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哥战争

2023-01-09 02:03
凤凰生活 2023年1期
关键词:辉瑞公司西地那非一氧化氮

对一桩延续二十年知识产权案例的剖析

对于现代制药业来说,任何新的基础理论的进步,都意味着新的靶点,新的药物的研发。三位科学家的发现,揭开了治疗心绞痛的百年老药硝酸甘油的作用机制: 硝酸酯类化合物被催化生成了一氧化氮,一氧化氮在“送信”的过程中又将三磷酸鸟苷(GTP)变成了环磷酸鸟苷(cGMP)。环磷酸鸟苷的增多会影响细胞内外钙离子的分布,也就影响了细胞的膜电位,从而使平滑肌松弛,增加血流量,降低高血压。环磷酸鸟苷的大量生成,可以促进血管的扩张,但在人体内,这一物质一般很快被一种当时大家都知道的磷酸二酯酶(PDEs)所调控,分解为其他物质。

这一機制的存在是为了维持人体内的平衡,如果环磷酸鸟苷太多,就会造成血压过低而引发人的休克。但是,如果是高血压病人,那就另当别论了,环磷酸鸟苷可是多多益善。自从三位科学家的研究被国际学术界承认以后,世界上许多制药公司几乎同时都在进行着他们的研究,希望将这一发现运用于他们的新药研制中,并且生产出一种新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物。辉瑞公司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跨国制药公司之一,当然也不想在这些研究中落到同行的后面,于是他们确定了一个研究计划,这个计划是将研制出一种新药,这种药主要是针对心脏动脉狭窄引起的心绞痛和降低人的血压。

辉瑞公司认定:研发新药物的关键是开发一种PDEs抑制剂。研究证实,环磷酸鸟苷不具有任何成药性,开发一种PDEs抑制剂是唯一选择。化学家尼克·特莱特被辉瑞公司挑选负责这个项目的研发。他发现PDEs有5种不同的亚型,不是所有的PDEs都对环磷酸鸟苷有作用。经过系列动物实验之后,在5种亚型中,发现PDE5是专门对环磷酸鸟苷起作用的酶。

1989年,辉瑞公司的科学家们开始在PDE5中筛选最适合的抑制剂,在众多候选中选择了编号为UK-92480的小分子化合物,即“西地那非”(Sildenafil)的前身,选择它的原因是因为UK-92480转化成“西地那非”时不需要分离纯化。“西地那非”于1991年进入了临床研究阶段。项目开始前,研究人员都信心满满,他们认为“西地那非”不会直接产生一氧化氮,而是通过抑制环磷酸鸟苷降解的方式,作用于平滑肌细胞,可以减少因一氧化氮增多而带来的副作用,还可以解决硝酸酯类化合物的耐受问题。

有关这项研究的科学解释将会变得十分复杂,那是非常专业化的,我们只需要知道,“西地那非”是一种新型的混合柠檬酸盐,主要功能是改善患者局部肌肉组织的血流速度,有效地扩张血管。由此可以发现,这种研究与三位科学家的发现,存在着某种联系,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认为是对一种学术成果的临床应用。在世界各地,辉瑞公司建立了许多药物研究机构,有关“西地那非”的研究以及临床试验,辉瑞公司把它设在英国肯特郡的一个海边的小镇,辉瑞公司早先在这儿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建立起了辉瑞公司欧洲药物研究中心。尼克·特莱特和他的研究小组,在这儿招募了300名有心脏疾病的患者,接受临床“西地那非”的药物试验。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动物实验,结果表明“西地那非”对心肌局部组织的血流速度、扩张血管确实有一定的作用。他们向辉瑞公司总部呈送了一份报告,很快得到了用于临床试验的指令。一般情况下,一种新药开始用于临床,便说明这项研究工作最后阶段的到来。

为此整个研究小组成员都非常兴奋,接到指令的当天晚上,他们甚至聚在一起开了一个小型的party,攻关小组的所有成员甚至把他们的太太和女朋友都带来聚在一起,喝香槟庆祝。结果是,一期临床试验表明:“西地那非”口服以后吸收特别快,大约一个小时就可以达到血药浓度的峰值,但他们惊奇地发现药物的利用率一半都不到,其疗效与治疗心绞痛的一线药物——硝酸甘油相比,弱得不是一点点。

无论是特莱特,或者是小组中的其他成员,都不愿相信他们的运气是这样差,用了多年的时间,花去了数千万美元研究出来的成果,效果不佳。随着临床试验的深入,特莱特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事情确实有点不妙,药物反应在动物的身上比较明显,但用在人的身上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开始还怀疑是受试者存在着抗药性,但是如果说300个试验对象全部具有抗药性,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种药对人根本不起作用。

后来还有媒体披露说,它的副作用甚至让受试者产生过危险。特莱特面临着一种十分艰难的抉择,他是项目的负责人,这种抉择当然由他来决定,他给辉瑞公司总部写了一份详细的报告,在他看来早点结束试验,便是为公司节约一大笔开支。

辉瑞公司总部的决定很快就到了:立即停止试验。

“西地那非”作为治疗心血管疾病的药物,它的临床试验以失败告终。1991年4月那个春天的早晨,特莱特走进英国肯特郡那个小镇辉瑞公司研发中心的那座美丽的海边建筑,所有招募的受试者也都被通知到了这儿。从大门到楼上的会议室距离并不是很长,但那段路特莱特走得太沉重,好像每向前迈一步都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力气,特莱特完全是一副失败者的心情。

“整个研发过程明显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据辉瑞公司的化学研究员大卫·布朗回忆,当时所有研究人员都没有参加新药研制项目审查会,“我们当时离失败如此之近,以至于大家甚至都可以嗅到大势已去的味道,很多人不愿意面对,所以没有去参加会议。”

终于来到了会议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特莱特已经能够听到人声鼎沸。特莱特走到主席台上坐了下来,看了看下面坐满的几百人,都是老人,特莱特与他们中间的许多人都十分熟悉,由于这次临床试验,他曾经多次与这些人交谈过,了解他们的资料和试验反应。他们当中男女差不多各一半,年龄都是60多岁,都是多年的心脏动脉狭窄患者,由于血管供血量不足,他们常常会出现心绞痛的症状。特莱特当然知道这种疾病给人们带来的痛苦,也非常清楚面前这些老人,对他试验的结果充满了期待。

特莱特不得不开口了,首先他说:“非常抱歉!”他声音低沉地宣布说,“我知道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但是我不能不向诸位宣布,公司昨天已经正式通知我,停止对‘西地那非’的临床试验。由于‘西地那非’没有给各位带来理想的效果,所以我们不得不中止试验。这次研究工作暂时结束了,谢谢诸位的配合,希望你们将以前发给你们的药物全部上交上来,我们要回收。”特莱特的话音刚落,一位胖老头就站起来大声说:“我们不在乎是不是继续进行试验,但是我们希望继续得到这种药。”

“为什么?你不是说它不起作用吗?”特莱特十分吃惊。

“是的,它对我的心脏看起来不起作用,”这位72岁的男子指着自己的裤裆,“但是对我的这儿起作用。”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在严肃的科学实验中,这真是少见的一幕。这位叫鲍勃的心脏病患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每次吃了这个药,都觉得有些冲动,不信,您可以去问我的妻子,她能够给您肯定的答案。”人们又是一阵哄笑。这番对话让特莱特蓦然想起负责临床研究的科学家麦克·阿伦此前提到过,但并没有引起团队重视的一个副作用报告:研究人员让一些受试者連续服药,观察“西地那非”的药代动力学。其中服用较高剂量的受试者,出现了阴茎勃起次数增多的现象。

但是由于受试者比较年轻,对于那些有高血压、糖尿病的老年勃起功能障碍患者,是否可以起到作用是个未知数,再者他们是研究治疗心脏病的药,勃起功能障碍是属于泌尿科范围的,所以,没有引起他的重视,只是把它当作副作用进行了记录。

听到鲍勃的一番话,一束挽救项目的希望之火在特莱特心中重新燃起。他立即通知研究小组所有成员归队,对受试者进行了一次广泛的专项调查后,项目组正式向辉瑞公司决策层建议转换赛道,抽调泌尿科专家参与试验,以治疗男性ED为方向,来开发这种药物。虽然没人能预测这导致阴茎勃起的副作用会是一个重大发现,但辉瑞公司不希望此前投入的研发经费打水漂,做了一个绝对不会后悔的决定,迅速充实了研发队伍,增加了泌尿科专家,仍以特莱特为项目负责人,继续研究“西地那非”对男性勃起功能治疗的试验。精明的辉瑞公司,立即注册了“西地那非”在治疗ED上的专利。

这个副作用成了这个团队的救命稻草。“西地那非”的临床试验就此转向。为了证明“西地那非”治疗ED的机制,辉瑞公司的研究人员假设阴茎海绵体的平滑肌中也存在PDE5,当性兴奋时,阴茎的血管内皮释放一氧化氮,产生环磷酸鸟苷,“西地那非”阻止了cGMP降解,从而放松阴茎海绵体的平滑肌,使里面的血管充盈,达到勃起的效果。

随后进行的体外阴茎组织测试,证实了这一假设。但有一点,当病人不够兴奋时,无法刺激产生一氧化氮,即使是口服“西地那非”也不能使阴茎勃起。1994年5月,进行了有限的二期临床试验,12个勃起功能障碍的患者参与试验,其中有10个患者仅服用“西地那非”一次之后,勃起功能就有了很大改善。而12个服用安慰剂的受试者,只有2人反应有效果。显然,这是一个美好的开端。开始进行大规模临床试验时,一个突出的问题摆在了研发小组面前:没有足够的药物来进行试验!以原有方法生产的药物根本不能满足试验所需,迫切需要一个新的合成路径才行。这回该化学家登场了。1995年4月,以邓恩为首的研发小组发明了一个新的合成路径,仅仅用了13个星期就把“西地那非”的产能从10g放大到了1000kg。

辉瑞公司立即申请了一个专利,来保护这种新的合成工艺。

说到邓恩,他16岁就辍学进入一家化工厂工作。1984年,他辞职来到帝国理工学院读书,师从里斯教授,开始了自己真正的化学研究。正是这种先实践、后理论的特殊经历,使得他在工作中极具自主性和创新力,从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对“西地那非”生产技术的革新。考虑到该药物的特殊性与私密性,负责设计临床试验的奥斯特罗,将测试场景放到了受试人的家里。患者以日记的形式,记录勃起效果及伴侣的满意度。必要时,伴侣也同题作文,作为备用结果。从1994年9月至1995年2月进行的第一系列主要临床试验是双盲实验,来自英国、法国、挪威和瑞典四国的共300个人参与。

反馈结果好得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在50毫克剂量下,使用“西地那非”的88%的病人报告提高了勃起功能,使用了安慰剂的病人,只有39%的报告有此效果。在随后的标记公开的225名患者参与的研究中,87%的病人认为他们的勃起功能提高了,90%的病人希望继续治疗研究。这里需要说明一点,“西地那非”并非对于每一个人都有效。在临床试验结束后,按照管理规定,要求病人将在临床试验中未用完的药片上交。但是,这一次,几乎所有的受试者都拒绝上交没用完的药片,“哦,我把它们冲到马桶里了。”至1997年,辉瑞公司马不停蹄地进行了系列临床试验,针对不同原因引起的ED,不同剂量的“西地那非”是否有效,单次服药和非单次服药的区别,分别进行了研究。结果令人欣喜,“西地那非”对不同原因导致的ED都有比较好的疗效。

1998年初,精明而充满商业头脑的辉瑞公司将“西地那非”治疗ED的试验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的同时,也向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提交了注册申请,并很快于同年3月份获批,以商品名“Viagra”在美国进行销售。9月份获得了欧洲药品管理局(EMA)批准,作为ED患者的第一个口服治疗药物。“Viagra”由Vigor与Niagara两个英语单词合成,Vigor意为“强壮”, Niagara就是举世闻名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合起来的语意为“精力强壮如同澎湃的瀑布”。特莱特曾经用一个上下水的比喻,来解释“西地那非”的作用机理:那就是一氧化氮(NO)是水龙头,环磷酸鸟苷(cGMP)就是水,而磷酸二酯酶(PDEs)则是一个开着的排水口。

对正常人来讲,性刺激可以将水龙头打开,放水的速度很快,即使排水口开着,排水的速度也不能将浴缸抽干。这样,浴缸就可以迅速填满。可对于ED患者来说,情况就不妙了。水龙头出水很小,排水口却大开着。这样,浴缸里就留不住水。与其将水龙头开到更大,还不如将排水口关上,这样,水不就很快蓄满了吗?“西地那非”的作用就是抑制了磷酸二酯酶(PDEs),关闭了这个“排水口”,从而起到了治疗作用。在没有性刺激时,“西地那非”是不起效的,这对患者来说绝对是一个革命性的好消息,他们当然不愿意自己不想洗澡的时候,“浴缸”突然满了。

但革命性往往具有破坏性的另一面。

从“西地那非”的研制过程中就可以看到,这个药物的最初目标是扩张血管,扩大血流量,从而治疗心脏病。只不过被上帝之手轻轻一拨,原本瞄准心脏的“西地那非”之箭,却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全世界男人最软弱的脐下三寸。因此,从理论上说,这个药品最大的副作用也是最危险的,就是一旦与硝酸甘油同时服用,因为二者具有类似的作用机制,可能导致血管扩张的药效叠加并长时间保持,造成血压严重下降,从而使患者中风、猝死。“Viagra” 1998年3月27日在美国上市,其原装说明书就曾提醒,不要把这种药品开给那些正在服用控制心绞痛和高血压的硝酸甘油的病人,二者混合服用时进行性活动具有危险性。但显然一开始辉瑞公司在这一点上做得是不够的,它并未提及,或者说辉瑞公司自己也不知道,这种药物对于那些患有严重心脏病或最近发生过心脏病或中风的男人危险性有多大。招致了有关专家和美国媒体的批评和指责,进而将批评的矛头指向了批准“Viagra”迅速上市的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

死亡病例很快就发生了。

“Viagra”明显的副作用,在临床试验阶段就被发现:志愿者普遍反映,存在着轻微的头痛或者头晕,个别受试者反映,在服药后一小时左右,出现视力轻微的模糊。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在批准“Viagra”上市约两个月后,公布了第一例死亡事件,一位服用此药的62岁男子死于心脏停搏。到了7月1日,FDA已收到77例死亡报告。在此之前,有关服用“Viagra”后死亡的病例,已在各大报纸上陆续被公布了出来,其曝光率甚至远远高于处在性丑闻事件之中的美国总统克林顿。

正是因为这些死亡病例的报道,辉瑞公司的股票开始降温,“Viagra”的销售量也开始下降。对于辉瑞公司更大的打击还是他们的全球推广计划受阻,一些国家原准备批准进口“Viagra”,但被那些死亡报道给吓坏了,宣布延迟对“Viagra”的认证工作。

公民卫生研究组织也向FDA提出要求,敦促辉瑞把“Viagra”的注意事项写得更严格一些。在扯皮了4个月之后,辉瑞公司发布了新的公告,在这份新的注意事项中终于有了强烈的警告。它告诉医生们,“Viagra”未对有严重心脏病的病人进行试验,因此该药物在这一人群中的使用安全性不详。

截至当年11月已被证实的130例猝死案例中,有16例是在同时服用硝酸甘油时发生的,但硝酸甘油无法解释另外114例死亡。另有数百例报告,服药男子虽未死亡,“但在服用‘Viagra’后产生使身体衰弱的副作用”。当月辉瑞公司发至15万名医生的一封名为“亲爱的医生”的信中,有了更紧急的警告,它告诫医生们说:“据报告,严重的心血管病发作与‘Viagra’的使用有关。”但同时辉瑞公司又在其他场合分辩说,药品是在指定一组病人而排除其他所有病人的临床试验中研发的,往往直到被公众普遍使用时,才会发现可能是致命的副作用。它还声称,“Viagra”并非问题所在,问题在性爱,“性爱能加重一个有病的心脏的负担”。

辉瑞公司挤牙膏般地升级警告级别和王顾左右而言他式的辩解,激起了一些媒体和业内人士的批评。有人说,向市场快速投放一种药物等于进行一次无法控制的大试验,其中最先用药的100万人等于是做试验用的小白鼠。这些批评直指辉瑞公司为了快速抢占市场而“掺水”“Viagra”的安全性警告,也质疑了FDA的所谓“新政”——在美国国会一再施压要它“更快地批准药物”的情况下, FDA对“Viagra”大开绿灯,从申请到核准到进入藥房,其间只有6个月时间。人们普遍怀疑,FDA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仔细审查了这个药物的各项安全指标。

于是第一例控告辉瑞公司的诉讼就发生了。

1998年7月17日,一名叫作帕德拉的63岁男人,自称自己在服用“Viagra”之后差点死去,因此向纽约地区巡回法庭提出控诉,要求辉瑞公司赔偿其各项损失,总计8500万美元。帕德拉请的律师本杰明,是纽约地区一位非常著名的律师,他以后也成了一位专门与辉瑞公司因“Viagra”副作用而打官司的律师。本杰明说,他非常仔细地研究了有关情况,因此接受了代理这桩官司。

本杰明说,据帕德拉先生介绍,他只有轻微的阳痿现象,

后来从广告中得知“Viagra”对男人这方面的能力有帮助,于是便找了自己的医生。医生对他进行过心血管方面的检查,证实他没有心脏病,便给他开了“Viagra”。第一次使用几个小时之后,他便有了一种像患了流感的症状,头昏、胸闷、流鼻涕以及浑身无力,一开始就以为是感冒,坚持到了第5天感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便去看了自己的医生,诊断的结果证实他处于心肌缺血状态,并且情况比较严重,导致了心肌梗塞,需要立即住院治疗。

经过了8天的治疗之后,他才离开医院,从此再也不敢服用“Viagra”。本杰明因为代理“Viagra”官司,由于媒体的报道名声大噪。在第一桩官司还没有结果的时候,又有一位准备起诉辉瑞公司的人找到了本杰明,她是一位寡妇,她的丈夫才57岁,因为两次服用“Viagra”,结果心脏病突然发作而死亡。本杰明立即接下这桩官司,再次把辉瑞告上法庭。

辉瑞公司的律师与本杰明,在法庭上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双方都据理力争。接着第三位诉讼人又来找本杰明,这是一位汽车推销员,他说,自己在服用“Viagra”两小时后开车外出,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蓝色斑点,使他大为恐慌,导致汽车失控,在连续撞坏两部汽车后,又撞到了一棵树才停下来。这次车祸导致他头颈等多处受伤。本杰明抓住了辉瑞公司没有在药品说明书上警示说明服用“Viagra”后不能驾驶,因此,向辉瑞公司提出巨额索赔。

后来又有了第四起,据悉到1998年7月,辉瑞公司就收到7桩类似诉讼。几乎全世界都清楚,美国人喜欢打官司,即使没有充分的理由,也很想打几场官司,何况辉瑞公司还给了他们这样和那样的由头。消费者告赢生产者而获得巨额赔偿的案例在美国不少,从这一点来看,对于辉瑞公司来说确实是麻烦不少,至少可以说明这一问题的严重性。

但,在美国那繁复的法律程序中,要想打赢一场官司也不那么容易。本杰明就对媒体说,他不知道这些官司什么时候才可能有一个了结,但据他的经验看来,如果能在三年之内有结果,那已经是快得惊人了。他说,要想跟辉瑞这样的大型跨国公司打官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金钱,因为跟辉瑞这样的公司作对,那简直就像跟一个国家作对,因为他们的后面有强硬的靠山。本杰明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也就是FDA,就是站在制药工业后面的那座靠山。

表面上看,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似乎是在维护所有美国患者的利益,但实际上,他们始终都是制药工业的忠实走狗。本杰明是否言过其实,由美国人去判断。但,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在批准“Viagra”迅速上市这一点上,始终遭人诟病。

可有一点,本杰明说的是事实,关于美国患者或死亡患者家属状告辉瑞公司的新闻,当年媒体有大篇幅的报道,可事隔多年后的今天,我在写作此书时,一直查不到这些官司的最后结果。不知道是患者胜诉了,还是辉瑞公司胜诉了。这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当然,随着“Viagra”大卖,挖到金矿的辉瑞公司及时补课,最终完整了所有副作用、禁忌症等安全性描述。但遗憾的是,不少同样急着为性生活补课的病人,依然无知无畏地挑战生命禁区。据一份医学统计数据,每年疑似服用“西地那非”致死发生率约为0.0196%。

作为一种药品,它可能是目前治疗男性性功能障碍最有疗效的药物,但它并不完美。它帮助人们获得健康,但它并不是健康本身。”一氧化氮研究领域里的带头大哥之一穆拉德,这样评论“西地那非”。他认为,从“西地那非”的工作机理来看,防范这些副作用的唯一方法就是减少服用剂量,但减少剂量就会减少功效,这又是一对矛盾,对于那些盲目地想增强自己性能力的人,尤其危险。所以,唯一的控制办法就是在专业医生的指导下安全用药,并且谨遵医嘱。

但瑕不掩瑜。相比之前的原始古怪、效果不彰、有失体统的治疗方法,事前口服一个片剂就一解难言之隐,让一大部分ED患者享有“体面有尊严的性行为”,“Viagra”当得起“20世纪最受关注的药物”之誉。但在2006年,美国权威科技杂志《连线》列出现代社会十项轰动全球的偶然发明和发现,“Viagra”竟然名列第一,这就有点强刷榜单、刻意造星的嫌疑了。

的确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卖力地演绎“西地那非”的发现是一个“美丽的偶然”,这些“偶然”的版本里面,因为穿插着类似花边新闻的不可描述的充满戏剧性的所谓细节,而为大众津津乐道。在原研药领域,因为偶然的机会而产生伟大的药品,多有记载,让人感叹科学进步之艰难。因为从一个重要的基础理论突破,到一个伟大的产品问世,并没有一个必然成立的逻辑,其中充满不确定性。

但仔细梳理“西地那非”研发的客观过程,我们会发现:所谓的“偶然”,是传播者把辉瑞公司在投入一部分人力财力研发心血管新药碰壁后,主动把研究方向转向抗ED药物后,所取得的临床效果和细节场景,美化为切换赛道之前的“故事”了。简单地讲就是,早在1991年辉瑞公司已经初步定型“西地那非”了,也就是说这个药物事实上已经被研发出来了,只不过首期临床试验很快证明,他们预设的当时最热门的市场前景也是最好的心血管药物的方向是错误的。

要说偶然,最多也就是在新药研制项目审查会上,受试者不经意间说出了“西地那非”的助性副作用,从而给研究人员开启了新的思路。这一点,我也感到奇怪。在临床试验期间,是要严格记录受试者各项反应的,为什么这么大的“副作用”,没有引起一个研究者的重视,直到要下马了,才被受试者提醒?这是失职呢,还是新发现?

就是这个“偶然”也要打一个折扣。

众所周知,原研药研发是一个“双10”超级工程,即研发投入超过10亿美元,研发周期超过10年时间。很难想象,号称在“Viagra”上花费了19亿美元的辉瑞公司会在首期临床试验后就让整个项目烂尾。之所以举行新药研制项目审查会,本就是为了征集线索,寻找新的突破口。

既然“西地那非”在抗ED上的疗效如此明显,这条线索几乎必然会被竭尽全力为项目护航的研究人员抓住的。即使审查会没有收获,从首期临床试验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的研发团队,在重新设计研发路线时,也很有可能踏上抗ED新药之路。

此前,已有数篇博士论文探讨过一氧化氮与勃起的关系。一氧化氮研究领域的鼻祖之一伊格纳罗,更是在1991年撰写了一篇相关论文,发表在大名鼎鼎的医学专业期刊《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他的论文,辉瑞公司的研究团队不可能视而不见。

伊格納罗讲的这一段逸闻广为人知:

1991年,我就一氧化氮对勃起的作用进行研究所取得的成果在一家杂志上首次发表。同事们提醒我说,这篇文章会搞得沸沸扬扬,而且你还会接到许多电话。但是我不相信。在那篇文章发表的当天,早晨5点我就接到了第一个电话,是一位电视台记者要求采访我。我不得不拒绝这次采访,因为我母亲经常看那个频道的节目,如果她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大谈阳痿问题,一定会感到难为情,从而引发一场风波。过了几天,我接受了一家日报记者的采访,有关我这一发现的消息便传开了。一家报纸发表了一幅插图,表现了一男一女在床上玩一个很大的一氧化氮玩具。我家的一位朋友看到后复印一份给了我母亲,果然不出我所料,她非常生气。而我却相反,觉得这件事很好玩。

1992年《科学》杂志的报告也明确指出,一氧化氮为阴茎勃起的生理介质。而且,1990年初,已经有其他公司开发出了与“西地那非”同一家族的PDE1抑制剂,用于治疗勃起功能障碍。但是这个药物有个硬伤,就是需要进行阴茎注射治疗,这让很多人无法接受。相比较而言,从PDE5抑制剂转化而来的“西地那非”,可以制成片剂口服,这在成药性方面就具有了压倒性的优势。

事实上,从1992年到1994年,辉瑞公司都在评估抗ED药物的市场潜力。根据第三方调查,超过40岁的男人,每20人中有1个人有不举的苦恼。这是个很保守的数据,因为治疗方案太少且落后,许多有勃起障碍的男人并不愿意说出自己的秘密。

辉瑞公司最后认定:仅仅在美国,估计就有3000万目标人群。这是一个并不亚于心血管药物的蓝海市场。由此,辉瑞公司的专项研发战车,迅速摆脱了心血管病药物的路径依赖,快速转向至抗ED药物的赛道之上。

之所以媒体会如此卖力地炒作“Viagra”的偶然性,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药物所对症的疾病的特殊性。戏剧性的故事使之蒙上一层极具传播效果的严谨的科学与暧昧的戏谑相混合的神秘色彩。

据不完全统计,围绕着“Viagra”,人们创造了超过10亿个成人玩笑。从产品品牌推广的角度,营销手法花样百出的辉瑞公司当然乐见其成,或者根本就是辉瑞公司的花式策划——有“传奇”加持的“神药”“Viagra”,果然在最短的时间里,像病毒般传播至全球市场。

这股始自美国的蓝色风暴,第一时间如一股强劲的台风跨过太平洋,先后扫过日本和韩国,到达中国香港和台湾,直奔它的另一个重要登陆场——中国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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