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杰 冯雨昕
在参与“云端”讲课之前,考古学家孟凡人离互联网很远,不怎么用手机,不了解年轻人的“弹幕文化”,不知道什么是“yyds(永远的神)”。接触“云端”课堂后,他努力理解年轻人喜欢的世界,结合自己的毕生所学,用一种不同于过去课堂讲课的方式,“对年轻人说些什么”。
“我想走出书斋,跟年轻人交流”
83岁时,孟凡人在电子产品方面还是新手。他不会用电脑,几百万字的大部头都是手写与手绘。
2021年年底,在女儿孟洁的牵线下,孟凡人开始了自己的视频博主之路。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旗下子公司与孟洁对接,组织了专业的拍摄和运营团队,每月上门拍摄一次,再剪辑出三至四期的课程来。北京疫情封控期间,团队无法前往,就由孟凡人的外孙女拿着手机拍摄。
“如果你要看元朝的胡同,最好看南锣鼓巷,南锣鼓巷是保存元大都胡同最好的地方……”镜头里的孟凡人,背有些许佝偻,讲到兴起时,常常挺身向前,两眼放光。
拍摄通常在他的书房里进行,有时,一本他新出版的《宋代至清代帝陵形制布局研究》会被摆在一旁。“我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的研究员孟凡人。”他在视频中这样自我介绍。他讲究出镜的服装礼仪,即使是在冬季录制科普视频,他也总在棉夹克内穿上白衬衣、打上蓝领结,拿出早年在央视录节目的派头,“形象不单是你自己的问题,也是你对听众的尊重。”
他热度最高的一条视频名为“83岁这一年,我想走出书斋,到最年轻的地方,跟年轻人交流”。视频中,他讲述了自己为何走上考古之路,“学考古可以当考古学家,可以当历史学家,还可以当旅行家……(我)一听旅行家,这个不错。”也谈到了他早年在新疆地区的发掘经历,“从北京坐火车到新疆乌鲁木齐是70多个小时……进入戈壁沙漠,就要骑马、骑骆驼或者靠腿走……”该视频获得42.9万次观看,有弹幕近1600条。
“爷爷好!”“爷爷很精神。”“爷爷鹤发童颜。”“老师好(鞠躬)”“宝藏博主”……网友们在弹幕中纷纷留言。
“对年轻人说点有用的话,还是必要的”
一开始,孟凡人是拒绝在“云端”上课的。他专注于考古研究和学术写作,这些年连媒体的采访都很少接受。退休前,他出了十部书,退休后,又写作了更厚重的十部书。近年来他尤其想写一本关于元朝都城的书,无奈步入耄耋,身体状况欠佳,因此动笔困难。
“我知道我父亲还是想把他脑子里的东西写出来。”女儿孟洁说,有朋友向他们建议,可让孟凡人拍摄视频传上网络,“这样不光是专业人能看到,也能让更多非专业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从中受益。”
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孟凡人的第一期视频发出后,不到三天,点击量就上了十万。视频发布的那天,不巧孟凡人因感冒入院,女儿在病房里为他朗读视频评论,“都是祝爷爷身体健康,希望能继续听到爷爷讲解的。”孟凡人惊讶又感动。
此后,他似乎找到了“发挥余热”的新方式,“岁数大了,别的事做不了,对年轻人说点有用的话,还是必要的。”
在一则视频中,孟凡人谈到自己考学北大的经历,建议网友们不论年纪,都应保有理想,“理想是比较理智的,理想指导你的行动。”又谈到自己在年过半百以前,“凌晨两点前没睡过觉,个别时候搞到三四点。”
网友李辰对孟凡人心怀仰慕,“我羡慕他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领域,一直從事自己喜欢的工作。”
上“云端”,接地气
孟凡人的讲课心得在于“接地气”,“和公众讲课,要让公众听懂,专用的学术名词就要尽量少用。”
在“云端”授课,他依然保留了自己严谨治学的态度。早期每次拍摄前,他都会熬上几夜查阅资料,写出十几页讲义。“有一份材料说一份话。”这是他的讲课原则。
一开始效果却不甚理想,“讲的东西太专业了,看的人少。”女儿孟洁与拍摄团队商议,由团队中的年轻人整理孟凡人过去的研究成果,再结合当下的热门话题,提出问题让孟凡人解答。所提问题,不仅关于考古的理论知识与实地考察,也涉及孟凡人的求学经历、人生故事与心得体会。而后,孟凡人的视频中出现了“毕业后同学都成了大佬怎么办?”“第一次考古实习就遇见了白骨!你问我怕吗?”等风趣的话题,视频点击量得到了攀升。
“不像大学的专业课,给你讲一些很枯燥的专业知识,老师们只挑比较有意思的、大家都好奇的点来讲。而且老师们都像邻家老人一样亲切,很容易就勾起了我们的兴趣。”网友刘唱评价。
“让他们走上考古的道路”
从前,在考古研究所的办公室,孟凡人常会接待年轻学者或学生,他喜欢与年轻人在一起的开阔与放松。近几年,他感到能够面对面与年轻人交流的机会变少了。
为此,他十分期待团队上门拍摄视频课程,他尤其热爱阅读视频评论,甚至录了两期“读评论”的视频与网友们互动,在其中乐呵呵地解释:“同学们说我的皮肤好,红光满面,我觉得我没感觉……”
另一方面,忙了一辈子了,孟凡人“闲不住”。
1963年,孟凡人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毕业,同年被分配到今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而后,他在安阳殷墟、西安汉长安城、新疆吉木萨尔北庭故城和佛寺遗址等处进行考古发掘。参与考古半个世纪以来,他几乎走遍了整个新疆。孟洁记得,小时候,她一年也见不了父亲几回,父亲总在新疆腹地沙漠工作,一去便是半年。
2004年,65岁的孟凡人退休又受邀返聘。除春节外,他风雨无阻,每天早晨7点出门去考古研究所的办公室,到晚上6点回来,周六与周日也不例外。直到近几年,考古研究所迁址了,离住所实在太远,他才中断了去上班的念想。
到了耄耋之年,孟凡人仍有许多工作亟待完成,盘算着写书、审稿。但凡他住院,总要“搬一大堆东西”去病房。他深深感到时间的紧迫性,想要“留下些东西”。
网络成了孟凡人对外联络的渠道。他坦言,自己仍不那么理解互联网,不明白大家最爱看什么类型的视频,他在B站授课的选题与录制,都需要年轻人的帮助。但他希望,自己的所讲所授能够影响一些人,“让他们走上考古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