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车

［阿根廷］塞萨尔·艾拉 /孔亚雷

在我们街区的一家超市里，有辆购物车会自己滑行，不用人推。它外表跟别的购物车完全一样， 由粗铁丝制成， 有四个小小的橡皮轮，外加一根包裹着亮红色塑料的把手。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它跟其他两百辆购物车区分开来，它们都属于那个巨大的超市，但只有我说的那辆购物车会自己滑动。

不过，它这样做时会无限谨慎：从开张营业到打烊这段被嘈杂主宰的时间——它的行动根本无人注意。它像所有其他的购物车一样被使用，里面装满食物、饮料和清洁用品，在收银台被清空，仓促地从一条通道被推到另一条通道。

极为偶然地，清晨上班的理货员会吃惊地发现那辆购物车迷失在靠近速冻柜台的超市尽头，或者夹在昏暗的酒架中间。他们会很自然地以为，它是前一晚被错放在那儿的。在一个如此庞大的迷宫式场所，这样的疏忽在所难免。如果那辆购物车正在移动时被他们发现了，如果他们恰好也注意到了那种移动——那种如手表分针走动般不起眼的移动——他们则会将其归因于地板的坡度，或一阵风什么的。

事实上，那辆购物车整晚都在四处转悠， 沿着通道来来去去，缓慢而安静，就像一颗走路的星星。它巡视着自己的领地，神秘、令人费解。

超市员工和顾客都忙得无暇去察觉这个秘密现象。我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它的人，我想。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它太像那种我常常凭空臆造出的幻想。

在那儿购物的这么多年里，我学会了通过红色把手上的一个小标志来认出那辆特殊的购物车。每次我找到它，就会有一股愉悦感和信任感涌上心头。我把它看成一个朋友。

我喜欢想象它在孤独而寂静的午夜，十分缓慢地滑行着穿过黑暗，像一只布满洞眼的小船，出发去寻求冒险、知识，以及爱。但它能发现什么呢？在一大堆乳制品、蔬菜、面条、软饮料和豌豆罐头中间，那就是它所知的全部世界。但不管怎樣，它没有失去希望，而是继续自己的航行。我想我很认同它，而且最初让我发现它的，正是那种认同感。

作为一名感觉与自己那些文学同事如此疏远， 并且格格不入的作家， 我竟然与这辆超市购物车萌生出亲近感。甚至连我们各自的技术手法也很相似： 以难以察觉的极慢速度推进， 最终积少成多； 眼光看得不远；城市题材。

鉴于所有这些，你可以想象我的惊讶—— 当我听到它说话时， 我怎么也想不到它会发出那样的声明，一种来自彼方世界的低语，但听上去无比清晰和确定：“我是恶魔。”

秋水长天//摘自《音乐大脑》，浙江文艺出版社本刊有删节，吴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