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工笔画技法对当代热贡唐卡技艺创新的启发

于 超

一、热贡唐卡的简略介绍

唐卡，是藏语译音，历史悠久，有多种翻译，比较通俗的一种译法为“画在布上的宗教卷轴画”。唐卡的题材主要有佛像、宗教历史人物等。唐卡经历代画师的传承与发展，不仅有绘画形式，而且有刺绣、堆绣、串珠等形式，故不能仅用“绘画”一词概括表述，遂保留藏语译音名称。相传世界上第一幅唐卡是由西藏吐蕃时期的赞普松赞干布用鼻血绘制而成的，形成不晚于7世纪，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

热贡，系地名，是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的藏语称谓，译为“金色谷地”。热贡艺术是藏传佛教艺术在青海扎根并蓬勃发展的颇具影响力的流派之一，于2006年和2009年分别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热贡艺术包括唐卡、壁画、雕塑、堆绣、酥油花等多种艺术门类，热贡唐卡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种艺术形态。

热贡唐卡源自西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与尼泊尔文化、卫藏文化、安多文化、康巴文化、中原文化不断地交流融合，逐渐形成具有自己独立特色的唐卡绘画风格，是优秀的民族文化遗产。

二、热贡唐卡技艺的现状

当代热贡唐卡技法的特点是工笔重彩，设色均匀、逐层渲染、勾线流畅自然，尤其以描金、贴金工艺著称，画工精致，注意细节刻画，色彩鲜艳，装饰性强。从技法上分析，当代热贡唐卡吸收并借鉴了敦煌壁画等传统工笔画的绘制技艺。

笔者的恩师，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娘本老师讲过一个故事，说他的老师夏吾才让老先生和著名画家张大千先生曾一起临摹敦煌壁画，临摹期间相互交流绘画技艺。夏吾才让老先生是热贡唐卡艺术的重要传播者，于1988年荣获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称号，为热贡艺术的传承和发展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他广收弟子，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热贡唐卡艺人。

娘本老师是一位融合了工笔画技艺的当代优秀唐卡画师，娘本老师的工笔画老师叫罗家宽，他临摹了罗老师70多幅保宁寺壁画摹本，体会到了工笔画的绘画技艺，所以从娘本老师的唐卡作品中可以看出很多工笔画的技艺，无论是勾线还是染色，都可以看出娘本老师的唐卡技艺是把传统唐卡和工笔画融合创新在了一起（如图1）。

图1 《药师佛》 娘本/作

早期的热贡唐卡是极其淡雅简洁的，随着唐卡在国内市场的走红，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唐卡、喜欢唐卡、研究唐卡，这就对传统唐卡的样式发起了挑战。随着懂唐卡的人越来越多，相应的审美要求也越来越高，唐卡样式逐渐被市场需求主导，这就要求热贡唐卡艺人进行改革创新，提升唐卡的视觉冲击力，来适应不断提升的审美，因此逐渐形成了现在带有工笔画气息的“金碧辉煌”风格。

时至今日，众多热贡唐卡艺人都会系统地学习中国传统工笔画，热贡唐卡艺术形式渐渐转变成为带有工笔画技艺的新的绘制形式，而逐渐形成带有自己“热贡风格”的唐卡技艺流派。

三、工笔画技法在唐卡中的具体应用

一幅唐卡作品的绘制步骤包括起稿、上色、染色、勾线、描金、开脸。而作为绘制步骤之一的勾线，始终贯穿于唐卡绘制流程，它是类似于中国画中的白描的一种绘制技法，是唐卡的根。

中国传统绘画中，以墨线勾勒物象不设色者，谓之白描。白描为单纯的线描，线条本身可以有许多变化，如“十八描”等，既可以利用线条不同的绘画效果来表现物象不同的质感、动感、空间感等，又可以通过线条的轻重缓急、干湿浓淡等来表现画家的审美情趣与精神世界。

传统唐卡的勾线方式大概分为平勾、衣勾、叶勾、浊勾、云勾五大类（如图2），平勾粗细均匀，一般用来勾佛像肉线；衣勾凸处粗凹处细，类似于十八描技法中的曹衣描，用来表现佛像的衣服飘带等；叶勾是专门用来勾树叶的一种方法，中间粗两头细；浊勾是粗细不等的线条，用来表现山石等风景物象，类似于传统国画中的折带皴；云勾，顾名思义，是用来勾勒云彩的线条，连勾带染，根处粗，向外逐渐变淡，线条本身具有明暗变化。传统唐卡的勾线方式和传统工笔画的勾线方式有多处契合，这是历史发展过程中汉藏文化不断交融的结果。

图2 传统唐卡勾线方式图谱

当代唐卡艺人更进一步，在传统唐卡的基础上吸收整合了工笔画的诸多勾线技法，使画面的表现效果更加丰富。在传统工笔画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勾线技法是“十八描”，即高古游丝描、琴弦描、铁线描、行云流水描、蚂蝗描、钉头鼠尾描、混描、橛头钉描、曹衣描、折芦描、橄榄描、枣核描、柳叶描、竹叶描、战笔水纹描、减笔描、枯柴描、蚯蚓描。古人归纳总结这些描法或出于其形状，或出于用笔方式，或出于其创作者姓名。其中多有近似状态的线条，至于为什么起名十八描，我想是因为“十八”是民俗吉祥数字，如“十八罗汉”“十八般武艺”等，但大体归为四大类：细长类、叶片类、肖形类、综合类。

当代唐卡艺人把唐卡中人物、山水、树干、枝叶、云彩、花朵等勾线形式与传统工笔画十八描的技艺相结合，丰富了画面的表达语言，最主要的突破就是用不同的线条来表现物象不同的质感，使画面更“耐看”。这种改良使传统唐卡在其原有鲜明民族特色的基础上进一步提高了艺术表现力。

例如，在绘制佛像肉身、优美宅院、华丽装饰类的勾线时，采用高古游丝描，此描法线条秀劲古逸，流动平稳自然，如春蚕吐丝连绵不断，使人在舒缓平静的联想中感觉虽静犹动；而佛像的衣物可以结合曹衣描，衣纹稠密重叠，衣服紧窄贴身，更能体现佛像衣物丝绸贴身的质感，印度犍陀罗、笈多佛教造像艺术皆如此。唐卡中出现多个人物时还可以采取多种不同的衣物勾线方式，以增强耐看性和趣味性。

再如，叶片类描法柳叶描、折芦描等，此类名称皆是象形命名，传统唐卡的植物技法只有中间粗两头细的叶勾形式，表现手法单一，而融入了十八描的叶片类技法则可以丰富多种植物的表现方式，像柳叶、芦苇叶、兰叶、竹叶等，不同的植物类别采用不同的勾线方式，不但丰富了唐卡画面植物的组成语言，还丰富了植物的表现形式。

多种勾线方式的唐卡是很少见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唐卡本身是一门工艺美术，需要画师不断地提高审美高度，不断地精益求精，使画面越来越精致。所以当代唐卡不仅可以吸取借鉴中国画的线条技法，丰富画面形式构成，还可以利用多种线条分割画面，产生形式美。

工笔画除了勾线技法外，染色技法也是一绝。逐层分染使画面非常立体，不输于西方写实油画。而传统唐卡也有自己的染色方法，即湿染和点染。湿染即浓色和淡色一次性混染；点染是笔尖轻蘸颜料，染点越来越小，向横处平染。这与传统工笔画分染的技法略有不同：工笔画是两支笔，一清水一颜料，而唐卡点染是一支笔，从深至浅，从暗处向明处分染。老一辈唐卡艺人留有这样的一句顺口溜：“染出毛感有何意，不是老虎和豹子。染出皮感有何意，不是画龙和画蛇。”这就要求我们在点染的过程中应避免出现毛感和大小不一的黑点子，这与工笔画染色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是一样的，要清澈透明。

早先的唐卡近似于古代工笔画，清秀俊雅，随着国内外文化的不断交流，西方摄影、绘画传入我国，写实审美也逐渐影响了各类艺术的发展，当代唐卡也包含其中。提到写实，不得不提到一位很有影响力的现代唐卡画师——安多强巴。早期的唐卡绘制强调平面化和装饰性，而安多强巴大胆实践，尝试解决写实性与装饰性的矛盾。一方面，他模仿照片的明暗效果，使唐卡画面更接近于真实的造型；另一方面，他用传统的工具和材料把照片化的写实搬到唐卡上，用近似西方古典油画写实的方法把东西方两种不同的造型方式和绘画语言结合在一起。这种对新事物的探索精神是新时代唐卡改良的推动力。

受矿物质颜料的限制，唐卡想要达到写实逼真的效果，就必须利用工笔画逐层渲染的方法来塑造形体，画出立体感。为了追求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当代唐卡画师在染色上可谓下足了功夫，力求达到写实逼真的效果。唐卡不能像工笔画一样分染，因为唐卡是先涂色，用矿物颜料做底，强行分染必会与底色混合，导致颜色脏乱，不像工笔画是宣纸做底，无论如何分染，纸上也没有其他颜色，不会导致画面颜色混合。这就要求唐卡画师不要怕麻烦，一遍干透再染第二遍，绝对不能在湿底上重染，但最终在绘画效果上会和工笔画一样，写实、立体感十足，表现力强。

例如，唐卡天空部分的染色，蓝色的天空首先要薄而平地染两遍淡三青色，其次二青色平铺两遍后开始细细分染。分染的效果要随着染色遍数的增加而看不见笔触，达到颜色间浑然一体的效果，这就像工笔画染色一样，把颜料调得稀稀的，一层层地罩染，直到完全看不见笔触，把天空染得非常清新通透，这比直接用矿物质颜料平涂的视觉效果要好得多。唐卡的绿地也是一样的方法，一遍一遍地分染，要染出雨后绿草的感觉。

当代唐卡艺人也总结出来一套利用工笔画技法改良唐卡染色的顺口溜：“笔尖沉湿浓深兆，染色淡而笔尖干，一遍干后再一遍，重染三七二十一。”说明染得遍数越多效果越好。

四、当代“新”热贡唐卡的传承发展

当代热贡唐卡画师大部分已经是工笔画和传统唐卡技法相结合的新画法，这和热贡唐卡的传承体系有很大关系。以前热贡唐卡的传承体系以师徒传承和父子传承为主，随着热贡唐卡艺术的“爆红”，地方政府越来越重视，学校也承担起了传承唐卡技艺的职责。青海大学于2001年开始招收艺术设计（民族民间工艺美术方向）本科专业学生，学校还将优秀的唐卡民间艺人请进学校，为学生讲解唐卡艺术；黄南州职业技术学院于2004年开始招收唐卡专业学生；黄南州民族高中于2002年开始教授唐卡课程。除了学校，在热贡地区由当地优秀唐卡艺人创建的民间企业也肩负着唐卡传承的神圣使命。如娘本老师的热贡画院，桑杰本老师创立的金轮热贡艺术有限公司，省级工艺美术大师扎西尖措、曲智两兄弟创立的热贡龙树画苑等。这些优秀的唐卡艺人本身就是唐卡技艺的开拓者和创新者，他们教授的徒弟也继承了他们对艺术的理解和观念，成为新一代的唐卡技艺传播者。

艺术是在不断的创新中发展的，我们在以后的唐卡绘制中要不断地摸索和总结，吸收更多的优秀技法，使唐卡艺术不断地汲取营养，集百家之所长，永远灿烂辉煌。

综上所述，传统唐卡和工笔画充分结合是完全可行的，当代优秀唐卡画师已经成为先驱者。一门艺术想要永葆青春，是需要不断地传承和发展的，先继承再发展，这是不变的规律。当然，中国画博大精深，不是单单的十八描就可以完全概括的，需要后继的唐卡画师继续深入研究，不断地创新，总结出适合唐卡改良的优秀方法，使热贡唐卡艺术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