人传(上册)[C].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
[6] Polybius. The Histories[M].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0:411.
[7] 波利比乌斯.通史[M].洛依布丛书,第六卷,第56节.
[8] 杨共乐.早期罗马宗教传统的特点[J].河北学刊,2008(2):96 -98+106.
作者简介:胡建阳(1996—),男,苗族,辽宁鞍山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辽宁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