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叙事中的委婉手法举要

2023-01-05 14:52殷志纯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阿Q正传阿Q

殷志纯

(1.华中师范大学 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430079;2.湖南第一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阿Q 正传》是鲁迅先生1921 年发表于《晨报副刊》的一部经典作品,虽已时逾百年,但其作品魅力和影响力仍然深远,耐人寻味。鉴于“作者的见解越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越好”[1]的审美意旨,作者巧妙地利用了文本的易读性和晦涩性之间的悖论,使读者在解读作品的过程中,既不会索然无味亦不觉艰深费解,这都归因于作者高绝的叙事手法。笔者欲着眼于作品叙事中的委婉手法,分析作者是如何通过委婉叙事来构建文本和读者之间的紧密关系,从而析释出作品的成就和魅力。

一、暗示和留白给读者留下推演空间

《阿Q 正传》中有多处暗示和留白,“留白”是文本结构中的“空”和“无”,也是叙事作品中必然存在的,从认知规律来讲,人们对世界的认识不可能是全知无疑的,因此作者在叙述中只能呈现自己确定的内容;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来讲,艺术必须在现实的基础上进行删改和取舍,绝不会毫无保留地展示所有细节,因此可以说没有留白就不成为艺术。而“留白”如何填补,则有待于读者与文本之间的交流,经过留白后的小说情节就如一张有缺块的拼图,或是有缺环的链条,需要读者通过细致阅读、缜密分析、推断演绎才能补全缺失部分,还原故事的完整情节。这样一来,情节不甚分明,脉络不甚明了,故事都被模糊化处理后,更能激发读者的探究欲望和阅读兴趣。

(一)通过暗示留下依据

文中作者并没有把故事情节交代得十分清楚,但是并非全无交代,作者含蓄地暗示了情节的前因后果,需要读者根据暗示推溯出来。阿Q 被杀是被诬陷而死的,那么谁是杀死阿Q 的真凶呢?文中没有明说,但是有多处暗示。阿Q 画押认罪后,对于案情处理,举人老爷和把总持不同态度,举人老爷不想结案,想要继续追赃,寻回自己的箱子,于是和把总呕了气,但把总坚持要火速结案并拿阿Q 示众,对举人老爷的意见置若罔闻,目的是为了“惩一儆百”、破案并保全自己的面子。由此读者可以据此断定冤杀阿Q 的真凶就是把总,即阿Q眼中的“老头子”,他面临着破获二十天内密集发生的十几起抢案的压力,他需要急速破案以遏制住劫匪们的嚣张气焰来立威,因为当时军人和匪徒之间的关系是盘根错节的,而抓捕真凶费时费力且审判真凶也非常棘手,眼下逮住这么个愚昧无知且无权无势的阿Q,那么拿他当替罪羊游街示众,借他的人头来“杀鸡儆猴”是最为省时省力且有效的了。“当然,团伙抢劫案很难侦破,即使破了案也难以处分,因为会与地方恶势力发生冲突,打破现有的各派势力的平衡。这样棘手的大案,只有杀替罪羊敷衍塞责才是最佳处理方式。”[2](曾锋,2007)按此推断结果,我们重新梳理审讯过程,便更能印证这个结论。阿Q 被抓进监狱,“老头子”对阿Q 进行了三轮审讯,作者一再强调“老头子”的“和气”态度,即意在说明“老头子”并没有采用刑讯逼供的粗暴手段来审案,而是一直和善可亲的,在第一轮审讯中,“那光头的老头子”要阿Q 从实招来,阿Q 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说“我本来要……来投……”,阿Q 之所以糊里糊涂是确实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因此不知从何招起,便捡来一句“我本来要……来投……”来答话,却被把总以为他要来投案。把总又问阿Q 同党在哪里,阿Q 说了两次“他们没有来叫我”,至此,把总应该十分清楚阿Q 没有参与抢劫,于是便“使了一个眼色”,不再问话,继续把阿Q 关了起来,使眼色是一个重要的细节,仔细一琢磨,暗示了把总欲拿阿Q 顶罪,于是急忙中止审问,以免阿Q 说多了无法栽赃构陷于他了。接下来的第二轮、第三轮的审讯只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把总打定主意栽赃阿Q 便不再多问一句,以免节外生枝。这样一来,小说情节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作者都没有明确交代,但都做了暗示。读者唯有耐心索读、用心琢磨才能从作者的暗示中找到线索,从而获知完整的故事内容,明白了阿Q 是被假装和善的笑面虎把总所杀害的,而把总“和气”的目的无非是为了麻痹和蒙骗阿Q 罢了。

(二)通过留白留下空缺

文中举人老爷的“箱子”,作者自始至终没有明说里面装的是什么,故意留下一个未知信息,只通过邹七嫂之口说是几口破衣箱,也通过阿Q 的梦境假想过里面的东西是元宝、洋钱、洋纱衫等物。直到后文提到“追赃”,结合举人老爷“一夜竟没有睡”及“没有追赃,他全家号啕了”,读者可以得出“箱子”里应是举人家的贵重财物。而在阿Q目击赵家被抢的夜晚听到:“拍,吧……!”“一种异样的声音,又不是爆竹。”这里作者故意没有明说这个声音是枪声,只是以阿Q 的听感来描述这个声音如爆竹一般,后文写阿Q 被捕的情形,众多官兵、团丁、警察和侦探全副武装架好机关枪包围土谷祠,把尚未睡醒惛懵不清的阿Q 抓了出来,这个杀鸡用牛刀的场面写得十分滑稽,其实背后有深层次的原因。因为有“拍,吧……!”的声音则说明了赵家遭持枪劫匪的抢劫,虽然在阿Q 目击的画面中作者故意留白并没有交代劫匪带着枪。因此,后来阿Q 才被当作是持有枪支的穷凶极恶的歹徒,令那些抓捕他的一大群饭桶官兵们心虚胆寒,半天都只是按兵不动,直到把总“悬了二十千的赏,才有两个团丁冒了险……将阿Q 抓出来”。

正如金圣叹点评《水浒》所言,作者期待读者在无字句的“笔墨都停处”体味作品的妙处,鲁迅先生参透了“有无相生”的中国哲学思想,并承袭了我国的诗学和书画艺术创作中的留白技巧,有意在叙事的关键情节处留下了很多空白,等着读者通过反复推敲、严密推理去补全,使读者们通过解读讳莫如深的文本,获得愉悦的、充满成就感的阅读体验,从而读得兴味盎然、拍案叫绝,起到了“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二、通过人物视角展开叙事

《阿Q 正传》虽然一开始采用了叙述者的口吻进行叙述的,但后文中作者并未一直从叙述者的他者视角来铺陈情节,而是通过小说中的各色人物的视角来展开和叙述的,从故事参与者角度来讲述故事,这种叙事视角模式的转移消除了叙述者将自身情感态度代入角色的影响,也消除了读者与小说人物之间的隔阂,使读者能直击人物的内心。

(一)从阿Q 的视角来展开叙事

第九章“大团圆”中阿Q 被“推在一间小屋内”,通过他的感知这间小屋有“木料做成的栅栏门”而且“其余的三面都是墙壁”,文中并未说阿Q是被关进了监狱,而是从阿Q 的视角来对监狱的环境进行直观描写,因为阿Q 不识字,也没进过监狱,因此被关进监狱给阿Q 的感受仅仅是推进一间小屋而已。问及入狱之原因,阿Q 也自以为是“因为我想造反”,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被当做抢劫赵家的主犯而被抓的。又如阿Q 被要求签字画押的细节描写,阿Q 不会写自己名字,于是改为画押。因为从未拿过纸笔,但为了不被人笑话,他便“立志要画得圆”,但手中的笔不听使唤,“向外一耸”把圆圈“画成瓜子模样”,令阿Q 难堪不已,这是从阿Q 的视角来叙述案情发展的,阿Q 被要求签字画押,他根本不懂画押即意味着认罪伏法掉脑袋,反而只知道关注画的圈圆不圆丢了自己的颜面。审讯结束后阿Q 被套上一件上面有些黑字的白背心,“阿Q 很气苦”,气苦的原因是阿Q 觉得穿上白背心是戴孝,阿Q 只觉得晦气,完全不知道自己被穿上的是囚衣。阿Q 被状告受审、被游街示众、被嫁祸枪决,整个过程中他都参与其中,但处于局外人般不明就里的被动状态,被蒙骗、被愚弄、被裹挟直至被杀害,期间他没有丝毫反抗与挣扎,内心反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被要求画押后他仍能安之若素:“他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有时要在纸上画圆圈的,惟有圈而不圆,却是他‘行状’上的一个污点。但不多时也就释然了,他想:“孙子才画得很圆的圆圈呢。于是他睡着了”。接着被推上车被看客围观时他才突然明白要被杀头了,然而明白之后他立刻能处之泰然:“似乎觉得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阿Q 这种死到临头了仍无问因果的静默态度不是英勇无畏,而是麻木不仁,他是千百年来皇权统治下的完全泯灭了自我意志的卑贱奴才,是安分守命顺时应天的封建思想浸润下的愚顽魂灵,因此面对强权者的索命魔爪时,他如沉默的羔羊吭都不曾不吭一声。后来作者甚至从阿Q的视角跳转到叙述者视角来揣摩阿Q 的内心活动:“他不知道这是在游街,在示众。但即使知道也一样,他不过便以为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要示众罢了”。阿Q 懦弱的愚民本性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鲁迅先生抛弃了与人物心理有隔阂的他者视角,直接通过阿Q 的视角来展开叙事,虽然叙事角度不如他者视角客观全面,但更能直击人物内心,真实完整地再现人物的思维过程,实现了“暴露国民的弱点”以及“写出国人的魂灵来”的目的。

(二)从未庄人的视角来展开叙事

第七章开头对于时间的交代;“宣统三年九月十四日——即阿Q 将搭连卖给赵白眼的这一天”,可见作者是从未庄人的视角来看待辛亥革命这个历史上的重大时刻的。未庄人生活在闭塞的小乡村,与外界少有往来,因此思想保守落后,尚处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蒙昧状态,并不清楚清政府已经被推翻,未庄人仍然用宣统年号来纪年,他们关心和能感知到的仅仅是身边的鸡毛蒜皮的如阿Q 卖搭连的小事,至于国家大事、时局变化他们一无所知。未庄人以为辛亥革命是反清复明运动,称革命党为穿着崇正(崇祯)皇帝的素白盔白甲的人,称自由党为“柿油党”,把自由党的桃形徽章叫做银桃子,并认为徽章抵得上清朝官员的“顶子”。可见未庄人的守旧落后、愚昧无知和见识短浅。因此当假洋鬼子说:“我是性急的,……我总是说:洪哥!我们动手罢!……他再三再四的请我上湖北,我还没有肯。谁愿意在这小县城里做事情……”。他吹嘘说自己跟黎元洪称兄道弟还不屑于去革命圣地武昌做事,而听众赵白眼和三个闲人的表现是“挺直的站着”“必恭必敬的听说话”。未庄人的浅陋和无知可笑被刻画得入木三分。

作者通过人物视角来构建叙事空间,并未采用传统的全知型叙述手法,让读者处于一个无所不知的上帝视角去审视人物,而是需要读者代入到人物角色中去体会作者真正要表达的内容,这样的叙事手法既委婉含蓄又真实可感。

三、暗埋线索前后勾连,用潜台词铺垫情节

《阿Q 正传》是以连载的形式,每期一章地发表在《晨报副刊》上的,鲁迅先生曾在《阿Q 正传的成因》中说过:“第一章登出后,便“苦”字临头了……心里想着“讨饭怕狗咬,秀才怕岁考”。面临每周一次提交新稿的任务,先生亦是倍感压力,“我既非秀才,又要周考真是为难……”作品虽是边创作边发表的,但在作品中仍有诸多线索和情节是前后交织、首尾呼应的,即使不是提前完稿再三修改后再发表,作者仍构建出了十分缜密的叙事结构,使各章之间产生密切的关联。第一章中讲述了赵太爷不让阿Q 姓赵,并给了他一嘴巴,与之照应的是第三章“阿Q 虽然常优胜,却直待蒙赵太爷打他嘴巴之后,这才出了名。”第五章中邹七嫂对吴妈说:“谁不知道你正经,……短见是万万寻不得的。”读到此处,读者仅知道吴妈要寻短见,至于用什么方式寻死不得而知,紧接着后文阿Q 与赵家订定了“五条件”中第二条“赵府上请道士祓除缢鬼,费用由阿Q 负担”。作者才交代吴妈是假装上吊来自证清白的。作者有意将文中的线索前后埋伏,让各个章节产生多个连接点而环环相扣,从而不至于让各章相互孤立,也让读者在读当期内容的同时既需要回忆前面情节,又期待着下期的新内容,有如连续剧一般的前后勾连激起人们浓厚的阅读兴趣,引发读者的热议和讨论,并掀起一股追文热潮,从而带动报刊的销量。可见作者匠心颇具、功力深厚。

在第七章《革命》中有一段对话很值得玩味:

“老Q,……现在……”赵太爷却又没有话,“现在……发财么?”

“发财?自然。要什么就是什么……”

“阿……Q 哥,像我们这样穷朋友是不要紧的……”赵白眼惴惴地说,似乎想探革命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总比我有钱。”阿Q 说着自去了。

这一段话对于后文阿Q 遭赵秀才举报并被抓捕起着重要的铺垫作用,因为阿Q 声称自己造反,未庄人就以为阿Q 真的投了革命党,担心他要在未庄造反打劫,作为未庄首富且保管着白举人“箱子”的赵太爷怕自己成为目标,于是就去探阿Q 口风。那么这一段对话的潜台词是:

“老Q,……现在你投了革命党……”赵太爷试探地问:“现在打算去哪里打劫呢?”

“打劫?当然了。老子要什么就有什么……”(赵太爷理解的意思)

“阿……Q 哥,我家里穷,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别打劫我家呀……”赵白眼惴惴不安,也想探想探革命党的口风。

“穷朋友?你比我有钱多了。凭什么放过你!”阿Q 说完走开了。(赵白眼理解的意思)

此处阿Q 说者无意,赵太爷和赵白眼听者有心,他们都曲解了阿Q 的本意,以为阿Q 打算打劫他们,这就为后文赵家被抢后,为什么赵家怀疑是阿Q 所为,并进城去报官抓阿Q 做了铺垫。这是作者通过一语双关的潜台词来隐晦地交代事情的因果关联,起到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作用。

四、运用隐喻和象征手法

小说中多处使用了隐喻和象征,使得作品于简练之中包韵更广、寓意更深。阿Q 的革命是在梦中完成的,他的梦境是一个深刻的政治隐喻,梦中他杀仇人、抢财宝、挑女人,这些细节隐喻了中国的农民参与革命的动机是出于生存的本能,这与刘邦见到秦始皇发出的“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的感叹一脉相承,可见“阿Q 有革命的本能,但没有革命的意识”[3],阿Q 式的农民革命即便成功了,中国也只不过换一个新皇帝,封建帝制依然持续,辛亥革命仍然任重道远。阿Q 的梦也隐喻着没有觉悟的农民起义的结局无非是枕上黄粱美梦醉,却下心头一场空。

文中反复提到阿Q 特别喜欢秀才娘子的“宁式床”,因为“宁式床”在当年是宁绍一带豪门大宅财富和地位的象征,“宁式床”用料考究、工艺精湛、奢靡豪华,是商贾官宦、巨族大户们除了房产之外的最重要财产,也是他们用来炫富和攀比的重要资产[4]。在阿Q 梦中展现的革命后的幸福图景中,他搬走举人老爷箱子里的宝贝之后,还要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搬到土谷祠。后来赵家遭抢后,“箱子抬出了,器——具抬出了,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也抬出了”的描述在文中出现了两次,可见阿Q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落入他人之手,怅然若失内心痛苦。在阿Q 心里,“宁式床”是一种可以与举人老爷家箱子里的财宝相提并论的贵重物品,拥有一张宁式床成了他内心狂热的执念。作者把“宁式床”作为财富的标志性象征,含蓄精炼地表述了攫取财富是阿Q“革命”的目的。

文中还多次提及“辫子”,一条辫子负载着诸多的内涵,鲁迅先生曾谈及辫子:“满人入关,下令拖辫,剃头人沿路拉人剃发,谁敢抗拒,便砍下头来挂在旗杆上,再去拉别的人……以作用论,则打架时可拔,犯奸时可剪,做戏的可挂于铁竿,为父的可鞭其子女,变把戏的将头摇动,能飞舞如龙蛇”[5]。男人们的辫子既是服从满清统治的标志,那么被剪了辫子是一种耻辱,“小则说是偷了人家的女人,因为那时捉住奸夫,总是首先剪去他辫子的,我至今还不明白为什么;大则指为‘里通外国’,就是现在之所谓‘汉奸’。”[6]因此留洋回来的钱家大少爷没了辫子之后,他的母亲大哭、老婆大闹以为他是当了奸夫被人剪掉的辫子,而阿Q 则认为他是“里通外国的人”,称他“假洋鬼子”。后来,辛亥革命推翻满清政府,辫子的内涵也发生了改变,未庄人掀起了一股盘辫子的风潮,以示自己“咸与维新”,此时,人们不再视无辫为耻,反以为荣了。

五、利用谬论和反语进行辛辣批判

阿Q 在调戏了小尼姑之后,“不能收其放心”从而欲念膨胀,对女人起了色心。文中有这样论述:“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

这一段论述从形式上看似结构严谨,作者先提出论点——女人是害人的东西,紧接着通过多个事实来论证这一观点,首先用了妲己亡商、褒姒亡周这两个史书上确有记载的例子来证明论点,再强行拉一个秦也是因为女人灭亡的例子来凑数,因为没有任何历史依据,这个例子明显论据不足,但男人们惯于强行把罪名扣在女人头上,女人们无从反驳只能默默接受,因此也就“大约未必十分错”,即历朝历代将亡国之罪归咎于女人总是没有错的。接下来又举了董卓被貂蝉害死的例子,貂蝉巧施连环计杀了贼臣董卓,是位为民除害的女英雄,用这个例子来说明女人是害人的东西就更加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了。作者假借封建男权社会男人们的口吻,演绎了一套男人栽赃嫁祸女人的强盗逻辑,这套说辞表面上自圆其说,实则混淆是非、谬误百出。作者通过漏洞百出的谬论,来辛辣批判掌握着政治话语权的中国男人们犯错后不知自省,反而把罪责推卸给女人的无耻心理。在《阿金》一文里,鲁迅进一步指出:“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绝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在《女人未必多说谎》一文里,鲁迅说:“女人替自己和男人伏罪,真是太长远了。”这些话可以算作鲁迅先生就这一观点的正面论述了。

同样运用了反语的内容有:“阿Q 本来也是正人……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所以女人真可恶,假使小尼姑的脸上不滑腻,阿Q 便不至于被蛊,又假使小尼姑的脸上盖一层布,阿Q 便也不至于被蛊了……”这段话的意思是阿Q 本来是个正人君子,突然起了色心乱了心性,都怪小尼姑的脸太滑腻且脸上又不盖层布才让阿Q 受到蛊惑和勾引,这都不能怪阿Q,都该归咎于小尼姑太可恶。这段反语的讽刺效果尤其突出,就如同财宝被盗,盗贼怪财宝太诱人一样荒谬可笑,其批判意味不言而喻。

六、利用绍剧来烘托情绪

《阿Q 正传》中阿Q 多次哼唱绍剧《小孤孀上坟》和《龙虎斗》中的唱段。《小孤孀上坟》本是凄婉悱恻的,而阿Q 却在高兴的时候唱的这个唱段,他被赵太爷掌掴后依靠精神胜利法瞬间忘掉内心痛苦后“唱着《小孤孀上坟》到酒店去”。可见阿Q 把唱《小孤孀上坟》当成日常消遣和娱乐,这个唱词表面上表现的是阿Q 对寡妇们幸灾乐祸式的调谑,实则暗含着阿Q 对寡妇的觊觎,这与后文阿Q突兀地向寡妇吴妈求欢的情节相互映衬。“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和“我手执钢鞭将你打”都是《龙虎斗》中的唱词,“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讲述的是赵匡胤悔杀盟弟郑恩的事,“我手执钢鞭将你打”讲述的是呼延赞欲鞭杀赵匡胤,以报父仇的故事。阿Q 第一次唱“我手执钢鞭将你打”是饭碗被小D 抢走以后非常愤怒时唱的,阿Q 再唱“悔不该”和“我手执钢鞭将你打”唱词是在声称造反之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唱了这一段,唱词与阿Q 亢奋的心情完美契合。文中多处穿插的绍剧唱段就如影视作品当中的配乐一般,巧妙地烘托出人物情绪,并与故事情节相互映衬,对叙事起到很好的烘托和铺垫作用。作者从传统的语言、动作、神态等方面来描摹人物心理的传统技法之外,辟出了一条用唱地方戏曲来体现人物心理活动的新途径,可以说这是鲁迅先生的如椽巨笔上开出的创新之花了。

《阿Q 正传》作为鲁迅先生最为经典的作品之一,其艺术成就和地位非常崇高,这都离不开作者精巧的艺术构思和纯熟的创作手法。相较于索然无味和寡淡无趣的平铺直叙,作者在叙事过程中综合运用了多种委婉的创作手法,使得文章情节一波三折、妙趣横生,因而更具艺术魅力和感染力,这也是作品诞生迄今已逾百年历史但仍然焕发勃勃生机的重要原因。

谨以此文纪念鲁迅先生的《阿Q 正传》发表一百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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