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南丁老师

2023-01-01 00:00:00张文欣
时代报告·奔流 2023年5期

想写篇文章说说南丁老师,这个念头很久了,从听说他逝世的时候开始,竟一直拖延到现在,他离开我们,已经6年。

和南丁老师的交往始于1984年春天在洛阳召开的河南省农村题材创作座谈会,但他是省文联主席,我是地市文联的一个中层干部,联系不多。印象较深的一次,是1989年夏天。我陪同洛阳市文联新上任的主席去省文联拜会各位领导,中午吃饭时,新主席敬酒,竟称“南主席”如何如何,他是党政干部出身,不是文学行中人,不知南丁老师姓何。我觉得尴尬,正想解释,却见南丁老师笑眯眯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笑容是他的一个符号,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到他,总是能看到他脸上的笑容。这是一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发自内心的充满善意的慈祥温暖的笑。

南丁的称谓也是一个符号,在省文联,似乎没有人称他主席,都是“南丁,南丁”地叫,班子里的同事这样叫,普通干部也这样叫,同龄人这样叫,比他小很多的年青人也这样叫。这就叫出来一种环境,叫出来一种氛围,叫出来一种去行政化的真正能“出作品、出人才”的人文土壤。

有土壤,也要有园丁,南丁就是一位园丁。

南丁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是全国知名的青年作家了,他的《女检验工叶英》曾享誉文坛。经历了风雨沧桑之后的新时期文学肇始,他的《旗》也引起了反响和关注,被称为反思文学的开先河之作。但在他创作势头正劲的时候,他当了主席,这对一个有才华的作家而言,是一种牺牲。

他接受了这种牺牲,认认真真地当了主席。他招揽人才,创办刊物,构筑阵地,他的名言是:“搭个窝,你们下蛋吧!”他以自己睿智和专业的眼光识才选人、知人善任,在20世纪80年代那个黄金岁月里,打造了河南文艺队伍特别是文学豫军的精锐之旅。田中禾、李佩甫、张宇,后来这几任作协主席都是经他调来的。关于这些,有很多作家艺术家的文章谈到过,我的老朋友、郑州的赵富海先生还有一本专著《南丁与文学豫军》,写得更为详尽。我这里想说的是,历史其实有许多机缘,20世纪80年代那个时候,有南丁这样的人当了主席,是河南文艺界之幸!

1991年秋天,我们洛阳作协举办笔会,我特意邀请刚刚从省文联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的南丁与会,还有王绶青、田中禾等人。其间安排了去汝阳杜康酒厂的参观采风,厂里让作家们题词,南丁掂着笔问我,题什么呢?我随口说:“解忧贺喜皆杜康呗”,他果然顺手就写了这几个字。第二天到宜阳花果山游览,当时花果山并没有很好开发,很多地方都没有路,却有一种自然质朴的山野风光。南丁老师兴味盎然,把一根树枝当拐杖,在深深的蒿草中,走在队伍的最前边,大家开玩笑说,真象是游击队队长呢。他的平易家常、随性自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一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后来和南丁老师的交往渐多,1998年我的报告文学集《灿烂人生》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书稿完成的时候,请他写了序言。他在序言中对我多有嘉勉,不仅对集子中的许多篇章都精彩点评,还对报告文学写作中的共性问题也表述了极有指导意义的观点。说实话,最初请他写序的时候,我是心存忐忑的,但他满口答应,并且很快就写好了。我注意到,他在这篇序言的篇末注明是“1997年11月4日凌晨三点半”,一位年近七旬、德高望重的老者,一位著名作家,一位省文联的老主席,竟然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人们都在梦乡酣睡之际,还在灯下给一个后学晚辈写一篇序言!这使我非常感动,但“讷于言”的性格和习惯,使我一直没有在他面前表达过这种感动。

我当时兼《牡丹》的主编,南丁老师曾表达了想把这篇序言在《牡丹》发表一下的意思,以南丁的声望和影响,他的文章只能给刊物增辉添彩。但我给自己曾定下一个规矩,在我担任主编期间,凡是涉及赞誉我和我的作品的文章、来稿来信一律不发。南丁老师似乎觉察出了我的为难,他用他一贯的微笑表达了对我的宽容和理解。不久,他的这篇题为《迷人的画廊》的序言在《河南日报》发出,后来五卷本的《南丁文集》出版,他又将这篇序言收入评论卷《微调》中,这使我感到荣幸,也使我感受到他“甘为园丁”的境界和胸怀。

我曾连续三届忝任省作协的理事,在我的印象中,大多数文学活动中,都能看到南丁的身影。他的微笑,他睿智风趣的讲话言谈,还有他在联欢会上浑厚的男中音歌唱,似乎也成了河南文学活动不可缺少的风景。

2002年,省作协组织了一次“河南作家东南行”的活动,人数不多,我记得省文联的有南丁、孙荪、王洪应、刘学林,另外还有几个地市作协的,一共不过十来个人,但却走了东南五个省市,历时半个多月。一路山海相伴,参观考察,交流座谈,日程紧张。南丁当时已年逾七旬,却仍是精神矍铄,他是团队中职务最高、年龄最大者,但一路上凡事皆亲力亲为,从不要人照顾。他的知名度很高,很多地方接待方都知道他的大名,但有时候,也有人在介绍他的时候还会随口说:“这是何向阳的父亲。”向阳是他的女儿,是全国著名的青年文学评论家。这时候,南丁总是以他的微笑应对,这种微笑里,大约还包含着对女儿文学成就的自豪吧。这是我和南丁老师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我给他拍了不少照片。后来见到向阳,她说:“你拍的照片最好。”

我记得,我还就我在市文联任职的情况,和他有过几次长谈。说实在话,我在洛阳文联任职期间的工作思路,或是办的几件事,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受了他的影响的。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我努力学着他的样子。

2015年11月,河南省作协第六次代表大会在郑州召开,这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省作代会。在会上见到南丁老师,但由于会议日程紧张,和他只有几次简单的交谈。当时我正在为五卷本的洛阳河流文化书系《河洛水韵》的事紧张忙碌,后来又加上了《陈俊武传》的采访写作,基本上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2016年11月12日,突然在媒体上看到了南丁老师逝世的噩耗,这让我感到吃惊和悲伤,在此之前,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他生病的消息,一年前的那次会议上,我们见到的竟是最后一面!

后来才知道,从他患病住院到去世,也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去世前,他一直在写一本回忆录,书名是《经七路34号》,这是省文联的地址。既有文学性,又有史料价值,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岁月,为我们留下了一部河南文艺界鲜活的历史文本。这本书于2017年12月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2016年,他的两个老朋友张一弓和庞嘉季先后去世。这本书的最后一页,南丁写道:“一弓走了,嘉季走了,在文联院里,我少了两个说话聊天的去处。我有些怅然。我还要好好活着,这部题为《经七路34号》的回忆录还没写完呢。”读到这里,我不禁怆然泪下……

正如向阳在这本书的后记里写的:他一直没有放下过拿在手中的笔,只有疾病能剥夺他的写作!

他的后事出人意料,遵照他的遗愿,没有追悼会,没有告别仪式,只有李佩甫、张宇、何弘等几个河南文学界的代表性人物办理。等人们知道消息,后事已办理完毕。这一如他的文字,简洁,质朴,却意味深长。

2017年11月,郑州隆重举办南丁逝世一周年追思会,并宣布设立南丁文学奖,一年一届,以奖励在文学创作上取得杰出成果的河南籍作家。南丁的生命以这种形式向未来延续。

南丁逝世已经6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写怀念他的文章,但6年来我经常想起他。象我这样常常想念南丁的,会有很多人。再过10年,20年,或者更长的时间,仍会有人想起南丁。他活在河南的文学事业中,他活在我们的心里。

责任编辑/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