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华
天空,乌云密布。空气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闷。
在儿子房门前又踱了一圈,老石再次坐下,啪的一声,又点燃一支烟。烟灰缸里,烟屁股堆成了一座小山,茶几上滚落了好几个烟头。
老石蹙着眉头,怔怔地看着儿子紧闭的房门,指间香烟的烟灰,已经老长。
过了一会儿,他一把将烟头死死掐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推开了儿子的房门。儿子坐在书桌前,见老石突然进来,手中的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作业做好了吗?”老石问。
儿子先是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
老石知道,儿子性格内向,是那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人。
“你的同学对发生在你们学校的那起案件有什么议论吗?”老石走到儿子身后问。儿子就读的第一中学,是小城唯一一所省重点高中。
儿子还是摇头。
“这起案件案值不算大,可正值高考前夕,影响大,所以局里让我来负责这起案子。”老石站在儿子身后,幽幽地说。
儿子依旧不说话。
“你说会是什么人干的?”老石指了指儿子面前摊着的书说,“你不是喜欢看侦探小说吗?”
儿子胳膊挡着的是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
儿子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黯淡下去。
“你对你们学校比我们熟悉,也许你能帮我們解开心中的一些谜团。”老石摸摸儿子的头发,轻轻地。
“也许……可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儿子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老石似乎来了兴致。
“我们学校管理很严,外面的人很难进来,学生熟悉情况,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子可钻。”儿子的脸上现出一丝不屑的表情。
“我们调取了案发前后学校的所有录像,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嫌疑人作案都是挑的下雨天。”老石看了看儿子,“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
“利用雨披作掩护呗。”儿子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好像是笑话老石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想不到,还当刑警大队长呢。
“可他忽视了一个细节,在他雨披的前襟,有一个黑洞,很小,平常人真的很难发现。”老石慢慢地说。
儿子张了张嘴巴,很快又合上。
“可有一个人发现了。”老石说完,目光扫向儿子的脸,稍许,又问,“你知道是怎么发现的吗?”
不等儿子回答,老石继续说道:“因为那个黑洞就是他送儿子上学时,手中的香烟头烫的。这是打从儿子上学起,他唯一一次送儿子上学,因为那天下雨。那个洞就像用烙铁烙在他的心上。”
沉默。
“你说说那几辆自行车,嫌疑人会怎么处理?”还是老石先打破寂静。
儿子低着头,盯着眼前的书,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犹豫。
“我想,他应该会把车子藏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比如呢?”
“比如何垛桥下。”
何垛桥是郊外一座已经废弃的公路桥,桥下全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密密麻麻,轻易不会有人去。
“你说他为什么要藏到那个地方?”老石愕然。
“他本来就没想要那些自行车。”儿子忽然提高了嗓门,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着一脸疑惑的老石,儿子冷笑一声:“你肯定要问为什么,对吗?那我先告诉你,他就是老师和父母眼里的坏小子。在学校,这个学生的成绩全班倒数,老师说对他已经失去信心。在家里,他的父亲整天都忙于工作,母亲打工三班倒,有爸有妈的他,像个孤儿似的。他想,既然这样,那他就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个学生、有这么一个儿子存在。”
儿子眼睛盯着老石:“这就是他的作案动机。”
这回轮到老石吃惊了,没想到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儿子竟然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长串话。他感到心中一阵绞痛,右手下意识地伸向自己的口袋,看了一眼儿子,又抽回了手。
“没事,抽吧,你就当我不存在。”儿子问,“对这起案子的嫌疑人你们会怎样处理?”
“嫌疑人是学生,又是初犯,假如能够投案自首,应该会取保候审,不会影响他参加高考的。”老石说。
儿子叹了一口气。老石也叹了一口气。
下雨了,雨点噼啪噼啪打在玻璃上,敲击着老石的心。
“走吧,我陪你一起去公安局。”老石说。
“去公安局?干什么?”稍一愣神,儿子才醒悟过来,“你以为是我偷了自行车吗?”
老石张大了嘴:“不是你吗?”
儿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你会怀疑我的,在你和妈眼里,我就是刚说的那种坏孩子,可你想一想,你们是不是我说的与王浩父母一样的人?说句心里话,有时候我也想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让你们关心我一下。”
“王浩?”老石感到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他是我同桌,他爸是城郊派出所的所长,你的同事。”儿子又叹了一口气,重重地,“我早就对你说过,可你根本没有听进去,就像你从不关心我的学习一样。”
有两团晶莹在儿子的眼眶里滚动。“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自行车被偷是王浩干的,昨晚他没带雨披,自习课上到一半,他向我借雨披,我以为他又像以前那样,是去游戏室打游戏,没想到他偷自行车去了。直到今天学校里传说,偷车的人穿的雨披上有个洞,我才想起我雨披上的那个洞,问他,他就说了偷车的事。他不敢告诉他爸,你进来之前,他发微信问我该怎么办,我正劝他去自首。”儿子揉了揉眼睛说,“他现在正在来我家的路上呢。”
老石赶紧拿起雨伞:“我去路上迎他。”
话音刚落,家里的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