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馨,陈雪军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 5410000)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要激发全民族文化创新创造活力,增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精神力量,不断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因此繁荣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推出更多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在党二十大精神的指导下,对已经成为移动时代常态化表达方式的 “短视频” 这一文化创作形式进行关照,挖掘其作为新视觉生产力的主要培育基地的深层次动因与内在逻辑,这有利于深刻理解移动时代下不同群体、阶层的用户审美风尚,进而更好地认识并利用短视频这一多元化的创作空间,以丰富广大人民的精神空间,增强精神力量。
短视频是指在网络等新媒介的支持下所生成的影像作品形式,能对视觉、听觉形成多感官刺激的审美对象。它以抖音、快手、西瓜视频等软件为主要载体,同时以专区专类的方式出现在爱奇艺、腾讯、优酷、淘宝、QQ音乐等各类视频、购物、音乐软件上,在互联网上逐渐形成合围的趋势,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成为移动消费时代的常态化表达方式。音乐舞蹈类、搞笑类、美妆变装类、日常生活类等是短视频内容的主要分类。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用户达9.75亿,较2020年12月增长4794万,占网民整体的94.5%。其中短视频用户为9.34亿,较2020年12月增长6080万,占网民整体的90.5%[1]58。从这组数据中我们能直观地感受到短视频庞大市场占有量与迅猛的发展。以观看短视频为目的的网民占九成,其火爆程度可见一斑。在短视频用户的带动下,网络视频总体用户规模进一步增长,短视频所带动的消费不容小觑。
短视频在自身持续发展的同时成为大众消费的主要渠道与生活习惯,大众在短视频平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个人的多元化表达方式与空间。
在众多的短视频中,大众最为喜闻乐见的是那些能够展现非本土的、异域地区生活场景与生活体验的视频。 “赶海” “修马蹄” “Vlog” 等成为大众乐见的短视频主题。
“大庆赶海” 、 “大齐赶海” 等一系列账号将镜头聚焦于海边民众的日常生活,用短视频的形式将每日的赶海生活记录下来,辅以生活化的语言,视频时长多数控制在两到五分钟,以内陆观众为主要受众,从细节处入手,全景式第一视角呈现出朴实而又充满乐趣的赶海生活;在抖音平台有着538万粉丝的账号 “养了两只狗的马术骑手” 以马场日常和 “修马蹄” 为内容,记录了不同品种的马匹从削指甲、打铁,最终钉马蹄铁的完整过程。尽管视频内容大同小异,每个视频的叙事方法与顺序都具有高度的一致性,但是每条视频仍然保持着二十万左右的点赞量与千条的评论量,依然有着广泛的受众群体与较高的互动率。受众对此类独特且带有异域性质的生活日常与体验有着浓厚的兴趣,因创作者对自身生活与事业的高度热爱深受感动,因此观看此类视频成为受众日常生活的固定组成部分。每个视频尽管只有微小的差异,但却持续地给大众提供了解多彩生活的窗口,成为受众感知 “陌生化” 生活的主要渠道。
短视频的生活化表达将目光聚焦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弥补了大众在现代消费社会中缺乏的社交与生活经验,满足大众日渐旺盛的自我表达与交流的需求。账号 “噗噗叽叽” 记录了自己制作美食的日常,仅在抖音平台上就有1820万粉丝。心灵手巧的她利用可爱的厨具配以餐具制作出各具特色的精致美食,吸引了众多的观众,每条视频都有千万的观看量与百万点赞量,是短视频平台认证的 “年度高光时刻作者” ,具有较强的影响力;小红书与b站账号 “海带” 用轻松诙谐的方式记录了自己在国家芭蕾舞团的日常,以 “跳芭蕾的这天我都炫了些什么” 为开头,向大众展现了不同于平淡日常的芭蕾舞舞者的训练与生活,收获了众多观众喜爱的同时科普并传播了芭蕾这一艺术形式。 “咖啡店打工视频” “网吧打工记录” “赛百味打工日记” 等同类视频记录了打工片段,近距离展现生活细节,也有固定的受众群体与稳定的观看量。此类短视频能够满足大众对于日常接触不到的特色事件的好奇心理,补充他们对于特殊事件的认知,使大众 “平淡” 且较为固定的日常生活变得更加丰富。
“视频博客(Vlog)” 是这类短视频的典型代表。Vlog是 “Video Blog” 的缩写,视频的内容多记录创作者的日常生活,带有浓郁的个人色彩与印记。Vlog账号 “晚安阿紫” 在全网有近九百万粉丝,以温暖柔和的感觉记录自己的独居生活,在抖音平台上每条视频有三十万左右的点赞量以及五千左右的评论量;b站Vlog up主 “不是富婆树” 记录自己作为研究生、画手与淘宝网店店主的繁忙生活日常,使观众得以窥见化学实验的细节与淘宝上新背后的程序,多重身份的交叠使他的视频充满趣味,因此受到观众的喜爱。
这类视频以第一视角展现创作者自身的生活环境与空间,将之以短视频的方式呈现在大众的视线之中,给人以强烈的代入感。此类叙述视角的选择拉近了与受众的距离,使其与视频创作者有 “共时” 的独特体验,身临其境的在场感是这类视角的独有效果。在后疫情时代,人们与平日相比普遍缺少社交与户外活动,被封闭在较为固定的家庭与社会空间之中,这类视频为受众提供了接触社会空间的机会与更为丰富的生活体验。受众通过观看此类短视频来获得心理的补偿与安慰,焦虑与不安的内心得到治愈,通过点赞与评论机制与创作者 “建立互动关系,实现交际意图”[2]。与电影电视剧这类影视形式相比,以 “第一人称” 视角为主的Vlog拍摄与剪辑方式有其独特的优势,突破了 “用第三人称、全知视角、间接引语、单一层次、顺序时间” 的传统叙述方法[3]2,第一人称的使用给予大众亲切感,给受众以独特的观看体验;微观叙事放大了生活中的更多细节,引导受众开始关注在生活中被忽视掉的瞬间,在经过镜头的加工之后,给受众重新审视平淡日常的机会,幸福感因此得到提升;较为简单,甚至带有 “粗糙感” 的剪辑使受众易产生 “进入感” , “沉浸式” 体验不同的生活成为可能。人们对这类生活类视频的喜爱与推崇有以下两点原因:
首先,生活类视频为部分缺少社会生活的大众提供了一个替代的方式,或者说一个充满可能性的窗口,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现代社会空间的认知。后现代理论家鲍德里亚将现代消费社会与原始社会的状态进行对比, “原始社会特有的集体性的‘缺乏远见’和‘浪费’是实际的丰盛象征。”[4]48“集体性” 意味着社会成员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人与人之间合为一体,现代大众传媒所塑造出来的 “他者” 意象在这里并不存在,人与人之间是相互信任和依靠的关系,没有想要 “区分” 的欲望。在具有区分性的消费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被相对化。消费的逻辑是区分的逻辑,区分体现的是人们对社会等级的渴望,他们渴望自己与其他阶层能有明显的分别。大众因此更缺少在日常生活中交流的渠道与机会,因此会通过有别于 “面对面” 的方式来主动弥补其匮乏,而生活类短视频则顺应了这种需求。 “数字时代塑造出了人与人,甚至人与非人之间的虚体交往关系。”[5]
其次,短视频已经成为人们全新的生活表达方式,它不仅仅是人们的日常消遣娱乐途径,更是一种记录生活的手段以及对生活态度的展现,抖音的核心理念 “记录美好生活” 反映了这一取向。根据抖音平台的数据显示,日常类短视频以内容新、风格多、范围广而获得大众的喜爱,其中头部创作者均获得千万级别的粉丝量与浏览量,成为短视频分区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将日常生活转化为艺术是费瑟斯通所认为的日常生活美学化的第二层面[6]。在媒介和视频面前,真实现实的重要性降低,媒介和视频所呈现出的经过加工和剪辑的虚拟 “现实” 反而更加受到关注和重视。
视频的内容取材于生活,只要有相应的电子设备,大众都可以出现在视频平台上,获得出镜的机会。视频创作的主体与内容发生了改变,短视频软件与所提供的技术支持让视频的拍摄与剪辑变得不再困难,受众可以随时参与到创作的过程之中,人人都可以成为创作的主体,获得了双重身份,即是大众传媒的创造者,也是文化的消费者,进入了 “全民创作时代” , “出现了指尖上的‘众神狂欢’[7]。” 短视频为广大受众提供了一个自我表达的空间与场所。同时,点赞、评论、收藏、分享等即时反馈机制让创作者与受众之间双向的交流成为可能。大众能参与到视频创作的过程之中,影响甚至直接决定作者的创作内容,部分视频创作者会根据受众的评论来选择拍摄内容,与传统影视作品和长视频相比,受众能够随时地分享自己的观点与看法,在观看与评论视频的过程中收获了群体的认同感与进行社会交流的机会。
消费社会之下的大众审美趣味向时尚倾斜。既标新立异又可资模仿,既新潮又流行,这是时尚的双重性特征。短视频自身的特点更有利于时尚在新媒体时代的进一步发展与壮大,它作为大众使用时间最长的娱乐消遣方式,其本身就是时尚和潮流的代表,在一定程度上提供给大众接触流行文化的机会,把握并影响大众文化的动向。
在文化领域中,人需要依赖社会群体的认同,获得归属感和安全感,这是 “静” 的一面;同时,人也需要标新立异,彰显自己的独特个性,这是 “动” 的一面。在缺少社交与人文关怀的现代消费社会,人越来越关心自己的内心世界,而人的内心世界是通过联系来构成的,现代人的心灵世界很开阔,但是对外界的了解和联系却越来越非个人化、无差异化甚至同质化,内心的空洞与茫然因此不断累积。人们更渴望被社会群体所认同,而时尚本身的 “标新立异” 与 “可资模仿” 给人们带来交流的话题,社会认同感得以在此基础上生成。西美尔在《时尚的哲学》中提到, “我们寻求将社会的一致化与个体的差异化两种欲望相结合,而时尚只是这种结合的生命形式中的一个显著的例子。” 时尚的前卫性和流行性将人们从平庸和孤独之中拯救出来,获得自我的优越感与集体性的身份认同。
阶级性是西美尔提出的时尚的第三个特征。时尚是由较高阶层所创造并引领的,社会中较高阶层的时尚要与较低阶层区分开来。当较低阶层开始模仿较高阶层的时尚时,较高阶层就会抛弃这种时尚,重新制造另外的时尚。大众在追求时尚与消费的过程中获得了群体的认同感,但这种满足感与认同感是易碎的。上层阶级在不断创造新的时尚,时尚所具有的迷惑性使得下层阶级虽然不断追赶这种差异,但是这种差异是始终存在的。时尚是转瞬即逝的, “一旦时尚被广泛的接受,我们就不再把它叫作时尚了……时尚的发展壮大导致它本身的死亡。” 时尚不是永恒的,它在不断地更新,大众传媒通过语言和数字媒介构筑起时尚的陷阱,从而吸引人们追逐始终 “转瞬即逝” 的虚假时尚,最终迷失在过度同质化的审美追求之中,具有个人性的审美体验难以生成。
各类卡点变装短视频与仿妆视频是大众审美时尚化的典型代表。抖音与小红书同名账号 “垫底辣孩” 以 “如何成为一个国际超模” 为主题,创作了一系列与国际知名品牌有关的变装视频。其以绝佳的创意与出色的美术功底在各类视频中脱颖而出,变装前后的巨大差异与对品牌调性与特色的精准把控,让他在短短数月内迅速吸粉超千万,引发全网各平台的讨论与二次创作,该主题在一段时间内吸引了众多短视频创作者的翻拍与模仿;账号 “壶提提” 的爆米花变装视频以老式的爆米花机器为背景,在因为 “爆苞谷花” 而烟雾弥漫的瞬间切换变装,以独特的卡点方式和复古港风的时尚风格为卖点瞬间出圈,引发众多变装作者的效仿;抖音账号 “涂罗伊” 以仿妆为视频内容,模仿影视剧中的经典角色如紫霞仙子、白娘子等,以及近期热门的明星妆容,以高质量的仿妆收获了近千万粉丝。以上述账号为例,此类短视频因拍摄结构简单而易于模仿,视频的频繁出圈引发短时间内全网各平台创作者的争相模仿,同类变装或仿妆视频往往能获得更多的流量与关注度。
与此同时,大众审美的时尚化与同质化也带来了很多的问题。雷同的创作内容在短时间内的聚集也会导致受众的审美疲劳,创作者也会因为时刻追随热点而失去创新的驱动力,双方的创造性思维受到限制,使短视频的拍摄与创作陷入瓶颈,作品更加难以 “出圈” 。对时尚与热点的追逐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人们的审美取向与审美表达。短视频由于自身时间长度的限制、视频创作的方式与内驱力等原因,给人带来的审美体验多集中在生理层面,并不能形成完整的审美感知,而更近似于一种对给定刺激的 “反应” 和 “回答” 。美感的产生主要经历生理感知、心理感知,最后到精神层面上的感悟这几个阶段,消费时代之下人的主体性丧失,审美活动仅仅在生理快适这一层面,没有到心理感知与精神感悟的阶段与过程。后现代理论家鲍德里亚对消费社会中的大众传媒文化模式进行了分析,他认为 “不管是面对着事物还是关系,消费者永远被挑动、‘被询问’、被要求做出回答。”[4]92大众传媒文化支配着消费者的举止、支配着他的每一个行动和他的整个行为表现,他的举止就像是面对不同刺激做出回应一样。人们在面对大众传媒所提供的文化作品时,只需要对作者的预设进行反应并做出简单的选择,作为主体的自身并不参与到审美感知的整个环节之中。
传媒系统的无处不在压榨了大众的生活和精神空间,人们不再需要有想象力,大众传媒提供了几乎大部分的可能性,对热门话题和流量的疯狂追求导致传媒主体在撰写或者剪辑视频时选择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观点和建议,评论与转发的机制使受众在观看时只需要在其中做出选择,而不需要进行自主性的思考。 “大众传媒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宠儿,也是这个时代唯一的原则和逻辑。它给人们提供的其实并非信息,而是一些信息泡沫,它们的直接作用是取消主体,从而消除主体的参与意识,滋生麻木不仁的心理。”[8]这是消费时代对人形成的枷锁,人们的选择被限制在不自由的审美之中。
夸示性消费成为消费社会的典型特征,在消费社会的大背景之下,大众文化更新换代的速度加快,网络热点、流行语都以极快的速度在刷新。夸式性消费中体现出来的首先是对商品的 “符号价值” 进行消费,而不是商品的实际使用价值。消费者内在需求引导的消费被欲望和大众传媒引导的消费所取代: “在消费社会里,人们并不需要在感性层面上丰富和培养自己的审美趣味,只要某人有足够的钱,他就可以宣称自己是有趣味的。”[8]消费者不是出于自身的审美需求,而是为了炫耀自身身份和地位而进行虚假的文化消费,大众通过带有符号化的消费行为构筑自己的社会形象,消费行为与社会形象之间建立了联系。
对消费社会所建构出的符号世界的推崇会导致人在真实世界中的迷失,真实与虚拟发生了颠倒,物品的符号价值代替了使用价值。大众越来越沉溺于消费所带来的 “后享受” 时间与空间,人们通过消费有着相同符号意义的物品获得对自我的认可,以及对不同团体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人们根据物品的符号价值来进行消费,这类消费行为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之上,人们与现实世界的距离被拉长,对消费物品所被附加符号价值的关心挤占了人们对现实世界的关心。穿搭博主与美妆博主是这一消费热潮下的产物。这类短视频内容与消费品因为与时尚相关而备受瞩目,成为视频账号中的主力军,拥有着较为稳定的受众群体,各类头部博主具有着千万级别的粉丝量以及数以亿计的浏览量。此类视频以分享品牌新品穿搭和美妆产品的使用教学为内容,以出售相关产品为主要目的和中心思想,购买链接往往直接出现在视频的评论区,便于观看者直接购买所推荐的商品,为消费行为增加了符号价值, “标签化” 成为宣传的主要手段,往往刺激受众进行超出实用范围的不必要消费。
同时,艺术的神圣性与独特性也被时尚以及大众文化所消解,其方法和路径是将文化纳入到消费逻辑之中去,这将导致艺术与日常物品的同质化,进而使大众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 “同质化艺术” 成为可能。文化生产的需求与目标的内在因果关系在这里发生了颠倒,满足社会需求成为大众文化的生产目标。人们的需求在此背景下也被同质化和整体化。文化破出特定的圈层成为普遍的文化景观,成为消费品。
使用价值后撤,符号价值上升,这是消费社会所想要达到的目的之一。受众在观看短视频的过程中所接受到的信息经过大众媒介的意识形态加工,吸引人们消费的不再是物品本身的功用,而是其中被赋予的象征性符码意义。这是在大众媒介引导下的屈从性消费行为,对欲望的满足大于对生存的需要。大众传媒与资本主义抓住了这一可乘之机,人们不会满足于对自己已有事物的使用,无止境的欲望导致人们对再生产的大量需求。部分短视频的创作以诱导消费为主要目的,与商品使用价值无关的剧情设置,以及在短视频剧情中插入对商品的介绍词是这类短视频的固定模式,这是在渲染消费意识形态下归之于商品的附加符号价值。鲍德里亚认为广告营造了一个消费社会下的完美情境,广告去除了商品的使用价值与时间价值,使它屈从于时尚价值并加速其更新换代,物品的使用价值退居第二,符号价值所构成的 “伪性构境” 取代了物品的使用价值成为人们真正为之消费的对象。
过度的美学化导致了对本真与现实的遮蔽。 “因为普遍化和标准化的大批量美化装饰和生产,形成了某种‘伪感性’和‘伪体验’,最终导致真正的审美感性衰落。”[6]大众的审美趣味与真实可感的世界也被大众传媒与媒介所同化与遮蔽。距离感是产生美感的重要条件,但短视频内容的大量雷同与其可复制性让图像形象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感逐渐消失。 “现代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却是一个‘去距离、消解距离’过程。大众文化的接受活动已经完全打破这种‘审美心理距离’,充分表征了我们时代的感性特征。” 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的距离消失,大众可以通过 “屏幕” 直接 “接触到” 审美对象,客体自身的时间性与空间性特征都被扁平化压缩成为图像,各种感官的体验都弱化转移到视觉之上。当图像成为艺术和现实的替代品,大量出现在受众眼前之时,以往特有的审美体验就此消失,美感也难以生成。
大众生活在数字化的世界中,被无处不在 “屏幕” 所包围,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都充斥着大量的碎片化信息。人们因此更倾向于追求生理层面的感官刺激,收获对思维负担更少的即时性快乐。 “涣散” 成为现代人的注意力结构特征,人们的思维习惯于在多任务之间跳跃,因此在同一件事物上投入的思考和注意力极为有限,这不利于创造性任务的完成。短视频这种传媒方式助长了 “涣散” ,它给受众带来持续而强烈的刺激,助推大众跳跃性思维的习惯生成,人们的专注时间变短,注意力结构开始偏向于 “短时间” ,逐渐失去在长时间段集中的能力,人们习惯于在短时间内接受跨度与刺激大、逻辑上没有关联的内容,这将导致思维的习惯性无序。人们在观看短视频时缺乏个人主观意识参与,在较为粗浅的层面接受信息刺激,难以进行多角度的思辨。大众习惯于在多信息来源中转换焦点,视线和注意力在各个软件之间无缝切换,因此难以专注于处理信息或者是文本。
瓦尔特·本雅明把深度无聊称之为 “梦之飞鸟,孵化经验之蛋。”[9]23“人们在文化领域的成就,包括哲学思想,都归于我们拥有深刻、专一的注意力。”[9]22碎片化的注意力不利于人们在各个领域进行深入的思考和探索。 “只有在允许注意力的环境中,才能产生文化。”[4]223短视频上下滑动就可以轻易切换的浏览方式刺激人们涣散的注意力结构和消极思维的生成,人们在软件中连续刷到的短视频在逻辑上没有关系,不论是在内容还是剪辑方式上都毫不相干的视频没有时间差地出现在观看者视线中,观者的思维在不同内容之间跳跃。 “这种注意力不能容忍一丝无聊,因此它也绝对不接受一种深度无聊,而这种深度无聊恰恰对于创造活动具有重要意义。”[9]23涣散的注意力不能为人们提供适合创造的基础,人们也缺少深度思考,创造性活动失去了得以进行的必要条件。 “聚精会神” 的状态在现代消费社会中可以说是稀有物,人们难以在充斥着短视频、碎片化文字的 “读图时代” “碎片化时代” 去集中注意力。
短视频的发展与流行基于人们审美取向中的视觉与听觉转向。 “一种新的‘视觉文化’已经崛起。其显著的特征乃是我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趋向于美化,视觉愉悦和快感体验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重要因素。”[6]视觉媒介与视觉文化对人类文明带来巨大冲击与深刻影响。在大众传媒技术手段的支持下, “屏幕” 成为人们消遣娱乐的选择。视觉与听觉转向是现代社会的普遍取向。大众在视觉文化的影响下接收到的信息与事件是经过符号化的,现实与真实在符号的包裹之下渐渐消逝,真实被谋杀,我们看到的是被符号链所占领和控制的世界。符号构成的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距离让人们对现实世界产生强烈却虚假的好奇心,因此面对真相大众会产生集体化和一致性的行为,然而大众实际上并没有真实地参与到现实事件当中去,只是 “在空洞地、大量地了解符号的基础上,否定真相。”
阅读现状逐渐浅薄化、功利化和实用化,对经典文学的阅读被缩减为故事梗概,甚至需要以升学考试的手段来推进 “整本书阅读” 。与纸质阅读量的下降相比,电子阅读量持续增加,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网络文学用户达5.02亿,较2020年12月增长4145万,占网民整体的48.6%。网络文学更能吸引大众的关注,流行文学、网络文学的阅读量增加,经典文学的阅读量大量减少,大众更多地依赖影视作品来了解文学名著。
短视频的流行深刻影响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逐渐碎片化的注意力影响了人们日常的阅读习惯与观看习惯,大众逐渐失去长时间保持专注的能力。因此,往往难以阅读和观看逻辑严密、对思维要求较高的文本与影视作品。当短视频成为人们消遣娱乐的首选并且成为一种习惯时,这对大众的审美趣味形成与逻辑思维能力、健康的注意力结构来说都是有所危害的,人们对视觉体验的欲望被空前地激发,视觉文化成为人们文化生活的主要内容,经典文学文本受到全方位的围剿。
当今文化消费的问题在于,消费的事物只是能够参与循环的符号,而非其文化内容本身。在这种文化再循环的范畴中,文化的生产目的和动机就此发生改变。文化不是为了能够延续而被创造,而是服从于 “现实性” 的使命,为能够更好地参与到文化和时尚的再循环中去而被创造。
创作者创作的内驱力与 “现实性” 使命是吸引 “流量” ,推销产品,以促进消费,其创作动机是不纯净的。艺术与商品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艺术” 作为一种市场手段而出现。创作者通过创作和拍摄短视频获得 “流量” ,在其中添加各类软性与硬性广告,最终达到促进消费的目的。以 “广告” 为主要代表产物的文化生产目的转换成为消费,变得不再单纯。
媚俗是当代物品中的一个主要的文化范畴。鲍德里亚将媚俗激增的主要原因归结为社会的流动性。流动的社会对人和物品都提出了更多的要求与更快的传播速度,物品和文化因此变得更加繁盛。文化再循环通过美学的加工,最终使各类产品具有文化和文学的同质化特征,再通过这些被符号化的产品作用于大众,实现 “文化” 对人的重设。文化再循环最终服务于生产力,作为市场的一种手段而出现。
短视频作为大众媒介的表现形式对现代消费社会之产生全方位、多角度的深刻影响,涉及大众的思维方式、时间观念,甚至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移动时代视频应用的普及,带来了一种视频化生存方式,它既是日常生活的媒介化,也是媒介化的日常生活。”[10]
短视频与电影、电视剧、话剧等影视表演艺术和大众文化传媒形式相比,其拍摄内容更贴近于自然与生活,是对日常生活的思考与 “再创作” ,视频创作者对生活的思考与态度都在其中得以体现。
消费社会之下的大众审美趣味向时尚倾斜,人们的审美取向与审美表达受到了限制,大众的审美感知力逐渐被削弱,对现实社会的关注减少,创造性思维更加受限。商品附加的符号价值成为人们消费的对象,人与人在思想、观念和审美趣味等方面的差异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在消费系统中被符号化的、定量定性的区别。消费逻辑取消了艺术表现的传统崇高地位,增加流行艺术的神圣性,使其变得可以操纵。
人们的生存空间在某种意义上发生了改变,从现实进入了虚拟的视频化空间。在消费的驱动之下, “记录美好生活” 的初心发生了改变,对短视频流量的追逐最终威胁到了人们的 “日常生活” ,拍摄时掺杂了表演和夸张的成分。图像文化对主体的 “操纵” 将越加深广地持续下去。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繁荣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要健全现代文化产业体系和市场体系。移动时代短视频的快速兴起带动了消费增长与文化,因此抓住短视频生产与传播过程中的痛点,培育新的视觉生产力,对其进行更加专业化的锤炼,使其对社会文化生活带来积极正面的导向作用就显得尤为必要,给在传统视频生产领域受到冷待的 “正能量” 新闻和内容以更好的依托空间。
我们生活在现代消费社会、并切身感受着视频化生存方式,应该分清楚现实生活与视频化生活的边界,发掘被符号化消费所遮蔽的真实且宝贵的个人化审美趣味,对世间万物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与阐释,警惕大众传媒通过消费话语体系建构出的虚假审美,重新关注现实,以期从中获取独特而又深刻的审美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