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足球落入泥沼

黄思隽

小组赛被淘汰后，德国队员难掩沮丧。

助教上位

德国队当前的竞技低潮，源于4年前的俄罗斯世界杯。当时勒夫执教的球队以卫冕为目标，却首次遭遇小组赛出局之耻。这场历史性溃败过后，勒夫仍然觉得自己能量充足，迅速得到了德国足协时任主席格林德尔的支持，获得了正名的机会；比埃尔霍夫也在那一年达到了权力巅峰，从国家队经理晋升为国家队和足球学院主管，独揽国家队的竞技和商务大权，还是德国足协青训事务的一把手。

勒夫没有执迷不悟。他不再一味追求绝对控球，而是改打不设经典中锋的“小快灵”三前锋。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实现进攻三区提速的目标，另一方面也是积极解决德国足球在克洛泽与戈麦斯之后缺少高水平前锋的难题。这一改革取得过阶段性成果，错过2018年世界杯的锋线新星格纳布里和萨内迅速进入角色，德国队也在欧洲杯预选赛中力压荷兰，以小组头名出线。然而，疫情导致欧洲杯推迟一年，以及客场对西班牙的0比6，令这场并不深刻的改革彻底作废。勒夫终于无法承受与日俱增的舆论压力，2021年3月初宣布在歐洲杯后卸任。

执教长达15年的勒夫离任，本是德国队推倒重来的良机。然而疫情期间，拜仁在勒夫原助手弗利克带领下，出人意料地成就了德国足球史无前例的六冠伟业，蒙蔽了很多当事者或旁观者的双眼。弗利克戏剧性地与拜仁闹翻，提出解约，顺理成章地成为勒夫的接班人，延续了助教上位这一德国队的传统，令更适合领导重建的时任德国U21队主帅昆茨错失帅位。

弗利克让很多人相信具有短时间内整合球队的能力，为自己赢得了宽松的执教环境。在一个再容易不过的世界杯预选赛小组当中，弗利克顺利带队以全胜战绩出线，似乎真如他和外界希望的那样重建球队信心，让德国队踢出拜仁的感觉。

好景不长。进入2022年，德国队与更多高水平球队过招。3月的友谊赛对荷兰，然后是对英格兰、意大利和匈牙利的连续6场欧国联小组赛，弗利克结束了8连胜的完美开局，遭遇尴尬的连续4场1比1，直到6月才在主场5比2大胜因无缘世界杯而大换血的意大利队，拿到对传统豪强的首胜。

到了9月，弗利克刚喊出打进欧国联半决赛，便遭当头一棒，德国队主场0比1输给匈牙利，提前出局。收官战做客英格兰，德国队又在2比0领先的大好局面下连丢3球，最后勉强收获一场3比3。从勒夫到弗利克，德国队连续3届欧国联总计16场只赢了3场。在同一时期，德国队从2018年世界杯到去年欧洲杯再到今年世界杯，总计10场比赛仅赢了3场。

执迷不悟

比赛内容证明，德国队在本届世界杯上小组出局不是意外。在面对罗马尼亚、北马其顿、冰岛、亚美尼亚、列支敦士登等世预赛对手时，弗利克的球队打出了令德国球迷精神为之一振的精彩场面，7战攻入31球，仅失2球。但是，从对阵荷兰开始，这种控制力以及进攻上的勇气和速度逐渐稀释。6场欧国联小组赛，德国队呈现出坏一场好一场的飘忽状态。即便是场面漂亮的比赛，也会因为后防的低级失误拿不下来，例如比赛尾声送上点球，被英格兰1比1逼平。主场输给匈牙利的比赛，更是给人以一夜回到换帅前的感觉。德国队只有无效的慢节奏传控，65%的控球率仅换来3次得分良机，脆弱的防线被对手寥寥几次反击和定位球冲得七零八落。

德国队主帅弗利克

离世界杯还有2个月的时候，弗利克已经黔驴技穷。那个时候，对弗利克坚持传控和高位防守的战术选择疑问非常大，外界怀疑他选错了路线，或者说是比埃尔霍夫选错了教练。

弗利克在履新新闻发布会上明确表示：“看过拜仁过去一年半比赛的人，都知道我代表着哪一种风格的足球。”球迷都很清楚，弗利克只会高压传控。当主客观条件都充分满足的情况下，尤其是因疫情导致赛程支离破碎，免除了连续作战的高消耗，他这套对球员体能和精神压榨程度极高的“A方案”会奏效，带来场面与成绩的双丰收。一旦条件不能充分满足，赛程密集或人员不整，导致球队无法完美演绎“A方案”，弗利克就根本拿不出“B方案”，他在拜仁的第二个赛季便是明证。

拜仁好歹还有莱万多夫斯基、科芒、阿拉巴和阿方索·戴维斯这些在各自位置上排名世界前列的高手，在绝大多数比赛中，进攻实力能够完全掩盖防守能力的不足。很多人都忘记了拜仁在2020-21赛季德甲34轮丢球多达44个，德国杯第二轮就被乙级球队荷尔斯泰因基尔爆冷淘汰。但在德国队，弗利克只能依靠维尔纳、劳姆、聚勒，甚至是克雷尔，后果可想而知。

德国足球遭遇人才危机不假，个别位置缺少高水平球员也是公认的事实，但这是弗利克在上任之前就再清楚不过的。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像在拜仁那样，利用个别球员的位置调整令德国队药到病除，结果事与愿违。弗利克根本不会因材施教，只会一套4231走天下，最典型的就是将早就证明不适合担任单箭头的维尔纳固定在9号位。在维尔纳有伤的情况下，弗利克尽管带上了在德甲表现出色的云达不来梅高中锋菲尔克鲁格，却不敢大胆使用，坚持让哈弗茨和托马斯·穆勒出任首发中锋，一次又一次引发媒体和球迷群嘲。

菲尔克鲁格在对阵西班牙时破门。

在没有优秀右后卫的情况下，弗利克从上任伊始到3场世界杯小组赛，一直在反复试错，始终挑不出理想人选，也从未像勒夫那样通过变阵来解题。德国足球名宿安迪·穆勒对此就表示不解，“既然在边路没有出色的防守专家，在世界杯之前就应该考虑不同的阵型，例如是352”。

缺乏性格

世界杯出局之后，弗利克没有从自身找原因，反而将责任归咎于德国足球已经好几年没有优秀的9号和边后卫，以及球员没能很好地把握住创造出来的得分机会。德國队3场小组赛的预期进球高达10个，为32强之最，实际只进6球。德国媒体一致认为，弗利克的做法才是导致小组出局的关键，例如在对日本踢到67分钟时，毫无必要地换下进球功臣京多安，换上戈雷茨卡，更像是为了安抚球员情绪，以及末轮对哥斯达黎加还是不安排菲尔克鲁格首发。

弗赖堡主教练施特赖希指出：“德国队创造出海量得分机会，但防守实在做得不够好。踢得如此有攻击性，防守也必须每个人都做得极好。国家队不是曼城，可以为了一个位置花1个亿去引援，但我们可以通过整体去解决问题。”

弗利克不仅战术造诣不足，也压根没能让这帮球员像一个团队那样运转起来。输给日本后，京多安不点名批评有些球员不愿意主动拿球，在逃避责任。后防中坚吕迪格在出局后公开批评球队“缺乏最后的那点贪婪”，前队长施魏因斯泰格则“感觉其他球队总是比德国队燃烧得更多”。前德国队员哈曼痛斥弗利克甩锅，批评这支德国队缺乏团队精神，“团队意味着团结一致，互相尊重，为队友赴汤蹈火，这些在卡塔尔都看不到”。

在许多人的固有印象里，德国队之所以是“大赛型球队”，关键在于善打硬仗，总会有人在逆境之中挺身而出。但如今这支德国队越来越不会踢逆风球，甚至轻易葬送大好局面。不光是国家队，德国足球在俱乐部层面的代表拜仁近年也有类似问题。2013和2020年两次勇夺欧冠冠军，拜仁靠的是绝对实力上的一路碾压。一旦比赛踢得胶着，甚至遭遇危机，拜仁往往缺少像皇马那样化险为夷的能力和运气。

失落的德国球迷

随着时代和社会的转变，德国球员变成了几乎清一色的乖乖仔。场外言行争议减少，场上的棱角也被磨平。当年的主力门将莱曼就用“雪花一代”来形容如今这批德国球员，“他们很软，像雪花那样飘落下来，一旦遇到阻力就会融化，没有了以往的那种韧性。如果环境总是很安逸很舒适，又不想犯错，那怎么能迎难而上？有时候要当个恶人，必须强硬、坚韧，有攻击性！”

未来不明

“雪花一代”配上弗利克这个老好人，一支缺乏紧张感与使命感的德国队出现在卡塔尔，让人感觉压根就没有专注于比赛本身。不来梅职业足球和球探主管弗里茨直言不讳地指出：“球员不是在准备比赛，而是一天到晚去应付其他话题。”

上届世界杯之前，德国队内部已经出现了明显裂痕，严重影响备战，损害了德国足球在国内外的形象。如今换了一种方式重蹈覆辙，显然没有吸取教训。管理无方的比埃尔霍夫背锅而去，上任时间不长的德国足协主席诺伊恩多夫也难辞其咎，他的检讨让人感觉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对于如何让德国队在一年半之后的本土欧洲杯上出成绩，德国足协的对策也颇具争议。同为主教练，比利时的马丁内斯和墨西哥的马蒂诺为小组赛被淘汰立即辞职，恩里克也在西班牙被摩洛哥淘汰后遭到解职，弗利克却不用为惨败埋单。回国之后，诺伊恩多夫和足协第一副主席瓦茨克按原计划与弗利克闭门总结，之后匆匆宣布弗利克留任。

在继续让弗利克执教的前提下，诺伊恩多夫组建了一个由瓦茨克牵头的外部顾问小组，邀请鲁梅尼格、卡恩、萨默尔、沃勒尔和明茨拉夫等几位德甲“大佬”为德国队以及足协竞技事务出谋划策。对于组建这样一个“外援天团”，批评和质疑声四起。这几个“大佬”究竟会帮助还是干预弗利克执教，只有时间可以给出答案。比埃尔霍夫下课之后，诺伊恩多夫会找谁来取代，还是找几个人分别接手原本属于比埃尔霍夫一人的工作，目前都是问号。德国足球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还有什么本钱在本土欧洲杯上取得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