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芝赶走了喷火龙

李作媛文?胡嫄嫄图

一

“反了，反了！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孩子想打妈妈的！”德育处的林老师异常气愤，声音也异乎寻常地尖厉，她的嗓音仿佛给吵闹的德育处打了一针安定剂，混乱成一团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事件的主角停住了手。

事件的次主角还尴尬地拉扯着主角。

林老师的声音很激动，她跑到王秋芝的身边，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王秋芝拉开，尖锐的嗓音继续刺破现场的混乱：“反了反了，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不懂事的男孩子我见得多了，不懂事的女孩子我也见得多了，打妈妈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林老师的语速很快，听起来很愤怒，说到激动的地方，她还用手一拍桌子，把桌上的纸张都震得抖了三抖。

王秋芝刚想开口，口型都准备好了，可是林老师不允许她开口。林老师随手抓起一些纸，看到上面的字眼，又愤怒了，她喊道：“和人吵架，还拿矿泉水瓶把人家都打出鼻血来了，王秋芝，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德育处把你妈妈叫过来商量一下，你倒好，居然敢在这里打你妈？”

林老师气势汹汹，想要辩解什么的王秋芝被死死地压制住，一点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这讓她显得更加愤怒。

王秋芝的妈妈抹了抹眼泪，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住疲态，她倒退一步，用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起来。她的委屈从指缝间流出来：“这个女儿，我管不了了。”奇怪的是，她哭了，王秋芝反而安静了。

现在这一切就是德育处的常规化场景了，家长哭，孩子平静，所有人苦大仇深。林老师却依旧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指着王秋芝说：“我就不说你妈养你难不难了，单亲妈妈带孩子有多难，你但凡有点脑子就应该知道，就说你今天打你妈妈，老实说，你打过多少次了？”

王秋芝穿着宽大的校服，瘦瘦小小的，乍看就是普通的高中生。

在林老师的质问下，王秋芝不停地往后退，和普通的惧怕德育处的高中生一模一样。谁又能想到刚刚那一场混乱是她引起的？谁又能想到刚刚的她瞪起眼睛，想要冲上去抓住她妈妈，一副要和妈妈打起来的模样？要不是拉扯间林老师平地一声吼喝住了王秋芝，接下来还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王秋芝的妈妈大约看出女儿的窘迫了，她想站出来，她的左脚刚刚跨出一小步，就被老到的林老师一记眼神杀了回去，林老师说：“慈母多败儿，今天到了德育处，你就不要护着你女儿了。”

王秋芝蔫了。

王秋芝的妈妈也蔫了。不过王秋芝还是愤恨地用眼神杀向她的妈妈，看得林老师心头一惊，她对德育处的主任说道：“现在只能请心理专家出马了，主任你们看怎么样？”

郑主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才是德育处的主任，但是场面现在已经被林老师控制住，他的脑袋还嗡嗡的，只能说：“好的好的，赶紧让救火专家来。”

心理专家？救火专家？

“心理专家”“救火专家”是大家对谢老师的亲切称呼，她是这所重点高中的优秀班主任，为人低调，因为总是能把一些问题学生升级成为班里的稳定分子，甚至是一跃成为优秀学生，渐渐地，她就被冠以“专家”的称号。

谢老师最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是，她的班上曾经有个孩子，父母都在单位里担任一把手，这个孩子一犯错，家长就求德育处不要给处分，德育处投鼠忌器，孩子越发嚣张。后来从德育处到年级组都对这个孩子头疼不已，德育处的老师甚至一看到他被老师们押来德育处，就一个个赶着趟地上洗手间，争取不和这家伙见面，好把烫手的山芋交给同事们，“塑料同事”一时成为彼此打趣的笑柄。

但是谢老师接手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和孩子的父母一番长谈，接下来孩子的父母居然神奇地偃旗息鼓了。谢老师又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和这个孩子斗智斗勇，斗到最凶的时候，这个孩子指着谢老师口出狂言，但是谢老师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一直看到这个孩子心虚，看到他低着头重新走到他的课桌前打开书本。

到毕业那天，这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孩子在毕业典礼上恭恭敬敬地给谢老师鞠了三个躬。孩子的父母在边上围着谢老师，不停地给谢老师道谢。

谢老师就这么打响了名号。

老师们都很激动，因为谢老师花下去的时间和精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这是谢老师应得的。掌声雷动的同时，学校这个不大的江湖上开始流传出了谢老师的美名。称呼她为“心理专家”的同时，大家也习惯性地向她请教各类问题。而为人和善的谢老师总是有求必应，她常说：“我的工作没什么秘诀，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

于是谢老师又成为了救火专家，哪里有需要帮助的孩子，哪里有需要帮助的年轻班主任，哪里就有谢老师。

二

谢老师来了。

郑主任和林老师松了一口气。

郑主任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林老师着重强调说：“这姑娘居然想要打她妈妈，我跟你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老谢，你给我好好地说说她。”

谢老师微微一笑，她的笑容淡淡的，看上去很温和，不知不觉就把德育处剑拔弩张的氛围冲淡了不少。

王秋芝看到谢老师，马上抬起了头，但是很快又低下了头。王秋芝选过谢老师的课，在这种场景下见到自己的老师，她的内心或多或少应该有些感触。

王秋芝的妈妈不认识谢老师，此刻她站了出来，想要和谢老师握个手，或者说点话。但是王秋芝的妈妈还没开口，谢老师已经先上前了一步，她亲切地看着王秋芝的妈妈说：“你是王秋芝的妈妈吧？”

王秋芝的妈妈点点头，被人抢夺了说话的先机，她只能继续听着了。

谢老师依旧微微笑，她将王秋芝从老师的包围圈中拉了出来，然后对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老师和郑主任，说：“我曾经教过王秋芝，她有什么问题我最清楚。”

林老师和郑主任一听，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郑主任从桌子上拿起一叠单子说：“那最好了，谢老师，这是这个学期王秋芝被扣的分，这个孩子啊，本性不错，就是……”郑主任正预备滔滔不绝，但是谢老师将扣分的单子接过来之后，很认真地说：“这个不能怪她呀，主任。”

“这？”郑主任不知道应该怎么答才好了。

谢老师说：“王秋芝的心里住了一条喷火龙，她脾气暴躁是很正常的事情。”

啥？

这下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最好笑的就是郑主任，他的头发已经所剩无几，脑门的亮堂导致他的五官特别凸出，此刻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也顾不得主任这一身份，整个人微微前倾，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郑主任不敢和谢老师争论，虽然他对喷火龙这个说法有很大很大的疑惑。好在林老师又咋咋呼呼地喊了出来，她喊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谢老师，心里住着喷火龙？你搞笑的吧？”

谢老师收起了她的微笑，一本正经、非常严肃地说：“怎么会是搞笑呢？王秋芝的八字里火很多，火多了，肯定要发出来，但是她在学校里又没打人，这个火就堆积在心里，慢慢地不就成了喷火龙了吗？”

多么难以置信的话从谢老师的嘴里说出来，都显得好像特别有道理。

首先被说服的就是王秋芝的妈妈，此刻她还没回过神来，可是她听到了“八字”，点点头说：“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謝老师说：“把喷火龙放出来就好了。”

“怎么放呢？”林老师不甘心地问，“让她打妈妈吗？”

“那怎么行！”谢老师看着王秋芝，笑容里好像有着春风，“打妈妈终究是不对的，所以王秋芝的喷火龙不能这样释放，我们应该给她制造一个喷火的场景，避免她的喷火龙伤到别人。”

“你的意思是说，王秋芝不遵守学校各项规定，我们也不能处罚吗？”郑主任抓住了一个核心问题，“就因为她心里住着一条喷火龙？”

谢老师摇摇头说：“不，我说过了，打妈妈是不对的，那么不遵守各项规定也是不对的。不过，你们也得知道，王秋芝的心里有喷火龙，她就必须要让喷火龙喷出火来，我们得给她创造这样的机会，去爆发，去喷火。”

好吧好吧，郑主任又习惯性地挠头了，他所剩无几的头发此刻摇摇欲坠、瑟瑟发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从谢老师走进这个办公室开始，他就发现这件事超出了他的掌控，但是现在王秋芝的问题又急需解决。

郑主任看看谢老师，谢老师满脸真诚；郑主任看看王秋芝，王秋芝已经抬起头，从刚刚的暴躁变得平静，甚至还带有一些欣喜；郑主任看看王秋芝的妈妈，她的表情比较复杂，似乎对喷火龙既接受无能又很想去认定；郑主任看看林老师，林老师似乎很愤怒，但是现在正压抑着情绪。

郑主任迅速权衡了一下，然后对谢老师说：“王秋芝的情况你比较熟，你说有喷火龙就有喷火龙吧，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们听你的。”说完，郑主任还说了一个自己觉得很幽默的笑话，他说：“谁让你是救火专家呢。”

谢老师温和地说：“就是嘛，你们都说我是专家，这回还是得听我的。什么叫我说有喷火龙就有喷火龙？王秋芝的问题很明确，她的心里住着喷火龙，只要解决好这个问题就行啦。”

然后谢老师就把王秋芝和王秋芝的妈妈带走了。

林老师看着谢老师的背影，依旧不可置信地说：“老谢是不是傻了啊？喷火龙？三岁小孩都不相信吧？”

郑主任说：“你听她的好了，我们看看王秋芝能不能改就行啦。”

三

王秋芝的心里住着喷火龙！

这句话飞到了高二年级的各个角落，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每个人都觉得很稀奇，他们跑到王秋芝的教室门口，想要看看这个心里住着喷火龙的同学长什么样子。

王秋芝坐在教室里，她就这么坐着，不敢动。喷火龙再威猛，也不敢当着所有人的面砸凳子吧？她觉得谢老师的判断是错误的，她希望谢老师快来救救她。昨天谢老师用喷火龙这句话救了她，她不能反驳，可是她从没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条龙，她心里也觉得谢老师是错误的。

谢老师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王秋芝现在就等着谢老师来找自己。

谢老师很快就来了。

谢老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王秋芝端了一杯水。王秋芝不敢喝，王秋芝就这么站在那里，等着谢老师的指示。

谢老师拿出德育处收集的问题，指着上面的记录说：“你这学期和同学吵架吵了五次，还有一次拿瓶子扔同学，把他的鼻子都砸出血来了……”

“他们嘲讽我，他们……”王秋芝激动了。

谢老师不说话，静静地听着王秋芝说。

王秋芝急于解释，她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她遭遇的事情一一讲给谢老师听。从进入这所重点高中开始，她就觉得累。一个学期开十门课，有要背的有要刷题的，她每天做作业都做到十二点，但是理科她真的一点都不擅长啊，眼看着考试的排名不断靠后，她的心里着急，但是她妈妈总是说她谈恋爱了，说她不用功。

王秋芝的妈妈总是打电话给班主任，反复确认王秋芝有没有谈恋爱。虽然她和班主任保证了一遍又一遍，班主任也当着她的面和妈妈保证了一遍又一遍，妈妈总是不肯相信，甚至连带着班里的同学因为老师私底下的调查也开始怀疑她谈恋爱了，只要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他们就迅速告诉班主任，以佐证王秋芝妈妈的判断。

“所以我就和他们吵架了，我就打他们了。”王秋芝的情绪很激动，她的拳头握起来，她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

谢老师仔细地听着，一直听到王秋芝的拳头砸在了桌子上，谢老师轻轻放下了她的茶杯，对王秋芝说：“你看，喷火龙又跑出来了。”

王秋芝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拳头。

谢老师问：“你是不是和别人说着说着，一股无名之火就会烧起来？”

王秋芝想了想，点点头。

谢老师又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一口气，如果不砸点东西就发泄不了？”

王秋芝想了想，继续点点头。

谢老师说：“所以我们先来解决这个问题，你看行不行？你在德育处被记了那么多次分，再记下去可能要被记过了，所以我们先把喷火龙的问题解决了，你看行不行？”

王秋芝同意，但是她说：“可是我妈妈和同学们都有办法挑起我的情绪。”

“对，所以当他们惹你生气了，你得想办法把喷火龙放出来，我要给你的就是这个方法。”谢老师带王秋芝去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里面有一个全封闭的小房间。

谢老师说，这就是发泄室，如果有人将王秋芝心里的这团火点燃了，王秋芝就得跑到这里来，冲这里打、砸、喊。谢老师还把这房间的钥匙给了王秋芝，她对王秋芝说：“喷火龙就在你的心里，但是你把它放在这里，我保证一个月后，你的喷火龙就能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虽然不是很相信谢老师的话，但是王秋芝打算试一试。王秋芝说：“谢老师，你是唯一一个进了德育处却没批评我一句的人，我不想让你失望，我会管好我的喷火龙的。”

“如果在家里和妈妈吵架了，你就跑进自己的房间里砸枕头。”谢老师提醒王秋芝。

王秋芝点点头。

谢老师说：“如果你这一个月只要想发火就冲到发泄室来，我答应你，我会向学校申请消除你这半个学期的所有扣分单。”

这个条件实在太诱惑人了。

这所高中的优秀人才有很多，只要被德育处扣分了，很多评比都参加不了，王秋芝心里很清楚，现在有这样的机会，王秋芝不可能不努力。

四

还是有人说王秋芝的心里住着喷火龙。

还是有人说王秋芝在谈恋爱。

遇到有人当面嘲讽的，王秋芝就和人家解释，人生一世，谁也做不到不在乎啊。但是辩着辩着火气就上来了，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任课老师，他们就会喊：“王秋芝，去发泄室，去那里释放你的喷火龙。”

如果恰好没有任课老师，旁边如果有一个班干部，他们也会马上说：“王秋芝，赶紧去释放喷火龙。”

日子久了，万一连班干部都没在旁边，也会有好心的同学喊一嗓子：“王秋芝，喷火龙！”

王秋芝就捏着拳头往发泄室跑。

王秋芝知道，这些老师和班干部都是谢老师叮嘱又叮嘱来帮她的。冲向发泄室的时候她的内心充满了感激。她从来不是不懂感恩的人，恰恰相反，王秋芝的爸爸总是对女儿说：“你会体谅你妈妈，我觉得你很懂事。”一番话说得父女两个眼泪涟涟。

跑到了发泄室，她冲着里头软绵绵的墙又踢又咬，她还在里头大声喊。

看到她跑向心理咨询室，一开始大家还窃窃私语，都说：“她是去释放喷火龙了吗？”说得多了，看到王秋芝往心理咨询室跑，他们就说：“她是去释放喷火龙了。”

大家都很好奇喷火龙长什么样子，他们偷偷地在心理咨询室边上等着王秋芝，他们看着王秋芝冲进那个小小的房间，接着他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等王秋芝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看到王秋芝轻松多了，也平静多了。他们趁王秋芝关门的间隙看到了里面的设备，可不就是一些沙包和烂凳子嘛。

不少同学去搜索了一下“发泄室”三个字，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宣传又再一次传遍了这所不大的高中，大家看着那些人在发泄室里宣泄情绪的样子，不知怎么，好像有些羡慕王秋芝了，因为王秋芝有喷火龙，她可以自由地去发泄情绪。

“王秋芝，你来一下。”有一天，王秋芝的班主任招呼王秋芝进办公室。

王秋芝进来了。

班主任说：“你上個星期六没回家？”

王秋芝点点头说：“我去我爸家了，我跟我妈说过了。”

班主任说：“你妈打电话给我，让我确认一下，她怕你谈恋爱了。”

“我没谈，我没谈！”王秋芝肚子里的喷火龙大概被唤醒了，她气急了，拍着桌子说，“我就去我爸爸那里，她还来确认什么！她自己早恋，自己不读书，就一天到晚说我早恋！她就是不信任我！”王秋芝的语言越来越激烈，她快控制不住自己了。王秋芝这回的愤怒里还带着哽咽的哭腔，对她的这个妈妈，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班主任提醒她：“你的喷火龙是不是要爆发了？你要不要跑出去释放一下喷火龙？”

王秋芝回过神来了，她点点头，冲出了办公室，冲向了发泄室，她把发泄室里的凳子全部砸烂了，心里才舒坦了一些。

走出发泄室，王秋芝靠在墙壁上哭了。

她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她想摆脱这样的妈妈，可是妈妈像巨大的网一样把她罩得死死的，就因为是单亲家庭，就因为妈妈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

闻讯赶来的谢老师就坐在边上陪着她。

王秋芝抹抹眼泪说：“谢老师，我没发火。”

谢老师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看到了。”

王秋芝扑到了谢老师的怀里，说：“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我妈妈为什么总是这样看我呢？”

谢老师对王秋芝说：“你把喷火龙管好，你的妈妈也会有所改变的。”

王秋芝努力管着她的喷火龙，她不和别人发脾气了。她对自己说：“既然谢老师如此相信我，我就得做好这件事，我不能给谢老师丢人。”

五

王秋芝努力控制着她心里的喷火龙。

大家也渐渐接受了这个荒谬的论断。

大概过了三四个星期的样子，整个年级的人很平静地接受了“喷火龙”这个设置之后，有一天大家突然觉得这也太好玩了。

就在有个同学又在背后讨论王秋芝谈恋爱的事情，王秋芝正预备抓住他，跟他好好地讲清楚的时候，这个男生突然大声叫道：“哎呀，你别放出喷火龙，我错了啊！”他讨饶的样子很搞笑，本来只是想要说清楚这件事的王秋芝也“扑哧”一笑，接着旁边的人都笑了，然后全班人都站在那里笑个不停。

一笑泯恩仇，王秋芝什么脾气都没了。

王秋芝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好，遇到有人继续开她玩笑，她还会故意做出保护自己的样子说：“我好不容易管好了喷火龙，拜托不要把它引出来呀。”

本来就是开开玩笑的同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马上道了歉。

哎，谁能想到喷火龙居然成为王秋芝的盾牌了呢？

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大概在学期末开家长会的时候，王秋芝的妈妈也来了，她特地赶到了谢老师的办公室。谢老师正在看童话书，王秋芝的妈妈站在门口，扭捏着不敢进来。

旁边老师提醒了一下谢老师，谢老师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王秋芝的妈妈今天没化妆，她朴素的脸上有不少细细的皱纹，但是看着很舒服。王秋芝的妈妈说：“谢老师，你是我的大恩人啊！”

谢老师看着她微笑。

在谢老师的微笑中，王秋芝的妈妈放松了不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指指自己说：“以前我一说王秋芝，她就跟我发脾气。她一发脾气，我的嗓门也就大了。我和她爸相处时也是这样，谁跟我唱反调，我的心里就好像有一团火。但是，现在我和王秋芝讲话，她不和我大声吵了，她就说她要去房间处理一下喷火龙，我看着这孩子用这样的方式去发脾气，我就想，孩子都这么懂事，我一个大人，还不如她。”说到这里，王秋芝的妈妈眼角有了泪光，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读高中的时候早恋，后来我就没考上好大学，我，我总担心我女儿，我……”她说不下去了，可是这些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之后，好像心里的喷火龙也变小了，她好像也放过了自己。

谢老师依旧微笑，她的笑容里有着春风，她说：“有时候孩子比我们想象中更爱我们，王秋芝其实很爱你，你知道这一点就好啦。”

王秋芝的妈妈拼命点头，她又用手捂住了眼睛，眼淚从指缝间流了出来。同办公室的老师想给她递餐巾纸，想要宽慰她，可是谢老师阻止了，谢老师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后来是王秋芝来办公室领走了她妈妈，母女两个手挽手走出办公室，其他人都对谢老师竖起了大拇指。

谢老师却说：“王秋芝和她妈妈还有一段路要走呢，我们的工作有的时候难做，阻力其实就是来自家长，改变他们是真的难。好在孩子们都很善良，改变他们再来影响家长，往往顺畅得多。”

老师们又竖起了大拇指，这也是老师们的心里话。

六

王秋芝不再是德育处的重点客户了。

虽然偶尔王秋芝还会到谢老师那里吐槽一下她妈妈，可是吐槽完毕，王秋芝总会说：“嗯，一切都会变好的。”

谢老师总是微笑着听她说完，然后鼓励她，是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郑主任虽然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可是事实就是事实，王秋芝不被扣分了，按照学校规定，接下来可以让王秋芝申请销分了，这可真是一个奇迹。

不过整件事还是有后遗症的，因为王秋芝的喷火龙事件，学校里多了很多心里有喷火龙的人，他们跑到心理咨询室大声吼道：“我心里住着喷火龙，我要发飙啦！”心理老师乐坏了，她干脆把发泄室的大门一直打开着，谁需要谁进去。心理老师说：“亚健康的心理状态在封闭式的高中实在太普遍了，让他们发泄吧，也不枉费我们花这么多钱装修了这个房间。”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谢老师拦住了林老师，把她带到发泄室，说：“现在，请你也让你心中的喷火龙喷喷火吧。”

“你有毛病吧？”行色匆匆的林老师想要走，“我儿子在学校里犯了错，我得赶紧赶过去。”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谢老师将林老师往发泄室推，“你呀，心里也住着喷火龙。我知道离婚之后的日子难，但是再难，也得学会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你先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再去接儿子！”

“这……”林老师被说中了心事，又被推进了发泄室，她心里一团火没地儿发，干脆就结结实实地在里头打砸了一通。

屋外头的谢老师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数着拍子说：“成了，喷火龙飞走了。”

发稿/沙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