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小播
做一个积极的悲观主义者,接受现实的荒诞和不确定性,也接受生命意义的开放性和可能性。接受我们无法改变的,改变我们可以改变的,这或许才是一种理性的人生态度。而这种态度在中国古代被称为“知命而不认命”。
孔子曾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很多人把“知天命”理解为“认命”,理解为一种直接“躺平”的态度,好像孔子在说,反正对抗不过命运,那为什么还要努力呢?于是他们就心安理得地躺平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列子·仲尼》讲了一个关于孔子的故事。有一天,孔子一个人坐在屋里,有一个弟子进去陪他,结果发现孔子满脸愁容,好像有什么烦心事。他赶紧退出来,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孔子的另一个弟子颜回。颜回听了之后,拿出琴,一边弹琴,一边唱歌。孔子听到琴声之后把颜回叫进屋里,问有什么事值得如此高兴。
颜回说,老师曾经教导我们要“乐天知命”,这样就不会有烦恼了,这就是我们快乐的源泉。孔子听了之后,勃然大怒说,你们误解我的话了,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以为只要接受上天的安排,就可以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没有烦恼了(这跟我们今天很多人所奉行的佛系和躺平文化有点儿类似),但是你们不知道“乐天知命”的人也有忧愁的一面,你们并没有把握“乐天知命”的本质。
孔子说,之前我编纂《诗》《书》,修订《礼》《乐》,本来是准备用它们来治国,遗留给后世的。我求的并不只是个人修身养性,或者治理一个鲁国而已。鲁国的君臣并不能严格遵守等级秩序,仁义的作用在慢慢衰退,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淡薄。我提出的主张在我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在哪一个国家实行,更别提在我死后能福泽于天下了。所以,我现在明白了《诗》《书》《礼》《乐》对于治理乱世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我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改变,所以在知天命的同时,我也有忧愁。
孔子继续说,但是到现在,我已经知道如何改变了。现在我所理解的“乐天知命”,并不像古人所说的“乐与知”,古人的“乐天知命”其实是一种无知,是一种盲目无知的快乐。而真正的“乐天知命”是建立在不盲目快乐和无知的基础上的,是对无知的一种“知”。这种“乐天知命”不仅以“知”为基础,还建立在“行”的基础上。
在这里,孔子区分了“无知之乐”和“知天命之乐”。苏格拉底曾说:“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完全不实践就选择放弃与躺平,是一种“无知之乐”,这不是真正的知天命。而能意识到自己的无知,或者在尝试之后才知道自己对一件事的无能为力,这是一种对无知的“知”,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乐天知命”。
“知天命”并不是一种认命的消极思想,而是一种建立在“知”和“行”基础上的智慧。孔子55岁时还带领一众弟子花了14年时间周游列国,传播他的思想和治国理念,回到鲁国时已经68岁高龄。孔子周游列国,历尽艰难险阻,四处碰壁,但他依然坚定信念,毫不动摇。孔子在陈国被人围困,在卫国遭人嫌弃,在宋国被人陷害,在郑国与弟子失散,多次险些饿死荒野,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如果孔子所谓的“五十而知天命”就是对命运的低头,那么他绝不可能在55岁时还拼命去追求实现人生理想的可能性。“知天命”绝不是消极地面对生活,而是一种“知”“行”结合的积极的人生观。
这种“乐天知命”的精神也体现在孔子对学习的态度上。《论语·雍也》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孔子认为,了解怎么学习的人,不如喜爱学习的人;喜爱学习的人,又不如以学习为乐的人。由此衍生出了关于求学的三种境界:知之,好之,乐之。知道如何学习,叫“知之”;能主动学习,叫“好之”;以学习为乐,不知疲倦地学习,可以称之为“乐之”。
其实在人生问题上也是一样。我们常说“懂得了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是因为我们常常只停留在第一阶段,知道如何学习,但不去学习和实践,这是没用的,还没有跨越“知之”和“好之”的阶段。而只有在“知之”和“好之”的基础上,我们才能真正做到“乐之”,这就像只有真正了解“天命”,才有资格谈论“乐天知命”的道理一样。
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说:知天命者,不如好天命者;好天命者,不如乐天命者。
(阿紫摘自《幸福的底层逻辑:关于人生的7堂哲学课》/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