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君
(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江苏省中医院,江苏南京 210029)
指导:单兆伟
单兆伟教授是全国名中医,以诊治脾胃病见长。笔者有幸跟单教授学习,现将单教授从脾胃论治皮肤病之经验总结如下,与同道分享。
任何一种疾病发病的原因归结无外乎内、外两端,皮肤病亦然。就外因而言,主要由于寒温不适、饮食失节,正如《难经》所云:“损其脾者,调其饮食,适其寒温。”皮肤病患者,更多见发作于进食腥发动风、油腻酒涝之品后,可见饮食及起居与皮肤病发病密切相关。就内因而言,早在《灵枢》中就曾有云:“有诸内者,必形于外”,揭示出皮肤病发病之本质,根于内在。《内经》亦提出:“诸痛痒疮,皆属于心”“肺主皮毛”等论述,不难看出皮肤病的发生与五脏六腑关系密切。而脾胃乃五脏六腑之源,所以脾胃在皮肤病的发生发展过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外科证治全书》曰:“肌肉乃脾胃所主……肌肉不能自病,脾胃病之。”另外,脾主四肢,开窍于口。脾胃健旺,则气血来源充足,四肢有力,口和唇华;若脾胃不健,营血乏源,致血虚营滞,气虚湿阻,则发生湿疹、痤疮、银屑病等皮肤疾病。脾主统血,若脾气虚,统摄无权,血溢脉外可出现各种出血性疾病,如癖斑、紫癒等。凡此种种,无论何脏导致,最终皆以脾胃为根本。
单兆伟教授作为孟河医派传人,临床注重辨证与辨病相结合,用药轻灵,尤其重视顾护脾胃功能,临证将中医理论与现代医学理论相结合,对于部分疑难杂症的诊治,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单氏经验,其中皮肤疾病的诊治就位列其中。现分述如下:
2.1 湿疹中医文献典籍并无“湿疹”之名,但有类似的描述,如“湿毒疮”“湿癣”“四弯风”“血风疮”等,可归属于中医学“湿疮”范畴,是一种过敏性炎症性皮肤病,临床起病有急性、亚急性和慢性之分,常表现为弥漫性分布、多行性皮损、较为明显的渗出性损害,无明显季节性,瘙痒剧烈,反复发病,易成慢性反复发作,长期发作可见皮肤增厚、色素沉着、干燥粗糙、角化明显、肌肤甲错。
单教授认为,湿疹发病过程中湿邪为主要致病因素,湿性重浊、黏滞,易兼夹致病,因其致病特点,临床常表现为反复发作、迁延难愈。《疡科心得集》有云:“湿毒疮……此因脾胃亏损,湿热下注,以致肌肉不仁而成;又或因暴风疾雨,寒湿暑热侵入肌肤所致。”临证常见之病因病机不外乎素体脾气不足,加之饮食无度,或喜食甜腻肥甘或辛温发散之品,或喜食寒凉耗阳之物,久之则脾气亏虚,健运之力匮乏。若起居不慎,复感外邪,内外之邪相兼致病,囿于肌肤腠理之间,则发为本病。总体而言,四肢为诸阳之本,脾主四末并主肌肉,湿疹病因由脾弱生湿,湿聚生热,热盛生风,风湿相搏,发于皮肤,四肢尤甚。其中湿邪作为关键性的致病因素,最易与他邪兼夹致病,如风、寒、暑、燥等外邪,湿性具有重浊黏滞、反复缠绵的特点,使得临床症状迁延反复,经年难愈。单教授常以参苓白术散为基础方,以健脾益气、化湿和中,临证常加土茯苓、白鲜皮、地肤子、忍冬藤、连翘等利湿、疏风、清热、凉血之品,每获良效。
案1.徐某,女,54岁。2017年9月12日初诊。
主诉:双手湿疹1年余。左手多,不甚痒,流水,褪皮,夜尿2~3次,晨起口干,眼睛浮肿,时有腰酸,形体微胖,舌淡红、苔薄腻。西医诊断:湿疹。中医诊断:湿疮病;辨证属水湿浸渍。治以益气健脾、疏风除湿。处方:
太子参10 g,茯苓10 g,炒薏苡仁15 g,防风10 g,土茯苓10 g,凌霄花10 g,地肤子10 g,白鲜皮10 g,车前子15 g,菟丝子10 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2次服。
2017年12月8日二诊:患者诉湿疹减轻,流水已止,唯平素易感冒,遂予膏方调补两冬,后未再复发。
按:此案湿疹,起于去年夏日,患者感受湿热之邪,加之形体微胖,有脾虚湿盛之象,湿邪内外相合,浸淫肌肤,发为本病,甚则挠破流水。正如《医宗金鉴》所云:“遍身生疮,形如粟米,瘙痒无度,搔破时,津脂水,浸淫成片。”本病湿困为先,治当健脾益气化湿为本,疏风清热养血祛风为标,标本同治。方中太子参、茯苓健脾益气助运,以制水湿之源,同时强气血生化之源;炒薏苡仁、土茯苓清化湿热;凌霄花、地肤子、白鲜皮、防风凉血祛风,取“血行风自灭”之意;车前子、菟丝子补益肝肾,强先天之本。全方以脾胃为本,兼顾后天及先天之气,标本同治,故收效乃捷。
2.2 痤疮痤疮可归属于中医学“粉刺”“酒刺”范畴,症见:颜面部、胸背部等出现米粒样及针尖样大小皮疹,常伴有黑头,能挤出粉渣样物。痤疮是一种累及皮脂腺、毛囊腺的慢性炎症性皮肤病,以丘疹、粉刺、结节、脓疱及瘢痕为主要表现。陈实功亦在《外科正宗》中提出“盖疮全赖脾土,调理必要端详”。
单教授认为,痤疮常见于两类人群:一为形体偏胖,痰湿质居多,又因多食不节,或嗜食肥甘辛辣刺激之物,日久损伤脾胃,脾失健运,运化乏力,湿由内生,蕴久化热,湿热相携,蕴结化毒,气机升降功能受损,血脉不通,瘀阻脉络,透于皮下,发为痤疮;另一为素体偏瘦削,阴虚质居多,临证常见情绪急躁易怒,或多忧多思,总归于肝气失于条达,气运不畅,横逆犯胃,脾胃升降失司,水谷精微之气无法疏布于四肢,转而为湿毒热瘀之邪,侵犯血脉,发为本病。痤疮多见于颜面部皮肤组织较为薄弱之处。单教授提出治疗当健脾益气、化痰除湿,辅以清热活血。常于巩固后天脾胃的基础上,加用忍冬藤、白蒺藜、白芷、生甘草等疏散风热;牡丹皮、生地黄凉血止血;更加骨碎补、沙苑子补益肝肾。
案2.张某,女,25岁。2017年3月17日初诊。
主诉:面部痤疮间作。气温骤升时面部有烘热感,自觉上热下寒,下肢轻度浮肿,腹胀腹鸣,矢气,大便每日1~2次,不成形,舌淡、苔薄黄腻,另有经行量少,夹有血块,痛经。诊断:痤疮;辨证为脾气不足,夹有瘀热。治以健脾益气、化瘀清热。处方:
太子参10 g,炒白术10 g,生薏苡仁15 g,连翘10 g,白芷10 g,土茯苓10 g,葛根10 g,醋五灵脂10 g,蒲黄炭10 g,忍冬藤10 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2次服。
2017年4月5日二诊:面部痤疮较前消退,唯烘热感仍作,口干,加生地黄10 g、知母10 g、凌霄花10 g,以增加凉血清热之力,14剂。
2017年4月28日三诊:痤疮色减淡,全身烘热感缓解,口干不显,酌增健脾益气之力,予党参10 g,去凉血清热之生地黄、知母。并嘱患者饮食起居适度,调畅情志,后症情未再有反复。
按:本案痤疮,好发人群以中青年居多,尤以痰湿、阴虚体质者多见,脾气多为湿困,肝气失于调畅,加之饮食失度,过食高粱厚味,湿热瘀毒互结,熏蒸于上,发痤疮于颜面及躯干部。单教授指出,肺胃积热及痰湿血瘀是主要致病因素,临证以健脾益气、清利湿热为出发点,结合凉血活血之品。方中太子参、炒白术、生薏苡仁健脾益气除湿为本,连翘、白芷、忍冬藤疏风透热;月经来潮有血块、痛经,故以五灵脂及蒲黄炭疏通血脉,散瘀止痛。后期以热象为主,故予生地黄、知母清肺胃之热,取“白虎汤”之意,正如《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所云:“三阳合病,腹满身重,难以转侧,口不仁,面垢……若自汗出者,白虎汤主之。”
2.3 银屑病本病又称“白疕”“蛇虱”等,是一种以慢性炎症为特点的难治性皮肤病,常反复发作。临床常表现为皮肤红斑,且红斑伤附着白色鳞屑,较为松散,搔抓后,出现出血点,呈露水样,常有薄膜,其发病原因尚不明确,常反复发作,病程缠绵,西医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对于银屑病病因的认识,不外乎外因及内因,前世医家多从血分论治,有从热、从虚及从瘀论治的观点,也有从肺、从痹论治的不同。单教授以脾胃论治为立足点,提出“健脾益气,祛风除湿”的总体辨证思路,辅以凉血、补血、活血的治疗法则。
案3.王某,男,32岁。2018年8月31日初诊。
主诉:银屑病10余年。天气干燥时皮肤瘙痒,乏力,腰酸,晨起口中异味,舌红、苔白腻,脉细滑。诊断:银屑病;辨证为脾肾气虚,湿热相搏。治以健脾益肾、清利湿热,佐以养血通络祛风。处方:
太子参10 g,炒山药10 g,生地黄10 g,炒蜂房6 g,焙蜈蚣2 g,乌梢蛇6 g,凌霄花10 g,土茯苓10 g,白鲜皮10 g,地肤子10 g,红枣10 g,炙甘草3 g。14剂。每日1剂,水煎分2次服。
2018年10月16日二诊:皮肤干燥瘙痒有所缓解,皮肤时有破溃,加强凉血清热及补肾益气之功,予初诊方加杜仲10 g、菟丝子10 g、紫草10 g、生石膏10 g,14剂。
2018年12月25日三诊:皮肤瘙痒破溃基本缓解,乏力腰酸减轻,予二诊方去蜈蚣、乌梢蛇继服。后症情平稳,嘱继续服药,保持皮肤湿润,避免刺激食物摄入,畅情志。
按:本案银屑病,多数医家责之于血病,单教授认为银屑病缠绵难愈,病症经年不解,湿从中生,湿邪困脾,脾之生化乏源,精微疏布不利,气血两亏,湿邪化燥,再耗精血,以致脾虚生风、血虚风燥,瘙痒不断,局部皮肤干燥角化、脱屑、皮色改变。正如《千金方》所云:“痒症不一,血虚皮肤瘙痒……有脾虚身痒……”单教授认为当从脾论治,以益气健脾为本,辅以除湿养血、祛风润燥。方用太子参、炒山药顾护脾胃后天之本,以利生化之源;炒蜂房、蜈蚣、乌梢蛇兼具清热解毒、祛风养血、通络止痒之功,现代医学研究亦证实三味药均有抗菌消炎作用;凌霄花、地肤子、白鲜皮凉血祛风。全方辨证与辨病相结合,共奏益气、养血、清热、除湿之功,守方加减,贵在坚持。
总体而言,单教授在临床诊治皮肤病的过程中,始终以顾护脾胃之气为本,用药精当轻灵,极少使用大苦大寒伤胃之品。单教授临证反复强调脾胃为后天之本,重视脾胃运化与五脏六腑间相互关联及转化,辨病与辨证相结合,同时注重患者饮食及起居调适,认为瘥后饮食调摄是治疗疾病的重要环节,尤其在皮肤病发作期及加重期,避免外邪加重脾胃负担,影响正气恢复,内外兼顾,药食结合,方可收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