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安:流浪者、寄居者与城市的凡人之梦

2022-12-29 00:00:00欧阳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2期

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城市整洁得像一个“样板房”

一到冬天,整个北京看起来空了不少,路边树木掉光叶子,只余空枝。“像经过一场大扫除,北京现在有点太干净了。”陈思安边赶路边回头说,这晚她要去王府井给朋友的新话剧帮忙当摄像,一溜儿穿棉袄的观众走在胡同里,像一串冰糖葫芦。

又到一年春运,陈思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全职写作的第11年。陈思安,1986年生,小说家、话剧导演及编剧,高考后在父母“不要把爱好当职业”的建议下,将志愿从中文改为法学,苦读四年法律后又从头补戏剧知识。26岁辞去在无国界医生的工作后,她便按规律的每日作息表创作,写小说、做戏剧。

诗人西川称她的小说是狂想的寓言,行笔“邪门”、“富有冲击力”。在城市的创作土壤上,她的小说和戏剧兼具实验性与现实质地,想象力沛然。

从位于城东的家出发,陈思安去王府井需乘9站地铁,去北京西站则需17站。作为开通运营时曾经的亚洲最大火车站,北京西站一度是首都接纳不同人群的最佳注脚。2016年,陈思安因我采写的西站流浪者的报道联系我,她好奇报道中北京西站的另外一面——地下通道和南广场的流浪者。接着她数次到西站调研,与流浪者一聊就聊几个小时,有的是重病患者求医无果,被老家亲人嫌恶,就留在了这座城市;也有在春运大潮中逆流的乞讨者,一对来自河南的老年夫妇住在地下通道半月,乞讨是为了回去给孙儿红包。

“现在的北京整洁得像一个样板房,那些人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陈思安说,如今在西站地下通道,再难看见那些拖着比人还大、棉絮被裹成一大团的行囊的寄居者。但她几年前创作的关于西站流浪者的戏剧剧本《在荒野》,记录了这一城市发展的阶段性生态。

在小说、话剧舞台和剧本中,陈思安呈现着一个层次丰富的城市生态。继小说集《活食》、《冒牌人生》之后,她在新书《体内火焰》中续写城市切片,凝视被忽略的获得主流成功之外的人,描绘都市人的隐秘之处,观看一闪而过的城市秘密。北京是她的家乡,也是她生活和创作的地方,但她作品中的“城市”总有种疏离感,如她剧本里的北京西站,城市犹如一个恒定的话剧舞台,人们来来往往,谁也不属于这里,但每个人都立体鲜活,有自己的特殊气质。

“其实我一开始看她小说会被吸引,是因为她的写作特别当代。当我看《活食》时,还跟周围朋友有些争论,到底怎么看待这种类型的写作。”《单读》主编吴琦最初看陈思安小说时,并不知道作者是谁、做什么工作,但他被文本说服,“她把现在的年轻人和当代都市生活的一些秘密讲了出来。”

诗人翟永明注意到,在刚刚过去的一年中,身兼编剧、导演、诗人和小说家多重身份的陈思安在面对不同题材时,使用着不同的创作方式。

2021年初,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上演的话剧《冒牌人生》中,她是编剧,在剧本中让三个人和自己的身体器官对话,她写着进取的上班族和他意欲挣脱的心脏,写着性别焦虑者和她想要舍弃的胸,写着收藏癖和他的双手,“连身体也想操控我,一旦深度思考什么东西,脑子就喊疼。”

2021年中,在北京歌德学院上演的话剧《凡人之梦》中,她是导演和编剧。疫情期间,她关心跨省通勤者被影响的生活。2020年初秋开始,她围绕京津冀“跨城生活”人群开始了半年多的调研,采访了40组跨省上班族,和他们一起经历坐公交车、私家车、拼车、黑车、摩托车等跨省通勤方式。

而在2021年出版的新小说《体内火焰》中,她是小说家,显然更自由,58篇体裁短小的小说都来自日常生活的碎片,却有着当下难得一见的实验精神。诗人蓝蓝为书中作者如扑食的猎豹般观察人的专注犀利而感到惊奇,西川则觉得书里充满了凝视和在凝视中的走神。

“现实在她的凝视之下,开始摇晃。”西川说,“左右晃动中,当代性、实验性、国际性这些东西都包括在里头,不断有异想天开的东西出现,飞了起来。”

“大雁在南北迁徙,两处都是家,也都不是家”

每个工作日的早晚高峰时段,从北京到河北燕郊的拥堵路况都提醒着人们跨省上班的人数之多。当回燕郊的摩托车在晚高峰中像飞梭般奔驰时,坐后座的陈思安觉得车身几乎要飞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医保号,伸头瞄见时速表显示110,“我两眼一闭,想,还是闭眼好。”

摩托车车主,是陈思安的40组北京河北通勤人员的田野调查对象之一。据不完全统计,有40万在河北燕郊居住、在北京上班的人,以每天三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兑换更低的生活成本与更舒适的居住条件。2017年,陈思安合作多年的话剧制作人李君兰也搬去了燕郊。李君兰在北京的工作如常,在燕郊的生活也风生水起,微信里有上百个当地生活群。而这一跨省通勤生活成立的条件是,两个城市的正常运行。

疫情期间,陈思安常看到有关跨省通勤的新闻,涉及京冀两地健康宝互认与核酸检测时效的问题,数十万人习以为常的跨省通勤生活,在疫情后的每一天都面临突发风险。“人们很可能面对几个突发问题,比如在北京回不去家了,或者在燕郊无法来上班了。”陈思安说,从2020年8月开始,她在网络发布征集,也请朋友李君兰发挥微信群的作用,希望能围绕京津冀“跨城生活”人群开展调研,由此创作相关的话剧或小说。半年多时间里,她跟着40组人跨省上下班。

摩托车车主是山西人,一位在北京望京工作、在河北燕郊居住的程序员,已经在京冀高速上骑摩托上下班三年了。“从技术上来说的确可行,但一定是有潜在危险的。”陈思安说,“他要以这种风险来交换每天更短的通勤时间,他有两个孩子,他希望可以每天尽早回家帮老婆带一下孩子,跟家人一起吃晚饭。”

“我刚才,就是突然晃神儿了。骑着骑着,我忽然感觉马路上所有车都静止了,只有我在动。不对,应该是感觉所有的车都在飞速地从我身边掠过,但我却纹丝不动。我静止了。悬挂在车上。”陈思安在剧本《凡人之梦》中写道,这个关于北京河北跨省通勤者的剧本里,所有人都在进行着生活的交换。

话剧《凡人之梦》入选了北京德国文化中心歌德学院的“北京22”研究项目,这个长期策展项目专注于以2022年冬奥会为节点的北京城市变迁。

2008年北京奥运会这年,陈思安从南开大学法学院毕业,回到北京,她发现走出学校才是她真正了解这个城市的开始。两届在北京举办的奥运会之间,她的写作伴随着整个城市生活的变迁。她常送别离开北京的朋友。离开了北京的朋友去上海、去广州、回老家省会,离不开北京的朋友搬到河北、天津等周边地区,跨省通勤。大城市消费高留不下,小城市又容不下梦想。在2008奥运会后的十多年,人们在大城市的去留伴随着房价及消费讨论了好几波,陈思安有个微信好友群,随着朋友四迁,群名已改为“京津冀一体化”。

在调研采访中,陈思安遇到一位东北女孩,女孩留学回国后在北京工作,住在河北廊坊大厂镇,租住的欧式小区名为“英国宫”。女孩自称从英国到了“英国宫”。她在采访中描述自己生活时的状态,让陈思安非常欣赏她,“那不是苦中作乐的感觉,她非常真切地从自己生活中发掘出那些别人不太会注意到的细节和有趣的点。生活里的确有一些比较幽默的东西,我不想营造一个虚假的控诉或声讨。”

“其实在北京周边生活的相当一部分跨省通勤的人,都是把它当作一个中转站,哪怕买了房,也没想一辈子要在这,只是一个暂时选择。但一部分年纪更大的人真的要这样定居了。”陈思安说,她当时采访一位45岁的大哥,因为户口限制,孩子没有办法在北京上学,大哥一家人都觉得可以就此在燕郊安定下来。她把话剧起名为《凡人之梦》,每一个人都选择了各自的生活。

“《凡人之梦》有一个特别现实质地的基础,同时它能飞扬起来。现在这个快速发展的社会阶段以及层出不穷的新机会,只要稍微拿出一点专业度或时间就可以做成一个七七八八的东西,在市面上流通、得到认可。这种环境的变异让田野调查变得奇特和凸显起来,也会让我们去认知像思安这样的创作者的时候,容易忽视掉她的真正的创作和想象的那部分。”《单读》主编吴琦说,“最后粘合的工作,我觉得这其实是她更强的能力,也是艺术创作里更核心的秘密,这个秘密是我们很难解开的。”

2021年6月,话剧《凡人之梦》上演,开场前循环播放着跨省通勤的晃动影像,都是陈思安在跟访路上拍摄的素材。戏剧舞台上人来人往:为通勤时间谁长谁短而争执“谁的日常损耗更小”的夫妻,骑摩托摔倒后在高速上和人聊起Java与Golang的程序员,喜爱收集一切租房生活遗迹的房地产中介,把自己悬挂在自家阳台迎风飞舞充满幻想的小姑娘,拼车被骚扰后不敢再坐副驾的年轻女孩,在跨城大巴共享梦境醒来却只剩疲惫的上班族……众生相中,升起了一个一个人的梦。

在舞台的蓝色灯管下,一个女声幽幽讲述着自己的梦,“一个女人把蛇皮袋背在身上长在了肉里,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有一天再也背不动,掉成了一个几平米的小房子。”“在梦里,我走到女人身边,她艰难地抬起头来看我。她身上长着的,是我的脸。”

《凡人之梦》2021。图/张亦蕾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在梦境当中呈现出来的这种真实感,其实剥去了他们在现实中很多模模糊糊的介意,敢说不敢说之间没有办法面对的事。梦很直接很实在,对于我们所有这些普通人来说,梦可以既虚无缥缈又无比真切具体。”陈思安说。

严肃的现实主义的纪实剧场,向来稀有而困难。一位观众在微博上表示,哪怕将时间线拉长到近三年,《凡人之梦》也可说是她最喜欢的现实主义中文戏剧现场。

“所有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一切都是源于生活的。基于生活做了凝练和梳理。台词里的唠嗑就像来自身边,但提及梦境,所用的句式、形容、比喻又很值得回味,文学性真好。整个作品透露出一种生活的哲学家意味。真实,流畅,艺术,审美在线,妙语连珠。”

这或许不仅仅是关于北京的故事。观演过程中,这位观众一边被强烈震撼,一边在思考题材的辐射范围。“这个众生相的共情范围大大超过了我的想象。放到香港,这是从深圳每天出关去的那些人;放到上海,大概是闵行这几个区;放到杭州深圳成都广州,可能都是新的科技开发园区。所有跨城工作或是生活(甚至我觉得也包括大家看戏)的年轻人和成家立业的中年人都有、但很难组织成语言的感触。”

“戏外的人也是一样的,我们在拼命往前赶的时候,害怕的是,一旦停下来,一旦回头,一旦一个执念没有达成,就要面对自己‘一切都选错了’的可能。”有观众写道。

“大雁在南北迁徙,两处都是家,也都不是家。”

“对同一时间活着的人都好奇”

诗人西川59岁,新一代年轻人的小说他是要看的,他关注年轻人们在写什么,认为作家就是要写当下。“我觉得创作就必须关注当代,否则你的小说、诗歌、艺术创作都不是你的,因为跟你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创作者关心当下,能够走到多深看个人的能力,也看当下的话语空间,这都是现在创作者们需要面对的问题。”

比起前几代耕耘乡土文学的作家们,陈思安这一代在城市生活的年轻创作者自然书写城市,而在其中,西川认为“陈思安邪门的富有冲击力的行笔,与我们身边平庸的写作拉开了距离。”他提到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的一组数据,截至2020年,中国的城镇常住人口已达9亿,常住人口城镇化率达63.89%。

平时,西川和陈思安见面没那么多,各忙各的,如果见面,两人天南海北聊起来,他常惊喜于陈思安的一些想法,“我觉得思安是一个‘好青年’,我没觉得一个好的艺术家就非得第一眼看过去与众不同,有人很怪,对别人有侵略性,思安没有这种东西,也没有让自己小说的奇思妙想把自己变成很多怪癖的人。她对社会对生活都有一种关心。”他把这种关心称作“凝视”。

“什么东西被她凝视,这个东西就开始自己晃起来了,比如说凝视一朵花,这朵花就开始晃起来了,她凝视一个人,这个人就开始晃起来,好像她给人这样一种感觉。”

2021年3月,陈思安自告奋勇充当司机,自费随我去一个闽中山村出差。我到村里采访失窃的肉身佛像追索案,她则自己去山上的祠堂逛。她避开了我的采访现场,却总能在自己观察到的零星片段中捕捉寻常之下的其他含义:如这起海外文物追索案中律师团所选择的当地律师,其律所就在地方法院对面,是律师在当地身份的绝妙注脚;如村民对一些小事的理解方式,“人们觉得佛像有和任何人建立情感联系的能力。”开车进出山村的路上,她偶尔讲起这些,不是居高临下的判断,更像是一种温和的观察。

出发前,她大量阅读、整理相关新闻,把事件一层层拨开地去思考,她不是想从中获得创作的素材,她只是好奇,好奇村民们围绕着佛像在这个山村展开的生活。

“我感觉白羊座的一个特点,就是对世界充满了热情。一部分是天性如此,但是我会比较认真对待这种好奇,我会去想、去看、去琢磨,因为有时候这种好奇很容易变成一种情绪性的东西,只停在这里。”她说。

自从26岁辞职、开始全职写作后,陈思安每天的写作十分规律,家里冰箱贴着一张时间表。每天早上9点开始写作,一直写到下午1点再吃中饭。下午集中处理邮件等杂事,话剧排戏也往往在下午。晚饭后和家人看电影或动画,11点睡。除了话剧演出结束的剧组庆功宴不可避免之外,她平时极少熬夜。“一般在下午1点前写完这一天要写的所有东西。”连除夕也如此。

在她看来,小说可以只为了作者本身而存在,但小说变成剧场作品时便不同了。《冒牌人生》是陈思安同名小说改编的话剧,导演吕睿惊喜于剧本的想象力和“漂亮聪明的大量口语和长句”,最初碰面时只觉得陈思安酷,但进入剧本调整阶段后便有点怵。“思安逻辑清晰到有时候我都很害怕,因为我是很感性的人。”吕睿说,“当时好多回,我给她打电话说这个你得改啊,然后她说着说着我就被她绕进去了,想反驳的东西也忘了,最后我说,你说得挺对啊!再电话一挂。”

但次数一多,吕睿总结出了经验,只要等陈思安说完,再重复一遍自己最初的话,电话那头就会认真考虑了。在《冒牌人生》的排练阶段,陈思安也和吕睿和演员们沟通,一起调整着台词。

“戏剧就是要跟人发生交流,这也是后面我不介意演员和导演做一些改动的原因。”她觉得,这种交流不仅发生在剧组人员之间,也发生在与台下观众之间。在剧场内,人们聚集在同一个空间,坐在彼此身边,在场灯关闭时感受短暂的黑暗里周围人清晰可闻的呼吸。

像许多作家都有的习惯,陈思安也有个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有灵感就往本子上记,想写的故事已经列了几十个。她大量阅读同代人的作品。写作中,她有时感到艰难,而同时代创作者也都处在这种艰难中,有些自我矛盾很具体:是要一直做自由职业者,还是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是要把自己融入到体制当中去,还是要一直跟这个世界保持一种游离的状态?“我觉得在每一个个体身上折射出来的这种矛盾,作用于各自的写作中,我们这代人也可以给下一代人带来不同层面的验证,就是那个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是怎么想,是怎么生活,是如何书写和表达的?”她说。

《冒牌人生》2021。图/尹雪峰

几年前,陈思安在德国一个戏剧项目时,经常去小剧场看年轻剧作家的作品。与此同时,她也去德意志剧院这类国家剧院里看耶利内克的新戏,她想看耶利内克在七十多岁高龄、已经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情况下,还有什么事情想对别人讲。“我觉得其实是欧洲不断变化的社会状态给了她新的刺激,移民问题和难民问题等等。她作为一个作家,已经实践过各种表达的可能性,也已经得到了作家能得到的一切认可和理解,但是在老年时依然有创作的冲动,有对人说话的冲动。”

“我基本上对同时间活着的人都很好奇。”她说,“他们观察这个世界的角度和进入世界的方式,会让我感到好奇。我们经历了同样的时代,经历了同样的生命阶段,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依然完全不一样。人是很复杂的,处在同样复杂的世界当中,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去回应自己对当下的困惑。”

凡人之梦

泛滥的消费主义、过度的数据算计、恶化的自然环境、挣扎的性别意识和身份认同……这几年做戏剧工作坊时,陈思安读了许多国内外当代青年创作者的剧本,这些创作者敏锐回应着人类今天共同面临的困境。她也感受到这一代青年剧作家在带着全新的问题意识,尝试着革新戏剧文本写作的结构形式、语言风格、人物特性,刺激整个舞台艺术的更新。

写小说之外,陈思安把许多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她创办的“声嚣”剧读节中,自己小说卖出影视版权收入,她也全投在剧读节中,希望能翻译、引进更多国外戏剧作品,让国内外青年剧作家有更多沟通。在最新一期《单读》的筹备中,主编吴琦邀请陈思安做特约编辑,引进了四部国外青年剧作家的戏剧剧本。

全职写作的第十年,陈思安终于如愿写了一本“童话”,《体内火焰》如一本城市速写合集:一双在小区楼道的门镜窥探的眼睛,一只紧贴下水道聆听各家声音的耳朵,行李堆积到成了蜗牛壳的女孩……书里也收录了她在话剧《凡人之梦》里的两个与梦境有关的故事。“这些故事,差不多都是从我光怪陆离的梦里掉出来的……它们躲在我身体里,唧唧乱叫,四处翻腾,燃烧成海,总是让我特别快乐,我于是也就只打算用能让自己快乐的方式来跟它们相处。”她写道。

“思安对城市和生活的那种观察和奇思妙想,在她的小说里构成了她自己的逻辑,形成一个陈思安自己的小宇宙,这个小宇宙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可以说色彩斑斓,它使得我们从日常生活的一种无聊、无趣和沉闷中一下苏醒过来。”西川说。

几年前,陈思安导演了翟永明长诗改编的舞台剧《随黄公望游富春山》。在翟永明看来,这几年陈思安的写作在继续伸展和上升,而编剧、导演、诗人和小说家的多重身份使得她的小说兼具几种身份带来的张力,“她的小说构筑着剧场的空间感、形式、美感、想象力,诗一样的章句之力;以及在现实和虚拟场景中,在奇幻甚至科幻的幕间转台中,切换不同的声带。”

“我觉得陈思安是一个比较自信的人,对自己的写作目标比较明确,对自己的方向也比较坚定。她对她自己写的东西有一种明确的信念,想要达到怎么样的一个文学水准,希望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作家。”翟永明说。

在最新出版的小书中,陈思安做了许多写作尝试,突破着诗、小说、童话、戏剧的体裁之墙。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她还是沉迷于阅读童话和漫画。而随着写作时间越长、数量越多,她越发觉得仅仅为了纯粹的快乐而写,成了件有点难的事。

“想在写作中实现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语言上的、题材上的、内核上的、技术上的,属于自己的那点儿‘快乐’随着时间推移排位会一点点往后靠。当然不是说快乐不重要,而是好像有很多其他东西更重要。写了一个阶段停下来回头看,恍然发现问题还是出现在这个‘好像’上面。”她想,每个作者各有性格和追求,停下来细想最开始想要写作的理由,其实是为了快乐。

她继续写着新的中篇小说集,筹备着2022年的两个新戏,其中一个是无障碍戏剧。她依然好奇于记者出差,问我接下来的出差能不能带上她。在纸上、剧院里、生活日常中,一个个凡人之梦在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