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冰不愿意跟梅坤相处。原因是他比她小。
梅乾着了急。他说,你我二十多年的朋友,难不成我会害你?我把我堂弟介绍给你,是因为知根知底心里踏实。他离婚七年,你离婚五年,你们的婚姻恐惧症已完全消除,现在时机刚刚好。从中医角度讲,目前,你属于阴气太盛,阳虚;我兄弟呢,阳气太盛,阴虚。你们就是彼此的良药。再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睡不难受吗?老牛还喜欢吃嫩草呢,难不成你这家伙不正常?梅乾阴阳怪气的一阵哈哈大笑。范一冰便想象出电话那端的梅乾一贯的流里流气的样。她大声地截斷他的笑,你真是个流氓!反正我不要岁数比我小的,告诉你一声。
哎哎,别挂电话啊。梅乾的语气软了下来,你耐心听我说两句行不行,丑话理端,我刚才说的是不是有一些道理,你今年已经四十了,女人四十豆腐渣,虽然不能用这个形容如花的你,但你肯定不是小黄豆了是不是,咱得赶紧抓住青春的尾巴,好好活几年,要不浪费了你爹娘给的这副好皮囊——
梅乾,你要还这么不正经,我挂了!
别,别,那咱们直奔主题。你跟我兄弟先处处看嘛,要实在不行,再说。好不好?
不好。我前夫比我小,过日子辛苦得很。所以,年纪比我小的我不会再考虑。
范一冰,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实话给你说,我兄弟已在离你家不远的小区租了门面房,打算开个小饭馆,租金已经交了。为的是离你近,有时间好好相处了解。你就是不愿意也相处一段时间再告诉他,要不,我这介绍人的脸往哪儿搁?那租金可是真金白银哪。听得出梅乾有点儿失落和沮丧。
范一冰不好意思了。都是老乡,出门在外怎么也得给人留点面子不是。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梅坤他们年龄不合适,可梅坤一直忙着开业的事。他风风火火的身影扇跑了她几次溜到嘴边的话。
开业那天,梅乾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帮狐朋狗友来给梅坤热场。指着范一冰说,这是我兄弟媳妇,此店的老板娘。范一冰忙解释,不是,是老乡,是好朋友。谁知,越解释大家越起哄,个个拿她和梅坤打趣。梅坤兴奋得一桌桌敬酒,把自己灌得满脸通红。范一冰又生气不得,尴尬得只是埋头干活。
客人散尽,范一冰郑重地告诉梅坤,我比你大,不合适,别听大伙儿瞎起哄。
梅坤诚恳地、闷闷地说,我不像我哥会哄人。所以,我的理想对象是比我大几岁,懂事,会过日子。我前妻比我小,累人得很。你心里不要有负担,处一段时间看看,不成还是老乡。
范一冰长出一口气,无话可说了。
一个礼拜后,梅乾约范一冰在梅坤店里见面。他指着稀疏的几个客人,一冰,你看,就这几个老黄瓜胖茄子,月底肯定房租都挣不回来,我们哥儿俩商量了一下,只出早点,把中午和晚饭的时间承包出去。你看怎么样?
范一冰说,经营饭馆我不懂,可我做过早点,知道利润不错。
梅乾夸张地一拍桌子,指着范一冰,找你算找对人了。
范一冰意识到又钻了他的圈套,急红了脸,站起来,我没说要给他干!看你这样子是要绑架谁,告诉你,我没空!撂下这行好多年了,也不想再干了。
你不就是学车吗?也不是天天都能刷上时间。不学的时候来帮忙。梅坤安静地说。
范一冰,你这么着急拒绝是不是怕不给你工资,他给不了,我给!梅乾信誓旦旦。
不是,是……
什么不是,是的。以我对你的了解,你除了在本地买的那个小院,怕是把钱财都留给孩子了吧?又是考计算机本、又是学车,那一样不花钱?还要接长不短上外面听听写作课,哪一次不为公交事业作点儿贡献?别嫌少,能挣点是点儿。你跟我兄弟搭配,干活肯定不累!梅乾又是一脸坏笑。
梅坤紧接着说,在这儿帮忙又没人限制你,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权当帮我。
和梅乾可以胡诌,甚或可以撒赖。但梅坤不成,他老实。范一冰从不欺负实诚人。梅坤这么一说,范一冰就没有了退路,只好说,我帮你找找,找一个。
也行。像你一样,能独立撑摊的,提前说,我这儿不管住的。梅坤说得一脸认真。
不是说着玩儿,后天就上早点,找不到,你就得来顶着。梅乾赖皮着,一丝狡黠的笑漾上眉梢。
本地人看不上卖早点这个行当,外地人来了又没地方住。范一冰只好去帮忙。梅乾在电话那端兴奋得连叫,好好好!
早点摊上,不时有人说,这两口子真能干!范一冰看梅坤一眼欲言又止。
没客人时,他俩也闲聊几句。梅坤说,我十五岁就跟我哥出来混,他胆大,跟着他没少瞎折腾。那次他来这儿服装厂找老乡,我正好没空,要不咱们早就认识了。
认识管啥?你那时还是个小孩。说完,范一冰突然意识到什么,红了脸。
梅坤没注意到范一冰的神情,一边剥葱一边说,如果那时认识,就能多了解一下。
怎么了解我也比你大六岁呢,常言道,女大五赛老母,女人到后期老得特别快,你还年轻,又有手艺,找个跟你年龄相当的最好。
你一点不显老。我也不在乎年龄。
你一说,我一听,就完。别较真。
他们心平气和地相处着。只卖早点,范一冰就把学车的时间都刷在下午。这样,时间变得紧张起来,每天到家已是万家灯火,又累又饿,胡乱吃点,赶紧睡,第二天还得早起。
一次,收完摊,梅坤说他想去她家上会儿网。范一冰迟疑一下就把钥匙给了他。
学完车,回家途中下起了大雨,车外白茫茫一片。范一冰发了愁,去时没带雨具,穿得又少,从车站到家还得走二十多分钟。这样回去,肯定要感冒。她清楚,一个人过日子,没有了身体做本钱后果不敢想!
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范一冰本能地缩着脖子,把书包顶在头上,迈下台阶。一顶大伞适时地伸过来,遮在头顶。范一冰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张年轻笑意洋洋的脸,是梅坤,他来接她!
车站处有很多积水,范一冰正想着怎样绕过去,梅坤已蹲下身子说,上来!范一冰迟疑着,梅坤又紧跟一句,快点!别磨蹭!
范一冰不好意思地爬上梅坤的脊背,僵硬着身子,心情有些复杂。好在不远,就到了电动车跟前。梅坤把伞递给范一冰,揭开套在车座上的雨披,拍拍后座让范一冰先上去,用雨披遮住自己前半身,也跨上了车。说句,伞往后斜,别管我。电动车划出两道漂亮的弧线,生动着范一冰的心。
到了家,梅坤说,你先洗手,我去炒菜。接着,厨房传来锅铲碗瓢的声音。小院里顿时有了烟火气息。少顷,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坐在饭桌前的范一冰望着满桌的饭菜,突然就有了想流泪的感觉。
默默吃完饭,梅坤帮着收拾停当,冒着夜雨走了。范一冰发了会儿呆,发现所有的房间都被仔细打扫过,连她换下的衣裳都被洗净、叠好。冰箱焕然一新,里面放满了食品、饮料、水果。走进卧室,她发现被子摊得平平整整,开着电褥子,被窝里暖暖的。这是三月的第一天,万物开始复苏,范一冰的心也好像在一点点地解冻。
月底,梅乾又来了。带着她艳丽小鸟依人的妻子。见到他妻子的那一瞬,范一冰忽然有些自卑。
梅乾指着他媳妇对范一冰说,向她学学穿衣打扮,别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儿,想跟你放肆放肆都有些不敢,想当初你也是我梅乾看上的美人啊。媳妇就笑了,打他一下,对范一冰说,还真是,我的衣服都是青春色彩的。你换换,也换换心情。
接着,梅乾收敛了痞相,有些认真又有些装模作样说,我们要去南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来看看你们就走。我问过梅坤了,三月份刚够开支,不赔不赚。四月份还不知道怎样呢,这样肯定不行,他上班每月还能挣五千多呢。
那就上班去吧,这边的消费没法跟市里比,来这儿开店本就是一步臭棋。现在能收支平衡已经算是幸运了。范一冰说实话。
这房租一交就是半年,怎么也得半年后再说。
这时,外面有人送黄豆来,趁梅坤出去,梅乾压低声音继续说,梅坤占的那间卧室人家饭店想用,来跟咱商量,你家房都空着,让他去住,每天你们一块儿来一块儿回去,也好照应。要还是有年龄障碍,给你房租。梅乾少有一本正经的时候,说这话时他郑重得让范一冰无所适从。
范一冰尴尬着,嗫嚅道,这不是钱的事,我的院一直没出租过。冷不丁住进一大男人,邻居们怎么看?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人活着干吗管别人怎么看,我跟梅乾认识的时候,他跟几个小姑娘混在一起,连小人都快造出来了。现在我们不也都过得挺好。梅坤就是嘴笨,不会哄人,要不离婚七年能单到现在!在大饭店上班,大姑娘、小媳妇多的是,他愣是没找上。梅乾媳妇快言快语,一副21世纪潮派女孩儿的大世面风范。
不是找不上,是压根儿没找好不好?梅乾补充。
都一样,反正没有他喜欢的人,也没喜欢他的人!
你是睁眼说瞎话,范一冰不就是。梅乾的嘴向范一冰努努,伸手捏了捏他媳妇胖娃娃似的脸蛋。
对对,你那院,多一人住又少不了啥,好好跟他处处,你会发现他的好多优点,最起码不用你做饭,每天吃现成的,像个人家过活,要不一个人住多冷清呀。梅乾媳妇打掉丈夫的手,揉揉脸颊夸张地大声说。
可不,说句不好听的,病了,死在屋里都没有人知道。梅乾接过媳妇的话茬儿。
你这破嘴!梅乾媳妇挥手佯装抽梅乾嘴巴,梅乾反倒一把抓起媳妇的手拍上了她自己的脸。看着面前夫妻俩亲昵的打闹,范一冰的堡垒开启了一条缝隙。
见梅坤把送黄豆的人打发走了,梅乾媳妇就催他,你把衣物行李收拾装车上,我们送一冰她家去。
梅乾,你们你们……范一冰脸涨得通红,不知说什么好。
别你们、你们的,应该是我们、咱们。梅乾说。今天我买菜,梅坤主厨,我媳妇打下手,去你家好好喝一杯,权当给我们饯行,好吧。
范一冰木讷着,要张口说什么,终于说不出。只能随他们去了。她要帮忙,梅乾制止了。他媳妇说,今天,你就好好地当好公主,有我们一切OK。
梅乾大声地调侃,你要珍惜这一分一秒的时光,从认识你到现在二十年,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哎,媳妇,应该叫啥?
女神!梅乾媳妇接口。
你好好管管你家梅乾,有他这样对女神的吗?痞气流星的。
还别说,我就是喜欢上他这点儿,男人嘛有点儿性格好。
听见了吗,我的柔情你永远不懂……梅乾竟然对范一冰唱起来了。并叫应了梅坤,说,你别吃醋啊,等她成了你媳妇,我就没机会了。我得好好享受享受这个快乐的夜晚。
哎,范一冰,咱俩好好聊聊,你这辈子都喜欢过谁?二十一岁那年我去服装厂找你们,一眼就看上你了,说说你为什么都不正眼看我一眼呢?……
范一冰的小院五年来从没有如此热闹过,范一冰也从没有如此开心过。她觉得自己心里的冰已经融化。
正如梅乾媳妇所言,小院里有了新人就会有新气象,在范一冰看来平时难搞的事,诸如,回水井漏水,房顶漏雨,太阳能管破裂等等,梅坤总是弄得妥妥帖帖。而且,他好干净,屋里屋外永远是整整齐齐的样子。最让范一冰高兴的是,晚上她家大门外渐渐没有了奇奇怪怪的声音;她再也不用听见动静,就害怕得盯着窗子直到天亮;再也不用一到晚上就三番五次地披衣下床,一次次查看门窗是否关好。她好像彻底踏实下来,完全放心下来。
她睡得很好,眼袋漸渐平展,脸上渐渐红润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对梅坤有了一点小感激。
她会悄悄地多看他几眼。她发现她看不透他。他从不主动跟她说自己的事,也从不问她的事。他的脸总是一副要下雨似的聚着乌云。闲时,也不多说话。上网看看电影,手指间燃着的烟雾袅袅升起,使得他的脸更加忧郁而伤感。好像藏着一肚子的悲剧。
看到他这样,范一冰稍稍松下的心又往回收了收。
五十八个课时终于刷完了,范一冰对车完全没有感觉,虽然每次考试前都花钱去考场熟悉路线,可科目二考了三次都没过。她有些焦虑,本打算三个月就拿下车本的,这样无限期地延长,怎么办?当初她是辞职学车的。梅坤这边只是帮忙,她不能把它当成工作的。
梅坤安慰说,不用急,慢慢来。我考车本,科目二还考了三次呢。你已经很厉害了。
有一个朋友来看他,他陪朋友喝了不少酒,朋友整整睡了一下午。利用这个时间,梅坤开出朋友的车陪范一冰去练。范一冰担心,你喝了那么多,怎么敢开?梅坤笑说,我喝的是雪碧。
又到了考试的一天,梅坤说,我也去玩玩,好久没出去逛逛了。路上,梅坤不经意地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当它是考试,就照练车时那样,放松点,不要想结果。井盖、单边桥,就当它是你平常行驶路上碰到的情况,没必要多想。
一上车,范一冰果然没拿考试当回事,系上安全带,打了左转向灯稳稳当当地上路,竟真过了关。
在驾校大门口,梅坤远远看见范一冰出来,扭头就走。范一冰追上,问,你怎么不问我考过了没有?梅坤淡淡地说,还用问吗?范一冰沸腾起来的快活就渐渐不冒泡了。
晚上,范一冰做了菜,开了红酒,感谢梅坤的帮助。梅坤没少喝,从来滴酒不沾的范一冰一高兴也学着喝了一大杯。话也比往常密了些。
好好的天就突然下了雨。拾掇完,范一冰就回床上靠着,梅坤像往常一样洗完脚,趿拉着鞋,在台阶上悠悠抽一支烟,烟已经抽完,却还没有回屋的意思。他抬头看雨,静静地看雨,透过窗玻璃,范一冰看见了梅坤落寞的侧影,心里突然无比忧伤。
范一冰住东屋,梅坤住西屋,两人卧室的门正对着,中间隔着一间小小的客厅。
梅坤把裤腿往下抻了抻。也是,北京的四月早晚还是很凉的。他进屋把堂屋门关上,选了个角度,在客厅里坐下,这样在床上靠着的范一冰也能看见他。好像酒的作用,都不想睡,也都不知该干些什么,相互看看就有了些尴尬。平常他们的谈话都是围绕梅乾的,很显然这个时刻再谈他有点怪。双方静静地看着对方,心里有了忽远忽近的感觉。
梅坤终于放下了十指交叉、相互摩擦的手,进了范一冰的屋,替她把窗帘拉上,在她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我还没好好看过你呢!
范一冰没有说话。把被子往上拽拽,人往下出溜。
梅坤孩子似的委屈着,说,你躺着,我坐着,不公平,我脚凉。
看着他一脸的木讷、冷苶、傻愣劲儿,范一冰不可抑止地笑起来,笑得满脸红晕。梅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范一冰的笑鼓舞了梅坤,他一脚伸进范一冰的被窝。看范一冰笑得没有停止。他扭正身子和范一冰并排在床背靠着。
范一冰止了笑,一种久违的男性气息覆盖过来,她有些慌乱。继而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松弛,她心里很纠结,侧了身,她怕梅坤看透她心里的秘密。梅坤冷不丁说:这世上有两个女人对我最好,我妈和我媳妇。又修正,是我前妻。
范一冰舒展的身体不自觉地突然收紧,心脏突然痉挛成一阵疼痛。这种感觉像极了少女时期,那是当她得知暗恋的老师同别人订婚时的感觉。若干年过去了,这种感觉被重新触起。此时此刻,她理解却无法接受。
她有种绝望的受伤。突然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和决绝,有了摧毁一切的爆发力和邪恶。她慢慢平复了因他话语的刺激而带来的胃部不适,瞬间,也突然弄清了自己一直想弄而弄不明白的不幸福的源头。她理解了他脸上的阴霾,眼神里的忧伤。他们都是没有爱的人。既然如此,那她还坚守什么?
此时,梅坤也突然放开,大胆地扳正了她的身体,他们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企图从对方的眼神里获得深一步的勇气或理由,抑或是为了给对方信心或者给自己一个没有背叛灵魂的借口,范一冰闭上了长长的睫毛。果然,她无声的语言鼓动了他。梅坤轻轻地把她左耳边的长发向后拂去,极度认真地吻她的耳郭,顺着脖颈向下,在她锁骨处停住,用指肚一遍遍摩挲着,打着U圈,像一个专业的按摩师。他一点不急,好像靠拉长时间来酝酿情趣,蓄积力量。他用牙齿极斯文地把范一冰睡袍腰带解开,按灭了顶灯,却把床头灯打开,柔和的橘红小灯照过来,时明时暗。范一冰一时恍惚,这是在哪里?他是谁,自己又是谁?她的潜意识里觉得应该逃离,浑身却软得没有力气。温柔的诱惑,缠绵暧昧的蠢蠢欲动占了上风。
他又开始从她右耳吻起,手配合着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游走。范一冰感觉自己身体在徐徐飞扬,缓缓飘向云里、雾里,飘向她未知异常美好的境界。她闻到了牙膏薄荷的香味,夹杂荷尔蒙的腥味,她嗓子开始发干,迫不及待地张嘴想要捉住什么,它好像故意,总在她就要够着时坏坏地溜走,捉弄得她不尽如人意。她就是在这种极度努力,被诱惑着,却满足不了的空虚中苦苦挣扎。像荡秋千,升腾和跌落,快乐着、痛苦着,欲罢不能。荷尔蒙的腥味愈来愈浓烈,刺激得她的身体快速地膨胀,润泽无限。她被一种垂死的情感控制,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他是她存在过的最后见证。她开始主动进攻,大胆纠缠,狂热得似要吞噬他。激情,放纵而极度悲伤。他被她带入最原始的忘我境界,随着一声尖叫,她的身体被爆破,她听到了自己花开的声音,与此同时,一股电流从她的四肢蔓延开去……
这一天是“五·一”节头一天,梅坤和范一冰认识整一百天,他们都把对方当成是送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早点摊开到四个月时,梅坤把它赔钱转让。在一家饭店上了班。
梅乾总是及时出现,抱了一床被子来贺喜,并大方地买来了足够的喜糖,散给范一冰的街坊四邻。梅坤配合着说着请以后多关照的话。范一冰惊愕地看着这两人双簧似的表演却无话可说。
梅乾不顾长途劳累,送梅坤和范一冰去老家领结婚证。
到民政局門口,范一冰犹豫了,不肯下车。梅乾眼里冒火,你不能是后悔了吧?你在怕什么?你在北京有房,我兄弟跟你过,算沾你的光。可你总归是年长几岁,后半生有他来照顾你,这也公平,你不要心里不平衡。梅坤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以后我挣的钱全交给你管。又怕她跑了似的紧紧牵着她的手,柔声说,趁这点人少咱们赶紧办,一会儿该排队了。就这样,范一冰稀里糊涂地和梅坤成了夫妻。
日子又回到了一地鸡毛。
范一冰顺利考过了科目三,拿下了车本。原来的单位却回不去了。一般招工年龄都要三十五往下的。
范一冰不得不承认,自己已不再年轻。几经找工作无果,使范一冰对人生心生厌倦。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她每天骑着自行车无所事事地往林间、往山间走。看树,听风,学鸟叫。回到家就蜷在被窝里,也试着拿起笔写些什么。
起初,梅坤还能忍耐,渐渐就心生不满,眉里眼里都是怨言。范一冰觉着委屈,嚷得理直气壮,我不挣钱怎么啦?你又没养我!
依然我行我素。
在范一冰风淡云轻地转悠时,她看到了一份农场招商广告,于是很高兴地与农场主谈合作。在给梅坤打了无数电话均没有回应的情况下,范一冰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和整个人的劳动力入了股。
这将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范一冰没有收益。
看着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梅坤变了性格,指着范一冰,暴跳如雷:你……
范一冰不认识似的看向梅坤,我的钱是去投资,不是玩,你至于吗?再说,不是你说的养家靠你吗?怎么刚开始就翻脸了?难不成你过去说的话都是诓我!你说赚钱交我管理,你交了吗?
你的钱难道就是你的钱吗?我的钱要只是我的钱,你吃什么喝什么?难不成喝西北风能管饱?两个人过日子凭什么靠我一个人!还我诓你,我捞你什么好了?我是没交你钱,可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我出?
……
吵是吵,日子还得过。今天得买这个,明天得买那个,双方的老人、双方的孩子哪一个都要用钱。怎么省,都紧巴巴。梅坤脾气越来越暴躁。看见范一冰就沉下脸,汤汤水水。
范一冰不干了。怎么?拿我當讨债的。当初,你要不说你养家,我会拿我的钱去投资吗,不投资我会没钱吗, 我要是有钱我会花你的钱吗?你看我是那种靠男人的人吗?你眼睛长脚底板下了?
你投资农场跟我商量了吗?合同上写着我的名字吗?
我的钱我投资,写我的名字有问题吗?我这是婚前财产,凭什么跟你商量,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在哪儿我跟你商量?你干事跟我商量了吗?
……
为了干活方便,范一冰搬到农场去住。没水吃了,她把卡丢给梅坤说,你去帮着放些水吧。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的梅坤不情愿了,农场没水与我何相干?又没有我的股份!
范一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歇斯底里起来:你是个男人吗?农场与你没有关系,我用这儿的水做饭你凭什么吃?
你是我老婆,你做的饭我为什么不能吃?家里放着自来水不用,非得跑这儿受罪,没水吃你活该!
你浑蛋!范一冰抄起酒瓶砸过去,把桌上的一盒烟狠狠摔在地上,再在上面踩几脚,我让你喝,让你抽!
啤酒在碎玻璃碴里委屈得冒着泡,迅疾破裂。梅坤急了眼,一巴掌抽过去,他愣了愣,看了看自己挥舞的那只手,一副豁出去的气概。指着范一冰:看看,看看你的泼妇样!还像个女人吗?说完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风中传来他的脏口,跟某人的娘有关。
你打我!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谁把我变成泼妇的!范一冰心里愤怒。她没有流泪,捂住脸,哆嗦着嘴唇,立在原地,守护住了最后的涵养,没有回骂。
……
七月份,农场里的草,疯了似的长,范一冰心里的草也长疯了。她扛着打草机央求梅坤:我实在打不动了,你帮着干会儿。梅坤斜夹她一眼,你这人看着聪明,其实一副猪脑子。几千里地来这儿跟土泥巴玩,你种地有瘾?要这么喜欢种地老家地有的是,干吗上这老远?
你现在说这话有意义吗?合同已经签了。
是我让你签的吗?你签合同跟我商量了吗?天天在农场里弄得跟泥猴一样,跟打鬼子似的忙活,你挣一分钱了吗?
你要是还这么耍浑蛋,就别过了!
你老拿不过威胁我是吧,我多大人了还怕你威胁不成!看范一冰抹着泪不说话,他扛起打草机挑衅似的把油门加到最大,打草机呜呜鸣叫着随他去了地头那边,像特务潜伏下来,等待反扑。
范一冰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婚后的梅坤完全成了另一个人。可没有梅坤这日子更不知道怎么过。农场太大,哪哪儿都敞着,还在村外,她一个人晚上根本不敢睡。为了贴补家用,家里房子都租出去了。她也只能住在农场。
梅坤也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单位家里两头忙活,哪头也不满意,可离开范一冰他又得四处漂泊去了,连个落脚点都没有。
又到了给双方孩子寄钱的日子,范一冰说,来京打工这么多年我不相信你真没攒下一点钱?开店没挣一点儿?
梅坤的回答清晰有力,没有!挣的都花了。有孩子有老人,哪能不花钱?开店挣的都给你付工资了。实在给你付不起工资才赔钱转让的。
……
范一冰细想想他们相识的每一个细节,就气得直跺脚。叫了梅乾的名大骂,你这个最坏的王八蛋,你们哥儿俩都是骗子!
梅坤就不爱听了,说,你骂我行,凭啥骂我哥呢?人家又没强迫你在结婚证书上签字!
范一冰就哑了。不知该骂谁!捶着胸,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得一塌糊涂。
日子就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继续下来。
常常,范一冰在想,如果跟她暗恋的那个老师过日子,会怎样?不会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吧?年少时期的伤感变成现在值得追忆的事。
梅坤想,如果我当初肯包容孩子妈妈一些,就不会有现在两个家庭的牵扯,不会这么辛苦吧?曾经的伤害变成大可以原谅的事。
他们一直想有一辆车,空闲的时候开着它去花钱不多的地方散散心,过几天不一地鸡毛的日子,这笔钱始终攒不够。这成了他们的一个愿景。为了这个愿景,他们仍然吵着继续向前奔。只是不像先前那样吵得激情澎湃,飞碟子摔碗。结婚十年,早已把锐利的棱角磨圆了。连年轻的梅坤也已经四十四岁。生活压力那么大,还有多少精气神吵吵!
再说,也没有太多的机会吵吵。农场条件有了改观,雇了工人,完全解放了梅坤,他迷上了摔鞭。逢休息日一回家就联系他的鞭友去到人少的大马路上比赛,并乐此不疲。范一冰又搬回到小院,把他们住的大卧室改成了自己的卧室兼书房。大床的一半也放满了书。梅坤扫一眼没有表示出什么情绪。回到最早住的西屋,照样睡得香甜。
分床睡,久了,看对方身上挂得太少时,自己都有了尴尬,他们似乎忘了是夫妻,忘了曾经是如何亲热过。
偶尔,梅坤在深夜会蓄谋着借口推范一冰卧室的门,可看范一冰对着书本或电脑凝神专注的样儿,最终悻悻、悄悄而去。
他们好时,像亲人,相敬如宾得不得了。不好时,还是不好。不管好与不好他们都不是太在意了。因为在这磕磕绊绊的婚姻里他们都各有所乐。而且习惯和欣赏了对方的所乐。
梅坤和范一冰结婚后,梅乾像人间蒸发一样,十年来音讯全无。几天前突然打电话来,接了电话,范一冰禁不住一阵悲凄:你害我好苦!
常常嬉皮劲十足的梅乾沉默了好久,说,你一直认为我不靠谱,风流成性,没有长性。你太不了解我!二十一岁那年我去服装厂找你,后来写了那么多的信,你为什么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和你孩子爸离婚后,我去你住的小院找你,在你家门口踅摸了三天,明明你在家为什么不给我开门?这辈子你爱过人吗?你知道爱人的滋味吗?
范一冰反问,没有爱,我拿什么回应你?我离婚了,你家庭美满,我见你又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不爱我,可我爱你。因为爱,我心甘情愿。因为不爱,你在处处寻找平衡。我那么费劲撮合你和我兄弟,不是因为你们有爱,是因为我要找到平衡,你嫁给我兄弟,离我最近的人,我能时时看见你,或者时时知道你的消息就好。
你难道不好吗?你媳妇对你那么好。
可我爱的人始终是你。对我好,她心甘情愿;对她,我要找到平衡,我的平衡点就是她家能给我发展平台。你一定会说我功利,不功利,我的婚姻没法进行下去。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生都在找一個点让自己有动力,有力量去前行,否则残缺的东西那么多,没有一点信念怎么活!所以,有动力才能平衡,要平衡就得以动制静。
梅坤问,谁的电话?
范一冰说,你哥。把手机递给他。
梅乾问,怎么样?过得。
梅坤高兴地说:哥,你放心,好着呢!这小院翻修了;我也涨了工资;她投资的农场也有了分红;我们偶尔也去不太远的地方自驾游;最最高兴的是她写的文章还见报了呢!
梅乾深沉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是最好的女人。
梅坤说,我一直知道,她也是我的女神!
一冰,一冰,哥给你说话呢!
范一冰摆摆手,没有回头。她不想让丈夫看见她流泪的脸。
她走进书房,关上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打开电脑,输上新构思的一篇小说:平衡。
作者简介
李晔,女,1971年8月出生,陕西省洛南县人。在京务工。北京市顺义区作协会员,本篇系小说处女作。
特约编辑 白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