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琴的教育思想及其影响

2023-01-10 04:27
镇江高专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梁漱溟教育学生

李 宁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卫西琴1913年来到中国,并在中国生活至1938年。其间,他有不少关于教育的独到见解,交往了当时国内众多有影响力的人,如梁漱溟、陶行知、严复、梅兰芳、阎锡山等。他的言行等多散记在报刊及回忆性文章中[1-7],对其教育思想至今缺乏系统和深入研究(1)相关文章主要涉及回忆、与中国学者的关系、音乐思想研究,如参考文献[1]-[7]。。

1 生平简介

关于卫西琴的生平,目前尚无全面研究,资料散落在当时的一些报刊文章、传记和回忆录中,存在讹误、矛盾和空白之处。笔者就目前收集的资料和最新研究成果进行简要梳理,但仍有一些情况不甚清楚,如去世时间、地点。

卫西琴,1882年10月16日生于德国柏林的一个犹太家庭,父亲从事银行方面的工作,母亲文化程度不高。他出生时取名Victor Egon Friedlaender,1907年开始用笔名Alfred Westarp或Alfred Westarp-Frendorf发表文章,1913年来到中国后用Alfred Westharp,报刊上称为“魏沙泼”“韦斯哈”“魏斯托哈顿”“威士赫”等。因崇拜中国文化,自起中文名卫中,字西琴,卫中有保卫中国之意,西琴为Westharp半音半意的译名,20世纪30年代改名Victor Frene,Frene-Frensdorf,中文名改为傅有任,表示对改造中国教育负有责任。1938年底到日本,用日文名字古野忠一发表主张与见解[8]。

卫西琴于1907年在德国慕尼黑获得博士学位[9]。他在法国期间感受东方文明的魅力,遂于1913年抵达中国,并将谈论中国教育问题的文章投给严复,请求代为翻译出版,未得到回信。后来,严复翻阅文章后表示愿意翻译发表[10]341。1914年,卫西琴的《中国教育议》在梁启超主办的《庸言》上发表,引起学术界、教育界关注。他多次在中国教育联合会(天津)上演讲,但未能引起足够重视,在保定高等师范学校担任音乐教师时所用新方法没有得到学生认同。1919年,卫西琴应阎锡山之邀到山西授课,先后任山西大学西洋文学教授、国民师范学校教务主任,之后主持山西外国文言学校[11-12],1926年,离开山西。主持山西外国文言学校期间与梁漱溟等人相识,之后到北京与梁漱溟等人研讨学问。卫西琴与梁漱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被称为梁漱溟唯一的外国朋友[3]。1927年,梁漱溟应李济深之邀去广州办学,聘请卫西琴负责高中师范班的工作。1938年12月,卫西琴抵达日本,之后,发表《中日事变之我观》《中国为什么需要日本》等。1946年,卫西琴向美国派驻日本的教育使团提教育改革建议。1951年,卫西琴到台北与阎锡山交谈。此后踪迹无处可寻,至今仍然是一个迷[8]。

2 教育思想

卫西琴的研究涉及心理学、音乐学、教育学等,其教育思想对当时的中国教育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2.1 “动的教育”:实现身体、精神、物体的贯通

“动的教育”是卫西琴最基本的教育主张。他认为,中国的落后是教育落后造成的,学生不是主动学习,缺乏实践促进身体、物体、精神的贯通,学习为机械记忆,缺乏理解与创造。“我们名此新教育曰‘动的教育’是译自法文Ecoleactive(2)此处原文系拼写错误,应为L’ecole active。,意即动的教育,是靠东西之教育,是有东西则动,无东西则不动,亦即英文所谓Education by Doing之意。”[13]

他认为,传统教育,学生不爱活动,与物体运动相脱离,不能产生对自然物体真实的感觉,因而缺乏创造力。“我们只要看现在从老教育出来的人:小学时代还喜欢跳跑,在中学时比较地规矩了,到了大学则很规矩了,完全是静坐看书了,所以他们从小学到大学,慢慢地变成更不喜欢活动的人。……中国古来所有的文化,只重精神而贱身体,什么‘曲肱而枕之’、什么‘一瓢饮’等,实与宗教的素食斋戒一样,宗教教育令人不活动,令人坐禅祷告,令人服从命令,故为所有的帝王所乐用以愚民,到现在虽称民国尚沿袭用之。……科学教育是以身体为本,身体活动为精神活动之本,外面活动为内面活动之本。”[14]

卫西琴主张的“动的教育”是思考、理解的动,是促进身心的动,而不是肆意消耗体力精神的无用之“动”。“今之误解愚意者,每谓真正教育之学,即首重身体之活动;则吾有身体,似可纵性活动,肆意妄为;靡然于声色货利,酒食流连者矣。噫,此诚大谬!盖此之教育内之身体无时不有其活动;且其活动胥以精神为指归,而日趋向上;所谓时时系身于‘动作’(action)而于‘工作’中求‘领会’(understanding),因以启发其‘思想’(thought)者也。”[15]

2.2 中西教育融合,建立教育体系

卫西琴反对盲目模仿西方,认为应注重中国传统教育,从孔子原意出发发展教育。他认为,中国有两种教育,即科举时期熟读古书的旧教育、由外国传来的违反天性的新教育,这两种教育都压迫人的感觉力。“孔子之道于感觉力、心灵力二者,均不压迫,充其分量,而两相完全发达者也。……(中国现采用的两种教育)专用不自然之强迫方法,实大反乎孔道者也,乃‘不喜甚么,偏要他作甚么;喜欢甚么,偏又不要作甚么’之教育,质言之,即做事不由心。……总之,新旧二派教育,皆非真孔道也。然则,孔道之真意何在,曰第一在助人发展心灵力,试观孔门教育,德行、言语、文学、政事,各个分科,诚以非其所好而强使为之。”[16]

“孔子所谓礼用和贵,是内部之和,能直接见诸实行也。故又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玩斯数语,可知孔子注重实习也,明矣,观其对于学生也,曰:回也闻一知十,赐也闻一知二。是为注重实习之明证。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亦未注重实习之确证也。”[17]“中国人非不富于创造能力性者也。如指南针、火药、罗盘,均早已发明,先于西人,惜无有人,就其心灵引而进步之耳,今学校教育,往往致力考试,重视文凭,乃是康德教育,岂尚有孔道教育之意存耶?尚何有心灵之可言耶?夫孔道教育,注重因材施教,启发心灵,中国人舍此教育,而转贩他人之教育,危险甚矣,甚愿中国教育家之知猛省也。”[16]

卫西琴认为,要想中国教育发达,应当中西结合,建立教育体系。“现在整顿教育,全须凭借自己。而中国教育向来仿效日本,日本仿诸德国,德国则从基督教而来,崇拜上帝,殊与中国不宜,以致今日教育上各种原动力非出于自然的,而为迷信的。”[18]“现在补救之法,即将固有之经史籍、诸西国最近之学科及最新之心理重新讲译是也。然非徒托空言,必须见诸实习。……倘中国能将昔有之经训重新讲译,则根基自然稳固。用自己之引力,再佐以西国自然之心学理,则人性、物性皆能尽矣。不但知其自然之学理也,尤必须知其自然之心理。自然之心理即中国经史所讲演而与西国之最新教育相结合者也。”[17]

2.3 注重环境影响、后代教育

参观南通女师范学校幼稚园时,卫西琴指出该幼稚园“形式似学校,而无家庭的意味,失学校家庭密切之关系”[19]。卫西琴认为,家庭环境影响学生的成长,中国传统家庭教育以接受、服从为主,学生缺少主动性和创造性。“为一中国学生,身在校中,其家中必有父母,其间关系如何,则父母由夫妇而来,夫妇之道适当,为父母后,影响于子女之精神上甚大。今中国之父母力量极弱,不待言矣,然生育子女尚觉自然。在西国以情欲为罪过,故谓生子女即罪过,中国无此说,故身体精神尚能混合,且极自然、极易管理。惟太自然、太易管理,即近于失却知觉,而为善矣。学生极服从、极易管理,即遇了腐败教育,不能出自己能力以抵抗之,其故即原于父母之道衰,所生子女柔弱而不能保卫自己,此固中国最弱之一点也。”[18]

卫西琴还专门论述了生育与教育的关系。“中国婚姻,均由父母主之,父母对于子女配偶之道,于精神上不其研究,以致结果完全失败。若能配偶得当,即精神、身体合而为一,自然之道达矣。现在中国许多学生多甚可爱,但十余岁即结婚,且所取之妇,非其所爱,勉强产生子女,此诚于精神上、于肉体上最属不良之教育也,精神与肉体分离为迷信教育上之最大者。”[18]

2.4 倡导因材施教、自然教育

卫西琴注重学生的个性发展,认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应因材施教,引导发展。“人各有其个性,教授以适应于个性为宜,儿童所不愿学者可省之。务多务博,最是通病,亦最无用。”[19]个人训练要比公共训练为优。“个性各异,故训练不能划一,使就资能不齐之儿童,为一致之训练,将以资能优者为标准乎?抑以劣者为标准乎?以劣者为标准,则于优者势将遏其发达;以优者为标准,则于劣者不免揠苗助长。”[19]关于教授图画游戏,他认为“儿童之不爱图画者,勿强之学可也。画势奇特者,将来能成画家;用笔正则者,将来宜学工艺。教授时须注意及此”[19]。不能强迫学生学习不擅长的领域,否则“如善图画者,令习体操,善物理者,令学他科,致令学生心中甚闷”[18],不利于学生的发展。

所谓自然教育,即注重学生自我思考和自我理解,不是灌输,不是生搬硬套、死记硬背,而是启发,让他们真正地融会贯通。“余曾见中国学校中举行考试时,学生能力极大,虽三月未读书,极力预备,即能应考,并成绩甚佳。如校中试验已毕,犹有二周授课,此时学生脑筋中,学问多已消灭,此何故?因所受者非自然的,如罪犯然,束缚其手足,极不自然,一旦出狱,急于弃其束缚必也。”[18]他在江苏省教育会演讲时说:“自然者非任意放纵之谓,亦非抛弃训练之意。《礼记》云:著诚去伪,礼之经也。今以礼代训练,天为自然教育之一种,而礼之作用能引隐力以与乃地之自然相合。今西方之训练颇令人生不满足之感,是失训练之本旨矣,失自然教育之训练,非限止的亦非强迫的,实使能力得礼之作用而完全发展耳。”[20]

他用儒家思想阐述自然教育和因材施教思想。“学不可勉强也,勉强之学问,即学校中强记之学问,及至考试既过,前日强记之功课,丝毫无余矣。《学记》又曰:记闻之学问不足以为人师。故吾孔子之教育与西国之最新教育,暗相符合也。至于学生之个性,尤当诈审之。故又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以今日中国之教育家,而采用西国之旧教育,视学生为同等,并无个人之注意,此为讲富乎?此为讲强乎?此岂教育家所应讲求者乎?”[17]

2.5 倡导心理学应用于教育

“卫先生心理学之所以有重大价值,完全在其心理学之应用,就是他的教育学。”[21]822卫西琴认为男女心理不同,教育方式不应相同。“今日欧西各国所施女子教育亦不敢完全赞成,盖其对于男女用同一之教育,则男女无别矣。……欧人之教育男女无别者,未知男女性之不同也,故其所施女子教育多倾向由外来者,而鲜注意乎来自内发生者,是以难收完美之效果。……既知男女心理之不同,施以同一之教育,能收其效。”[22]

他认为,人的心理是由天性力和感觉力组成的,男子的感觉力较强,来自外部,女子的天性力较强,来自内生,教授女子的功课及方法应当适应女子心理。“女子心理既富于生发力,则教法当使其由内发生出于自然之态度,毋使外感强迫之也可。……因男子感觉力强故好动,而女子之天性力大故好静,今施女子之教授法宜在静的方面着想,教员能领会女子性情,体贴女子心理,则不难获效也。”“然则女子所当学者为何?历史是也。顾非在知历史事绩为足,当详究伟人、名人之历史为本,其次则手工可以求美观,卫生学可以发展其生发力而出于自然者也。质言之,施教者当随其自然发展,勿稍加勉强为要。”[22]

不过他的一些教育思想值得商榷,应该辩证地看。如“选取学生不得其法,其害甚大。第一步,选择学生时,必用照片,以察其能合格否,合者留之,否则去之,如是无希望之学生可免矣。否则少数无希望之学生,足以影响于全体”[19]。他主张废除考试制度,认为“一九〇五年中国科举废,而老考试废,新考试来,学校考试专重强记,如从前科举,专令人四书五经,今之学校,专令人强记各种科学,是较前尤为繁重矣,从前弊病,在空谈、在傲气,不知今之学校考试仍空谈、仍傲气,而范围尤加广矣,欲救此弊,即在去考试”[19]。他说:“凡专门科学皆不合于女子心理者也。若体操、音乐则外入而非内出者,不宜学也。图书则模仿其形式而已,化学、医学、生理学、论理学、辨学、哲学等种种空而不实,皆非女子所宜研究者也。”[22]

3 教育思想的影响

时人对卫西琴的教育思想褒贬不一。“中国最后一位大儒家”梁漱溟于1926年着手撰写《人心与人生》,1984年完稿。书中第11章《身心之间的关系(中)》专门介绍了卫西琴关于身心一体相连的思想。梁漱溟还提到:“至其有关男女婚姻、两性教育的许多见解主张,实为一极重要部分。”梁漱溟在《人心与人生》中介绍身心关系时说:“卫先生著作甚富,大抵为其在外国文言学校时以中国话口授于人笔录而成,意义多半晦涩难于通晓。此一半固由其理致幽深,更一半则用词造句,自成一种偏僻习惯,不合于通常中国语文。兹所介绍者我只领会所得其二三而已。”[23]116此外,梁漱溟还为卫西琴的《卫中先生的自述》作序宣传其人及其思想,其文集中有多篇文章,如《追忆往昔所了解的卫氏学说大意:卫西琴先生传略》[24]211-213,235-239、《卫中先生自述题序:介绍卫中先生的学说》[21]801-805,816-827。

《中国教育议》刊载后,卫西琴的教育思想主张引起时人争议。严复在《中国教育议》序中写道:“取其《教育议》而读之,愈读乃愈惊异。其所言虽不必尽合于吾意,顾极推尊孔氏,以异种殊化,居数千载之后,若得其用心。中间如倡成己说,以破仿效与自由,谓教育之道,首官觉以达神明,以合于姚江知行合一之旨,真今日无弃之言也。……盖其言虽未必今日教育家之所能用,顾使天下好学深思之人,知有此议,以之详审见行之法之短长,其益吾国已为不少。”[25]1404从中可以看出,严复对卫西琴的教育主张不全然赞成,但认为一些主张可引起人们思考,促进中国教育的发展。易白沙认为,保存国粹和借鉴欧美教育不是对立关系,都应重视,不能只注重保存国粹而放弃学习西方,并且中国的传统教育并非只有儒家教育,中国教育和孔子教育不能等同,不能只保存儒家教育而抹杀其他教育[26]317-324。

王云五在《新教育议》序中写道:“今卫君所著《新教育议》,于吾国教育革新之策,独能见其远大;纵其言不必为今日教育家采用,然其主张则固根本之图也……今卫君之言教育,以心灵为里,以力役为表,以国粹为体,以科学为用,以成己为源,以成物为流,何切中时弊之甚耶!夫心灵者创作之枢纽,力役者实行之践履,国粹者文化之始基,科学者进步之轨道,成己者为人之正则,成物者处事之要图;诚能本此主旨,岂徒骛虚之弊可以祛除,将见学风丕变,国本巩固,而创作之发,且未可量也。”[27]8-9“卫君之说甚创,即卫君亦谦冲而云未敢自信也,特其大体主张实切中吾国今日教育界痼疾之良药;世有明达果断之良医取而试之,吾信其容有瘳也。”[27]10

卫西琴与陶行知交往密切,他的行先知后的实践主张得到陶行知的认可。陶行知将原名“知行”改为“行知”,与卫西琴的建议有一定的关系。“德国朋友卫中先生,即傅有任先生,每每欢喜喊我‘行知’。他说:中国人如果懂得‘行知’的道理而放弃‘知行’的传统思想,才有希望。……但为求名实相符,我是不得不改了。”[28]575卫西琴生活教育的理念与陶行知的“生活教育”一致,产生时间早于陶行知,陶行知“生活教育”的思想受卫西琴影响的可能性极大[4]。

卫西琴最重要的教育实践是在山西主持外国文言学校。他的教学方法别具一格,许多名士慕名前来参观。梁漱溟参观后评价:“其间所有,举不同俗,一事一物,靡不资人省味,顿为惊叹。……学生百数个人,一一颜色泽然,神采焕然;凡外间一般学校学生,所有憔悴之色,沉闷之气,于此绝不可见。”[21]801-802

在山西外国文言学校的实践最终失败。他离开山西后在给学生的一封信中写道:“吾这六七年教育试验,虽未能造成中国的新人才;但能查得其中国旧文化的病源,与建设中国新文化的途径,也不算完全空废了时间。……教育试验已告终结,文化试验应即开始,可是今日以后,要无多少同志,吾一定不再单独出马了!因为只靠吾一个人,不但这件伟大的事业,难以全体实现,就是重要的部分,怕也不容易成功。吾现在已无往日的希求,何必急急,超越俎代庖之嫌!……吾对于你们大家伙,也毫无嫌怨,因为世上事全有原因,吾在你们那边试验教育不能成功,错不在你们。你们不是独立的,你们背后有一个使你们被动的大原动力——你们的文化;所以你们不能副吾的盼望,不是你们愿意,乃是你们没有法子。”[29]

卫西琴来到中国,希望对中国的教育有所促进,虽然有些主张受时人抨击,主持的山西外国文言学校最终失败,但某些思想主张,如动的教育、注重心理学、重视家庭教育得到梁漱溟、陶行知等认可,甚至对他们的思想产生一定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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