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鸿
初冬時节,正是买葱、晒葱的时候。晨起早市上,常常看到拎着或载着一捆捆葱的男人或女人。饮食男女们,都在为过冬做准备了。买回的葱,被摊晒于墙根或阳台,有的甚至上了平房的房顶。这些葱们晒着和暖的初冬阳光,慢慢蒸发掉身体里的水分,便于人们储藏。漫漫寒冬,葱依然一日三餐地绽放着,成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葱花,调剂着人们的味蕾,也调剂着人们的心情。
悠悠的葱花的香气,总是飘得很远,勾引起人们饥肠辘辘的食欲,也勾引起人们悠长的回忆。谁的舌根下不埋藏着亲情的味道?葱,对于讲究烹饪的母亲是很重要的。母亲曾经以自己烹饪的饭食为骄傲,她做的饭菜的确好吃,是很家常很养胃的那种。热气腾腾的一顿饭下肚,胃舒服了,人精神了,家的味道也有了。父母在世的时候,我每年冬天都给他们买两大捆章丘大葱。这种葱个头大,味道甜。骑着电动车去载,一回载不动,分两次。大个头的葱捆横躺在踏板上,我的双脚没地方搁了,垂在两旁,一路上像一只展翅的老鹰飞回来。如今,他们已经去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不知道他们依然吃葱否?
胶东人是喜欢吃葱的。冬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储备足够整整一个冬天吃的葱。我家楼下,每年初冬的时候,都有人在墙根晒葱。把买来的葱分成若干份,整整齐齐地捆绑好,一小把一小把的整整齐齐地码放好,看着竟有一种美感。我不知道是哪位邻居做事如此细致,但我知道这个邻居一定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是一个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
家里储备的葱吃完的时候,春天就来了,冬天剩在田地里的老葱先发了新芽,又有新鲜的大葱吃了。之后,新栽的小葱也长大了,一堆堆的在集市上出现了。“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霏霏春雨中,鲜嫩的小葱也在“噌噌”蹿个儿呢!春天的时候,胶东人的餐桌上总少不了一碟面酱,“小葱蘸大酱”是胶东人喜欢的美食。那种葱的辣与甜和大酱的咸混合而成的味道,是走到天涯海角也忘不了的家乡的滋味,是无论多少年也忘不了的生命原初的滋味。
春天的鲜嫩一过,葱就是调味品了,炒菜的时候,那“滋滋”作响的油在锅里欢唱的时候,就是在召唤葱花了。一把翠绿的葱花下锅,烹饪的香气就在大街小巷弥散开来。远远地,劳作的人们闻到这香气,开始往家奔赴了。葱,是散溢着红尘烟火的清香的。
其实,葱自有其充满书墨香气的雅意,自古以来就是如此。翻阅浩瀚的诗的书册,有多少抒写葱的佳词丽句呢?细细点数,真是“大葱”“小葱”落玉盘啊。
在中国最长的叙事诗、“乐府双璧”之一的《孔雀东南飞》中有这样的诗句:“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惜字如金的诗句却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多么娇嫩明艳的兰芝女啊。用“葱”来比喻美丽女子的纤纤手指,竟是那么恰如其分。
唐代诗人王睿在《竹》诗中这样写道:“庭竹森疏玉质寒,色包葱碧尽琅玕。”诗人写庭中挺拔秀丽的竹子颜色如美石一般碧绿用了“葱碧”一词,从中可见对葱之翠绿的喜爱。葱、竹、美石联袂出现于诗中,端雅之意盎然。
在洋洋大观的汉语词汇中,“青葱”“郁郁葱葱”这样的词语更是信手拈来,随类赋彩。葱,既有着烟火暖意,也有着书墨清香,真是雅俗共赏,备受青睐。
在光阴的涓涓流淌中,我感觉自己也长成了一棵挺拔的美葱,似乎愈发品味到生活的醇厚滋味,一颗中年的心非但没有疲惫麻木,反而愈发纯真与欢悦,充满热爱地尝试着年轻时无暇细品的人生真味。在教书之外的业余时间,我在喜欢写作、画画之外,近来又爱上了听音乐,尤喜欢纯净的轻音乐,没有歌词的诠释,反而更利于心灵的自由飞翔。下班回家,一首接一首地听,把自己淹没于音乐的海洋,任起伏的潮水拍打着自己,轻盈的灵魂跟着灵动的音符飞翔出去,在空中随意起舞,恰如苏轼的词句:“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是精神的饕餮大餐,是属于生命的雅意。
也喜欢进厨房,调弄好吃的,品味人间最真切的“俗味”。尝试之余不断学习体味。看美食制作视频,制作人在完成一件美食创作的最后一道工序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最后撒上性感的小葱花。”只见在手指的灵活起落间,一些白里间绿、绿里点白的小葱花落在了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上,好一番清雅而又生动的点缀。这调理人们味觉的葱花果然也在挑逗着人们的视觉,恰如素净而又不失妖娆的女子突然闯入了人们的视线,心里不觉大呼:“好看!”
这“性感的葱花”突然使我顿悟,在忙忙碌碌的谋生之外,我们不是也常常给生活撒上点缀而又调味的葱花?比如我的写作,比如我的绘画……这些性感的小葱花使生活充满美丽的质感,而又充满丰富的味道,香甜浓郁中有着一丝清凉,还有着一丝辛辣,或许还有着一丝辛酸,有着一丝苦涩……经过葱花调味的美餐,更有味道,我们的生活亦是如此。
The lingering aroma of shredded scallions always spreads widely, spurring on the appetite of hungry people and their remote memories. Who is without the taste of family love hidden beneath his tongue? Scallions are very important for my mother, a person who cares about cooking. What she cooked was really delicious, homely yet nourishing for the stomach. When we took in a hot meal, we felt comfortable in the stomach, spirited and bathed in the flavor of home. While my parents were alive, I bought them two bundles of scallions grown in Zhangqiu every winter. Such scallions are big and sweet. I picked them with my electric bike and it took me two trips. As the big bundle of scallions lied across the pedal, there was no room for my feet. I had no choice but to let them dangle by the side and go all the way back like a hawk with its wings open. Now they have gone to somewhere unknown, I am wondering if they still eat scall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