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资本的时间扩张路径与债务危机

2023-01-01 00:00:00孙巾雅
理论月刊 2023年5期

[摘 要] 在马克思时代,资本积累主要以时间为境域。进入20世纪70年代,金融资本的时间扩张路径呈现出新的特点:通过信用关系建立对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的收益分配权;在虚拟资本运动和金融衍生品交易中,重组过去、现在、未来的劳动时间,导致资产价格虚拟化激增,社会财富泡沫化繁荣;在信息数字技术的发展下,金融资本压缩流通时间,使时间呈现“0”度化趋势。金融资本积累的时间扩张路径从完成时态、现在时态进入未来时态,以跨期运行功能实现价值增殖最大化并缓解了资本主义积累的内在矛盾。但从价值通约的角度来看,金融资本的时间物化形式是债务,当现实劳动时间所凝结的价值无法抵销金融资本的时间债务时,信用就会破裂进而引发债务违约。因此,债务危机的爆发是金融资本时间扩张路径的限度,也是金融资本时间结构内在矛盾的显现。

[关键词] 金融资本;时间扩张;债务危机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3.05.012

[中图分类号] F091.91; F830" " " " " " "[文献标识码] A" " " " " "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3)05-0098-07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展道路的政治经济学理论创新和历史经验研究”(20&ZD052)。

作者简介:孙巾雅(1996—),女,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马克思以时间为境域,剖析劳动时间的物化表现形式,把握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内在矛盾,阐明资本积累的时间范围、资本增殖的时间结构、资本积累的时间限度。马克思指出,“我把通过延长工作日而生产的剩余价值,叫作绝对剩余价值;相反,我把通过缩短必要劳动时间、相应地改变工作日的两个组成部分的量的比例而生产的剩余价值,叫作相对剩余价值”[1](p366)。资本积累的时间结构通过绝对剩余价值生产和相对剩余价值生产两种方式呈现。在资本主义生产中,补偿劳动力的必要劳动时间不能缺失,但资本又不断压缩必要劳动时间以相对延长剩余劳动时间,形成了必要劳动时间与剩余劳动时间的矛盾。这既是资本自身无法克服的局限,也是资本积累的时间限度。由此,马克思在时间维度上揭示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及其必然灭亡的历史趋势。进入国际垄断资本主义时期,信贷工具以及新的信贷商品大量涌现,商业银行与证券交易机构数量激增,金融资本成为社会总资本形态的主导形式。分析金融资本的时间扩张路径不仅有助于深化对马克思时间理论的科学认识,也有助于把握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时间变构。

一、信用是金融资本支配未来时间收益的机制

信用是金融资本的核心。在信用关系下,金融资本的跨期运动分割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进而把金融资本的时间场域从过去、现在扩展至未来。各种信用票据是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的收益凭证,票据的利息是未来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

(一)简单信用关系:商品交换条件下未来时间的货币收益

信用的最初形式产生于商品流通(W—G—W)在时间上因现实货币(G)的缺失而使用信用代替的情况。这种延期支付使商品占有者之间不再是买者与卖者的交换关系,而是债权人与债务人的信用关系。商品交换条件下,信用在未来时间可兑换成现实货币或与其他信用相互抵销。债权人对债务人具有在未来时间收取货币的权力,债务人则要在未来时间的一定期限内偿还债务。因此,信用关系对未来时间的货币收益确立了支配权力。简单信用关系支配的未来时间并不能无限延长,信用偿还期限主要依据信用凭证上约定的时间期限,并且与商品交换的货币回流时长有关。商品交换中的简单信用关系是金融资本孕育时期的主要信用形式,是以货币的支付手段职能为基础产生的信用形式,具有对未来时间货币收益的支配权。

(二)信用体系:社会总资本流通条件下未来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收割机制

现代信用制度是以资本流通周转为基础建立起来的。资本周转运动既生产出提供信用的闲置资本,又生产出对货币资本的需求。由于生产资本、商品资本、货币资本周转时间不同,一部分货币周期性地游离出来成为闲置货币,这些闲置货币是信用体系建立的基础。在马克思那里,信用体系已划分出商业信用和银行信用,希法亭沿着马克思的思路更进一步提出资本信用,并把资本信用划分为流动资本信用和固定资本信用。信用提供的货币资本进入现实生产的各个环节,解决因资本周转时间不同而造成的生产中断问题,并在未来剩余劳动时间内被重新生产出来。此外,信用票据是获得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的收益凭证,信用票据交易即该收益凭证在不同持有者手中更替。马克思指出,“有价证券不仅是对固定资本价值的所有权证书,从而也是对这种价值的未来再生产的所有权证书,而且同时是对未来的价值增殖的所有权证书,即对整个资本家阶级将榨取的剩余价值的份额(利息等等)的所有权证书”[2](p336)。例如,期票和汇票是最常见的在未来特定时间延期支付的证书,经过持票人签名(背书)后,银行可以对未到期的期票或汇票进行贴现。总之,各种信用票据的支付以社会总资本在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为补偿。

(三)信用的利息收益:未来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的转化形式

提供资本信用会获得一定的利息。资本信用提供于生产过程之前或之后,虽未参与现实生产过程,却能带来利息收益。于是,资本信用提供的货币的使用价值被看作具有自行增殖(G—G')的能力。通过研究剩余价值的分割及其具体转化形式问题,马克思认为,“利息实际上不过是对于待完成的剩余劳动的一部分的要求权,对未来劳动的要求权,对还不存在的商品价值的一部分的要求权,因此,不过是在一段时间内(到这段时间终了,利息才能得到支付)所进行的生产过程的结果”[3](p369-370)。利息收益来源于未来生产的剩余价值,是未来生产的剩余价值的具体转化形式。因此,资本信用获得的利息收益本质上是在未来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的一部分,是平均利润落到货币资本家手中而不是归职能资本家占有的那一部分。

二、金融资本整合过去、现在、未来的劳动时间实现虚拟化增殖

金融资本增殖是在虚拟资本运动中实现的。在虚拟资本运动中,一方面,货币资本转化为职能资本进入现实生产过程,在“过去劳动时间”积累的“死劳动”与工人“现在劳动时间”积累的“活劳动”的结合下,获得由剩余价值转化的产业利润;另一方面,货币资本进入金融市场,经股票发行(收益资本化过程)获得创业利润①。股票(有价证券)的未来预估价格上升,其产生的差额使金融资本再次获利,也促使股票再次流通。过去、现在、未来时间的整合是金融资本增殖的时间结构,过去积累的财富与未来可能的财富都在金融资本的时间结构中吸收整合。

(一)虚拟资本二重化幻象内含金融资本增殖的时间结构

“虚拟资本即债务证书,是一种特殊商品,只有通过出卖才再转化为货币。”[4](p130)它表现为各种信用货币交易组成的有价证券的货币额,一种资本化的收益凭证。“人们把虚拟资本的形成叫作资本化。人们把每一个有规则的会反复取得的收入按平均利息率来计算,把它算作是按这个利息率贷出的一个资本会提供的收益,这样就把这个收入资本化了。”[5](p575)虚拟资本作为债务证书,其价值既取决于利润率,也取决于利息率,因此呈现出二重化幻象。从虚拟资本的流通公式来看:

在以股票(A)为代表的虚拟资本运动中,当股票发行并被出卖后,G代表股票价格总额并被分为G1和G2两个部分,g1代表归创业者所有的创业利润,并脱离虚拟资本的循环过程。G1是货币转化为生产资本进入产业资本的循环过程,G2是股票交易流通中必须追加的货币。A—G2—A的流通过程就是股票在证券交易所进行的活动,股票回到流通之中,但并不影响产业资本循环。在交易市场上,当货币资本(本应转化为产业资本进入生产过程)转化为虚拟资本形式,并在金融市场上发行和交易,便产生了创业利润,实现了资本化收益。因此,虚拟资本的收益是计算上的数额,是纯粹虚拟的,实际存在的是产业资本及其利润。马克思指出:“这个资本不能有双重存在:一次是作为所有权证书即股票的资本价值,另一次是作为在这些企业中实际已经投入或将要投入的资本。它只存在于后一种形式,股票不过是对这个资本所实现的剩余价值的一个相应部分的所有权证书。”[6](p529)正是基于虚拟资本的二重化幻象,金融资本的财富积累表现为资本化收益,这种积累既要以现实产业资本利润为基础,又要努力摆脱产业资本利润率的束缚,实现虚拟资本自身在金融市场的独立运动。这一矛盾是在货币资本向虚拟资本的转化中产生的,也是在货币资本代表的信用凭证向资本化收益凭证的转化中产生的。

(二)金融资本整合不同时态的劳动时间造成资产价格虚拟化

在虚拟资本流通公式中,货币资本G1转化为产业资本进行生产,过去劳动时间积累的“死劳动”或“对象化劳动”凝结为固定资本(机器、厂房、设备等),这种“死劳动”只有和工人的“活劳动”相结合才能进行价值转移。同时,工人现在劳动时间积累的“活劳动”在劳动力的发挥中实现价值增殖。在G1—G1'的运动中,“完成时态”和“现在时态”在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中结合起来,“过去的对象化劳动同现在的活劳动之间的差别,在这里仅仅表现为劳动的不同时态的形式上的差别,一个是处于完成时态,另一个是处于现在时态”[7](p115)。在A—g1和A—G2—A的流通中,虚拟资本扩张到“未来时态”,股票(A)既是未来生产的债权证书,也是收益凭证。股票不再进入生产过程,只能处于不断流通之中,在未来的价格波动中获取差额。股票发行情况与产业资本的利润率有关,而股票一旦发行并交易,就又与未来收益的利息率有关。由此,金融资本按虚拟资本重组的时间范围进行财富积累,在虚拟资本流通中整合过去、现在、未来的劳动时间。

(三)金融衍生品整合不同时态的劳动时间一次性地收割价值

金融衍生品以商品、货币、债券、股票等原生资产为抵押进行贷款后再次进入金融市场,原生资产经过抵押贷款证券化(MBS)、资产支持证券化(ABS)、担保债务凭证(CDO)和信用违约互换(CDS)等过程,可以生成远期、期货、期权和互换四种类型的衍生品。与有价证券(股票等)的利息波动相比,金融衍生品在价值与收益方式结合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一次性地收割未来劳动时间凝结的价值。以房地产金融衍生品为例,购房者背负的房贷是商业银行或其他金融机构为其提供的消费信贷,但是金融机构本身不满足于购房者通过每月工资分批次、部分地支付贷款和偿还利息,所以它们将这些房贷债券也即购房者应偿还的债务打包成信用评级良好的金融产品,出售给投资信用产品的人们。金融衍生品通过重新打包证券一次性占有购房者未来劳动时间创造的价值,同时也把债务违约风险转移给打包后的持有者。伴随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金融运行方式也在不断变革,大数据、云计算、电子交易增强了金融资本的时间重组能力,并且能够更加精密地嵌套未来时间的不同时段,将其体现于金融产品设计中。这不仅拓展了现实和未来以及未来不同时期的置换形式,还在现实和未来之间不断转移各种风险。

三、时间“0”度化是金融资本运动的内在趋势

全球化时代的金融资本运动越来越呈现出“0”度化的时间特征。金融资本具有不断缩短流通时间的内在动力,信息数字技术的应用更使金融资本“0”度化的时间趋势成为现实。“0”度化时间特性改变着人们对社会时间的体验感,“快消费”文化逐渐渗透于现代社会之中。

(一)时间“0”度化趋势是金融资本压缩流通时间的内在要求

从虚拟资本A—G2—A的流通过程来看,股票必须反复进出证券市场才能利用时间变化带来的股票价格波动,从而获得股票价格差额。“对于投机本身来说,利息证书离开市场从而离开流通,既不是目的也不是结果。在交易所,真正的投机证券是经常处于流通之中的。这是往返运动,是循环,而不是前进的运动。”[4](p139)股票不断流通又必须时常退出流通,为保证股票在短时间内多次进出以多次收割利息差额,就必须缩短进出流通的时间。在金融交易中,人们需要快速评估和判断股票,瞬间的价格波动将影响人们对未来预期的判断,经济行为也被瞬时时间支配。从货币资本G1—G1'的流通过程来看,进入生产过程的货币资本的周转时间影响着金融资本的增殖速度。马克思指出,“资本的流通时间,一般说来,会限制资本的生产时间,从而也会限制它的价值增殖过程”[8](p142)。为加快货币资本G1—G1'的周转时间,金融资本主要采取提供信用以及调整生产组织管理模式两种途径。信用起到的加速作用主要在于节约流通中现实货币的数量,提高货币的流通速度,并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生产的连续性,从而加快整个社会资本再生产过程。“资本的必然趋势是没有流通时间的流通,而这种趋势又是资本的信用和信用业务的基本规定。”[9](p51)但信用加速资本周转的作用也是相对的,还不能从根本上消除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周期性停顿和中断的问题。马克思指出,“信用在这方面——同单纯流通有关的方面——所能做到的,充其量是保持生产过程的连续性,如果保持这种连续性的其他一切条件已经具备,就是说要与之交换的那种资本实际上已经存在”[10](p545)。

除信用的加速作用以外,金融资本还可以通过改进生产组织管理手段缩短流通时间。面对20世纪70年代的经济滞胀问题,金融资本重新调整劳动过程、劳动力市场、产品和消费模式,形成了灵活生产体制。在生产组织方式上,灵活生产体制通过小批量生产、转包和外部采办网络克服了福特主义体制的刻板性,产品创新速度加快,从而能够满足更大范围的市场需求。在管理模式上,随着计算机和互联网时代的到来,福特主义时期拥有大量职能部门的集权化、科层化的金字塔结构被分散化的灵活网络结构取代。该结构具有一个战略核心和一个迅捷的通信系统,既适合小型组织又适合庞大且复杂的跨国公司,在管理时间上更具灵活性。在劳动力市场方面,劳动分工越来越细致和专门化,工人的劳动时间转向非全日制的、临时的、不定期的合同签订模式,并且工人在技术变革的过程中不断重新受训,掌握新的技能和技巧。同时,各种转包或外购生产也使区域性经济压倒规模经济,专业和灵活的设备削弱了规模经济的优势,商品市场需求、资本投入等因素被更多地予以考量,以便更好地掌握微观市场每时每刻的变化。总之,无论是在证券市场作为有价证券流通(A—G2—A),还是作为货币资本转入现实生产过程(G1—G1'),金融资本运动都为实现价值增殖缩短了流通时间,提升了周转速度。

(二)信息数字技术的应用使金融资本运动实现时间“0”度化

20世纪70年代初,计算机、微电子产品、软件、新材料及辅助的生物技术广泛应用于新产业,世界数字远程通信(电缆、光纤、无线电话和卫星)、因特网电子邮件和其他E化服务迅速被金融资本采用。货币、银行、信用等金融领域的流动性大大增强。随着信息和数字技术的进一步发展,银行和金融机构的交易越来越频繁,国际金融交易可以在趋近于“0”时间瞬时完成[11](p105)。此外,金融资本的流动性使信息成为非常重要的商品。“对信息的重视也造成了一系列高度专业化的企业服务,以及能够提供有关市场趋势的最新信息和在作出决策时有用的及时数据分析的咨询。它还造成了一种坚持在特许接触信息,尤其是特许接触金融与货币市场信息的基础之上获取巨大利润的局面。”[12](p205)即时的联系与行动、即时的全球通信、信息流通的时效性、瞬时捕捉和判断能力成为金融资本竞争中的有力武器。在信息时代背景下,电子交易提供的金融交易虚拟市场已经打破了地理空间的物理限制,获取实时信息进行收益预估成为金融交易的关键点。零物质、零时间、零差距、零滞后、零管理、零障碍、零排放和零技术是企业进行零时间竞争和零度管理的必要条件,信息技术的发展为零度管理提供了保障[13](p31)。

(三)“0”度化时间特征对社会时间意识的影响

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新颖、转瞬即逝、短暂、变动不居和偶然意外”[12](p220)的时间体验,这些体验正是金融资本支配社会时间的结果。人们的时间体验主要与参与社会经济的时间行为有关,主要体现为消费时间的变速。“每个时间单位的资本周转和商品周转的增多自然也作为经济上必然的联系,导致了与生产速率的提高相对应的每个时间单位消费行为的增多……因而,资本主义的时间经济‘迫使’与生产过程中的情况相似的消费强度的增大。” [14](p194)伴随信息流动性的加强,在包装、库存控制、集装箱化、市场反馈等合理化的销售技术基础之上,信用卡和电子银行再一次提高了货币回流速度,市场上的商品消费也同样加快。在商品形式上,即刻性和服务消费的特点更加突出。服装、装饰品、装潢等均体现出“快时尚”,快速食品、包装等一次性消费品越来越多,个人教育、健康、娱乐消遣等短暂的服务行业五花八门。甚至人们购买物品之后还未来得及享用,就又卷入更新换代的怪圈。因此,在金融资本的支配下,当代社会的时间体验诸如生产和消费、娱乐和工作、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等都呈现出短暂性和易变性。此外,金融资本能够实现快速交易,按照时间效率来计算收益,用更少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人们开始用金融资本的时间意识规训自己的生活。“0”度化的时间特性已经成为金融资本积累和增殖的时间意识,也逐渐通过外化的经济行为嵌入现代生活。

四、债务危机是金融资本时间扩张的限度

时间是价值通约的单位尺度,在金融资本逻辑下物化为债务。在金融资本的时间结构中,未来时间所代表的预期价值需要在现实生产中兑现,一旦生产过程中过去和现在时间所凝结的价值无法支付未来时间跨期预支的价值,有价证券等虚拟资本形式所代表的社会财富就会转化为负债堆积。债务危机的爆发是金融资本时间扩张的限度,也是金融资本时间结构内在矛盾的表现。

(一)债务:金融资本的时间物化形式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分析了商品交换中个人劳动时间向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转化的过程,认为衡量商品价值量的唯一尺度是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不同质的商品之所以可以进行交换是因为商品中包含着共同的抽象人类劳动,这种劳动的量决定了商品价值。“劳动本身的量是用劳动的持续时间来计量,而劳动时间又是用一定的时间单位如小时、日等做尺度”[1](p51),时间抽象为同质化、可量化、统一性的价值通约的计量单位。价值形式的演变本质上是抽象化的、经济性的符号在时间上体现的社会财富,是时间商品化、时间货币化、时间资本化、时间信用化到时间债务化的发展。时间物化是资本积累和增殖的基本方式,并且构成了一定的社会关系和社会力量,即通过“物”的占有实现对人的支配。金融资本为实现积累和增殖,借助于信用机制将时间范围扩展到未来时间领域,但未来时间还未兑换成现实劳动时间,只能以债务的形式呈现。所以,金融资本的时间物化形式是债务,在信用关系下,金融工具提前吸取并分割产业资本创造的利润,未来剩余劳动时间创造的剩余价值还要对信用进行补偿和支付。金融资本的时间价值通约表现为债务,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对债务人来说,信用凭证是需要用未来剩余劳动时间所凝结的价值来抵销的债务;对债权人来说,信用凭证是对债务人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的价值收益权。

(二)金融资本的时间扩张机制造成资产价格泡沫化和负债攀升

生产过剩时,资本家以薄利多销的方式扩大利润总量,这就需要扩大生产规模,而各种信用形式可以促进生产规模的进一步扩张。马克思指出,“全部信用制度,以及与之相联系的交易过度、投机过度等等,就是建立在扩大和超越流通和交换领域的界限的必然性上的” [10](p397)。例如在抵押贷款的信用形式中,资本家将不变资本(厂房、机器等)作为抵押向银行贷款来扩大生产规模,提高利润总量。所以,信用的普遍扩张掩盖了生产过剩危机。同时,大量过剩资本涌入证券市场,金融市场也开始活跃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在这里进行整合,体现为资产价格泡沫化激增。证券市场为金融资本提供了生产领域之外的增殖场所。在各种信用担保和金融机构的包装下,这些虚拟资产的价格可以飙至极高。资产泡沫为资产所有者带来了丰厚的财富,并且还能以此为抵押获得更多的贷款。这种财富积累“在时间中的既定时刻没有真实的生产活动或物质资产作为担保的支撑”[12](p230-231)。空转的资金没有流向实体经济,而是形成泡沫化资产(各种有价证券)。高资产的另一端意味着高负债,高收益率使越来越多的货币资本集中于证券市场。同时,短期盲目性投机加剧了时间债务化程度,金融资本运动的“瞬时性”特征使其更加脱离现实生产周期的约束,进一步加剧金融投机风险。“经济或金融可以无止境地加速,但是生产和消费不能。一个人可以借由买卖股票在几秒上下赚得利润,但是真正的生产不可能同样如此。”[15](p97)总之,为追求价值最大化,金融资本对风险失去了理性。

(三)金融资本时间结构的内在矛盾致使债务危机爆发

进入21世纪,资本主义经济出现了以信用为基础的“证券化”革命。金融资本创造出次级抵押担保债务证券(CDO)、衍生品相关的“信用违约掉期”(CDS)、资产支持商业票据(ABCP)、债券担保债务证券(CBO)、贷款担保债务证券(CLO)、固定比例债券(CPDO)、商业物业抵押贷款证券(CMBS)等各种金融工具形式。同时,还出现了游离于资产负债表之外的影子银行。影子银行使用结构投资工具(SIV)规避政府机构的监管和调控,将与资产捆绑在一起的衍生品包装出售。各种形式的债券在虚拟资本运动中呈现出虚幻的财富,并带来资本主义新的危机形式——债务危机。债务危机是金融资本时间结构内在矛盾的表现。一方面,金融资本借助信用手段将时间扩展到未来范围,并整合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这体现为资产价格激增;另一方面,金融资本时间扩张产生的债务又要不断在未来生产中进行补偿。如果未来剩余劳动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可以抵销债务,则金融资本顺利实现增殖;否则,信用关系就会破裂。信用扩展了时间积累财富的范围,提前跨期吸收未来还未生产出的剩余价值,试图缓解资本主义自身积累的矛盾。但跨期增殖要真正成为现实,就必须在现实生产中创造剩余价值。也就是说,金融资本借助信用扩张跨期预支未来的剩余价值,但越是在未来时间范围扩张,虚拟资本价值泡沫化就越严重。一旦证券化资产无法兑换为现实的剩余价值,金融资本的财富幻象就会破灭,虚拟的资本价格不再表现为社会财富,而变成了债务堆积。当金融证券和衍生品交易形成的贷款数量远远超过生产性产出时,信用就会在链条薄弱处破裂,引发普遍的债务违约。此时,“宽松政策无法解决更根本的问题,即金融中介、债务人和债权人持有的债务资产与负债已经超过他们所能承受的水平”[16](p203)。一旦金融机构的短期贷款出现挤兑,无法维持长期的非流动性资产,信贷规模的泡沫达到顶点,债务危机便会爆发。债务危机的爆发使金融资本无法通过时间扩张的方式继续缓解债务关系矛盾,金融资本积累的时间扩张路径也在债务危机中到达终点。

五、结语

从时间积累的范围来看,信用机制下金融资本对未来时间生产的剩余价值具有收益支配权,扩张了产业资本积累“死劳动”的过去时间与“活劳动”的现在时间的时间范围。从时间结构来看,金融资本整合“处于完成时态”“处于现在时态”“处于未来时态”的时间,使虚拟资本呈现二重化幻象,这也是资产价格泡沫化的根源。由于对价值增殖的追求,金融资本不断脱离现实生产中过去时间、现在时间的束缚,无限制地扩张未来时间。未来时间在金融资本逻辑下物化为债务,债务的偿还又必须依靠现实生产创造的剩余价值。因此,金融资本的时间扩张路径一方面使社会财富日益增长(证券价格虚拟化形式),另一方面也造成债务堆积,信用关系不可避免地出现破裂,债务危机便是金融资本自身时间扩张的限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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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罗雨泽

技术编辑" "倪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