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广阔绿无涯

清晨，啾啾的鸟儿刚刚苏醒，三三两两的女人们就有说有笑地掀开了一座座大棚的棉帘，走进温暖如春、泛着丝丝潮湿的大棚里，开始了新的一天的日常。

女人们有说有笑，蹲着、坐着、走着，忙忙碌碌地穿梭在一片绿色的海洋中。

那是怎样晶莹的绿色啊——仔细看，绿海里面，是一碗碗小小的植物，千姿百态。每一株，都像挤成一簇的绿色小娃娃，探头探脑，翘着小脑袋，注视着你。你俯身凑近它们，仿佛能听到它们窃窃的私语声和欢乐娇嫩的笑声；你轻轻抚摸它们，仿佛触到了它们温暖的脸庞和光滑的小手。

这些分布在河北省邯郸市曲周县城东郊、北郊乃至西郊的一座座大棚里，养殖的不是蔬菜庄稼，而是多肉植物。熊童子、秀妍、绮罗等各种各样娇憨、调皮、妖娆、多彩的肉肉们，端坐在一只只黑色的营养杯里，明媚净妍、整整齐齐地排满了大棚，放肆地展示着蓬勃生机。

它们的靓照，正贴在全国最中心的交通线路——北京地铁1号线的车厢里。以“乡村振兴、品牌强农”为主题的“百县万品”巡展活动图片里，它们是主角之一。

老妈妈小媳妇们，有的忙着给多肉砍头，有的推着一包一包的多肉准备移栽，有的拿泡沫塑料包扎多肉准备邮寄……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欢声笑语，女人们的欢乐冲出了大棚，飘向了蓝天……

她们都是附近村里的农户，自从有了多肉大棚，她们就有了守着家门口的工作，每人平均每月能拿到3000元左右的工资。常年辛勤穿梭在这绿色海洋里的老少留守妇女，有200多名，最多的时候可达1500名。

和女人们一起迎着清冽的晨风，早早走进大棚去拥抱绿色的这些勤劳的人当中，有一个高高胖胖的年轻人。他叫王宇。正是他，带领着一群农村青年把多肉的绿色撒满了曲周大地，描画在全国各地。2021年12月，他还在中央电视台的舞台上，留下了青春的身影。

看着绽放在眼前的妩媚绿色，王宇想起了当年归国的情形。

“不行！绝对不行！”

妈妈在越洋电话里斩钉截铁地吼着，声音里透着愤怒。回国可以，但绝对不能回乡！2015年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UCLA国际关系专业的儿子，一毕业就应聘到美国洛杉矶一家国际贸易进出口公司，工作勤奋、为人踏实、业务能力强的儿子深受公司领导赏识。不久，他又自己经营公司，通过亚马逊从事电商，担任多种国内品牌在美国的总经销商。这么优秀的儿子，回到小小的县城，哪里是他的用武之地？开玩笑！

坚决不能让他回来！妈妈态度非常坚决。

没想到，仅仅三个月后，风尘仆仆的王宇，就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站在了她面前。

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处理完在美国的一切事务。2017年夏天的飞机载着怀揣绿色梦想的王宇，飞过重洋，跨过高山，把他送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

父母无奈地望着固执的站在眼前的儿子，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妈妈一气之下许多天不理他。

王宇不在乎父母的“制裁”。他相信“农村是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他自信他完全有能力在这里搭建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

他的执着念头，始自于2016年。

2016年暑假，在美国事业有成的王宇，回了一次国。他逐个拜访老同学时，见到了张晓东和他绿油油的多肉大棚。彼时，多肉植物刚刚兴起，市场缺口很大。除了张晓东，还有一些其他多肉种植户，生意兴旺，未来可期。

“农村是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这句话，就是王宇饶有兴致地参观张晓东的多肉大棚的时候，浮现在脑子里的。那一刻，王宇敏锐地感知到了时代脉搏的跳动，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的今天，农村更是天地广阔、大有作为的地方。这个充满理想的时代，农村更是充满希望。

但是，前提是农民要能跟上时代的步伐。这里没有瞎眼鸡也能撞到米堆上的侥幸，只有睁着眼奋力寻觅的鸡才能拥抱米堆的现实。拥有国际经营经历和电商经验的王宇清楚地洞见到，曲周多肉生意眼下虽然利润丰厚，但保守落后的种植销售模式却决定他们将来只能是死路一条。

偏居一隅还没有电商的小县城里，多肉种植户们只知道老老实实地种植，然后等南方电商来收购。而极具经商头脑的南方电商，启动竞争手段，使种植户们竞相压低价格出售。长此以往，必将使曲周市场形成严重内耗，最终必然有人惨遭淘汰，不得不放弃。一旦种植面积萎缩，曲周多肉注定渐行渐靡，直至死亡。

要想防患于未然，并把这个产业做下去，把乡亲们的致富路拓宽拓长，只有大家抱团经营，把规模做大，产业做强。

王宇愿意做那个带头人。曲周多肉需要一个有远见有眼界的带头人。

一回到曲周，王宇就挨个儿给那些多肉种植户做工作。他口干舌燥地讲解着自己的理念和规划——整合本地多肉种植农户，成立有限公司。依托公司对抗南方电商对本地利益的消解，然后逐步建立自己的基地，开辟自己的市场。

动员工作，整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张晓东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当即踊跃参与。其他种植户，也渐渐同意入伙了。王宇以大股东身份担任董事长，2017年夏，本源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宣告成立。紧接着，王宇多方沟通，在曲周县委政府的大力支持和基层有关部门的积极协调下，他在县城东郊的东刘庄村流转了百余亩耕地。20多个多肉种植大棚迅速矗起在这一百多亩地上。

公司成立的第二个月，盈利就达到原来个体经营时的三倍至四倍，原来尚且心存犹疑的股东们欣喜异常。除了销售盈利成倍增长，他们还凭借自己的劳动各有一份工资。

大家的干劲儿一下子起来了！

妈妈也为儿子的远见卓识折服，再也不拉着脸给他看了，并且为他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

南方多肉大电商再来收购，发现再也无法挤压曲周多肉种植的价格了，种植户已经是一个集体，价格统一。曲周多肉种植户互相竞争、降价销售的历史从此一去不返。

要想发展，必须走出去。王宇数十次外出考察，跑遍了全国各地的多肉种植基地。通过考察比较，他判定，在自然优势方面，曲周比不过花卉之都云南；在市场销售方面，曲周比不过北方花卉集散地山东。但是，曲周有自己的优势——中原腹地，交通发达，物流便捷，方便辐射全国。他果断调整发展思路，走差异化错位竞争之路——大力发展多肉植物苗种植。

实践证明他的思路非常正确，多肉植物苗市场需求大。消费者花个几块、十几块就可以满足养多肉的爱好，更容易接受。而且，植物苗种植周期短，产值更容易提高。

在美国积累了长期电商经营经验的王宇，又积极开拓了电商渠道，把电商这个新鲜玩意儿带到了这个北方小县城，带到了农民面前。他高薪聘请专业的直播团队搭建带有深厚曲周文化元素的直播平台，通过培训种植户、网上直播的形式开展了网上销售。

电商方式的引进，使得本源的销售网络迅速遍布全国，肉肉们直接从地头走向了消费者。曲周农民新奇地发现，竟然可以用这种新鲜的形式卖掉自己种出来的东西。电商途径迅速火热，很快，电商就成为曲周多肉植物销售的主渠道，占销售总量的90%，销售高峰期，每天最高可达两万单。

电商渠道使得曲周多肉走得越来越远，市场也越来越大。

市场的扩大，又反过来刺激曲周多肉种植业蓬勃发展了起来。短短四年时间，本源公司的种植基地就从城东的西刘庄村拓展到县城西郊的临堂村和黄庄村，流转土地600亩，年销售收入2000多万元，年利润600余万元，曲周多肉，火了。

周边农户们纷纷来取经。本源对自己的经验，毫不保留。尽管农户们后来和本源公司形成竞争，造成了本源的利润下降，但本源团队依然热心传经布道，乐意带动大家共同富裕。“常年有公司特派员为我们免费提供指导、培训、收购，进行一条龙服务，让俺们种植多肉植物变得这么简单。”曲周镇黄庄村56岁的多肉种植“土专家”于文龙说。共同富裕才是真正的富裕，一枝独秀不成林，万紫千红才是春。繁荣不是遮蔽别的花朵，而是共同盛开。也是基于这个理念，本源愿意给大家更多的自由空间，公司外的农户，愿意加入公司的尽管加入；公司内的农户，愿意独立出去单干的，放手独立。

曲周多肉迅速蔓延，多肉种植户扩展到1000多户，他们有返乡大学生、打工者，有退役军人，也有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个一亩见方的多肉大棚一年能收入5万元多，相当于10亩地的种粮收入。曲周多肉种植面积很快达到了3000亩，曲周本源的名气越来越大，周边县官方组织的取经团队也纷纭而至，馆陶、临漳、平乡、肥乡、魏县……经取了回去，多肉也紧跟着落地生根，多肉种植业很快辐射到周边各县。

本着共同富裕的情怀，本源不仅开放种植技术，电商技术也放手传授。他们很快培养带动出了200余名农村青年成为新时代的农民——他们在基地大棚内从事直播工作，淘宝、抖音、拼多多等电商平台，都有他们的身影。崭新的方式开拓了他们的视野，增长了他们的才干。其中10名青年很快成长为懂农村、爱农村、善推介的新时代农民，成长为种植、管理、电商销售等领域的大咖。

现在，仅曲周县就建立了几十家多肉植物直播带货平台，在拼多多、淘宝等知名网站开设了数百家网店。拼多多平台多肉植物销售排行榜上，前10名有6名来自河北省曲周县。

本源，不仅带动了曲周乃至邯郸市各县农村的多肉种植业，也带动了该区域电商产业的蓬勃发展。

众多电商途径的成功开辟，使曲周多肉走向了全国。市场的扩大刺激了多肉种植的动力，曲周多肉产业又一次产生了飞跃，曲周多肉种植很快发展成为华北最大的多肉种植基地和全国主要的多肉植物种植销售集散地。曲周培育的新品种已突破400多种，年育苗2亿株，占全国市场份额的30%。

曲周多肉产业的蓬勃兴起，带动了2000多名剩余劳动力在家门口实现就业；推动30多个行政村平均每村每年增加集体收入4万多元；促进塑料薄膜、五金制品、园艺苗木、物流货运、网络电商等关联产业的快速发展，促增收1.5亿元/年。“以土地流转形式发展的多肉植物种苗种植产业，每年可以为我们增加村集体收入5万元。”曲周县临堂村支部书记祁秋月说。

每年，都有北京、福建、云南、山东等20多个省市的上千名经销商、厂家来曲周参观、洽谈。

是怎么做到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杀出一条生路，并且把这条生路“杀”成一片广阔天地的？王宇说，无论干什么事，都要抓住点。什么是“点”？“点”就是创新，是你日思夜想琢磨出来的突破自我的关键。一个人能不停地开动脑筋，抓住“点”，才能方向正确，事半功倍。他曾在劳动中，见过一个大娘，一听说干活需要她用一下脑袋，就抱头大喊：“哎呀呀，怎么还得让我费脑筋！”也见过一个大爷，自制计数器，干活一人抵三人。他时常提醒自己，要学习那位大爷，时刻开动脑筋，酝酿和捕捉那个“点”。

正因如此，他才带领团队，不仅开创了适合曲周的种植模式、经销模式，还进行了多项科技创新：

自主研发出“智能大棚+工业设计”的智慧农业种植技术体系，助力多肉领跑行业；

全国首创适宜多肉植物生长的新型技术——阴阳面棚，大大提高了土地使用效率；

采用椰糠、土壤、碎石等材质，配制出适宜各类幼苗生长的多肉土壤；

随着更多多肉种植户的参与，多肉种植已经渐趋饱和。王宇又有了新的“点”：

建设直播大棚，为电商们免费提供直播间，方便他们直播带货；

敏锐捕捉到产品空档，开发多肉植物的周边产品，提高附加值。为此，他组建了科研团队，专门搞设计研发。目前已上报的发明专利有40多项，其中10项获得国家发明专利。便捷式多肉植物提篮、便捷式多肉植物补光灯等已经开始生产，批量生产就在不久的将来。

在家乡农村开创了自己舞台的王宇，开始有能力为他人的生活和成长提供动力。2021年，得知县里组织“希望工程圆梦大学”捐款活动，王宇捐了5000元，公司累计捐款3万余元，帮10余名贫困学生圆了大学梦。他还带领公司团队开展关爱留守儿童、帮扶孤寡老人等活动，捐款捐物3万余元，累计帮扶孤寡老人、留守儿童100余人次。疫情期间，公司大力支持全县疫情防控工作，不仅给县红十字会捐款，还向奋战在防疫一线的公安、交警、志愿者等工作人员捐赠口罩、方便面、面包等价值5万余元的防疫物资和生活用品。

荣誉纷至沓来，“邯郸道德模范”“河北好人”“疫情防控模范单位”……王宇说：“感谢党和政府的支持和厚爱，荣誉是肯定，但更是动力。名和实，要相符，振兴乡村的事业，要做下去，还要做好。”他还有更大的梦想——

要和政府一道，在未来的5年至10年内，实现种苗繁育6000亩，种植繁育能力要突破每年20亿株，年产值突破1亿元，争取占据全国市场份额的60%，向着全国最大的多肉植物种苗培育基地迈进，让更多农民端上多肉植物种植饭碗。

大棚里潮潮的，暖暖的，王宇深深吸了口气，嗅着泥土的香甜味道。看着大棚里大嫂大妈们那一双双辛勤的手，小伙子说：“用心养哦！用心养出来的花会与众不同的，你一看就知道那是用心养的，因为它有灵魂。”

阳光越来越灿烂，一天的好时光又开始了。走出大棚，阳光洒在王宇青春的脸庞上。他憨厚、淳朴而又真诚地微笑着，放眼望向了广阔的田野。

作者简介：

王海霞，河北省作协会员，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河北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清明》《诗选刊》等，曾获北京文学奖、《少年文艺》“千灯杯”全国师生读写大赛小说组三等奖。中篇小说《母亲的爱情》入选河北省2014年度小说排行榜，报告文学《疼痛的农村》入选2016年中国报告文学排行榜、《北京文学》2016年度作品选。

责任编辑/孙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