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前有个遗憾,那便是她的军装梦未能实现。
母亲说她小时候村里经常放电影,放的最多的是《闪闪的红星》《小兵张嘎》这一类红色题材影片。看着大银幕里那些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战士,她会想,自己穿上军装是什么样子?
在母亲小时候,看报纸、杂志都很奢侈,孩子们也没有零花钱。母亲总是帮着放电影的工作人员干些杂活,有时会得到淘汰下来的胶片、海报,她把这些宝贝珍藏着,一有时间便拿出来摩挲、欣赏。
那个年代征兵工作的消息传播远没有现在这么快捷、多样。基层人武部主管民兵和征兵工作,为了掌握“第一手消息”,母亲放学后总是往家在村里、人在乡人武部上班的唐叔叔家跑。她今天帮人家割一笼猪草,明天给人家打扫打扫屋子,姥姥都说母亲胳膊肘朝外拐。
母亲每次给我讲这些,我都打趣她从小就懂人情世故。她总会脸一红,但目光里满是对那些“逐梦”时光的怀念。
好不容易到了可以参军的年龄,但母亲的身高成了她和梦想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为了长个儿,母亲试过很多方法。她本不喜欢运动,却尝试了各类听说能“拔高”的运动,比如跳绳、引体向上、拉筋……可谓是用尽了办法。然而母亲发现,手臂上的肱二头肌隆起得愈发明显,而自己的身高却没有一点变化。
16岁那年冬天,一日放学归来,刚走到家门口,母亲就听到村口敲锣打鼓的声音。算算日子知道是新兵要入伍了,母亲顾不得姥姥在身后喊叫,朝村口跑去。
到了村口,只见唐叔叔提着一个公文包,严肃地和一位穿着军装的叔叔在说话。唐叔叔的身后站着一群穿军装的少年,样子极其英武帅气,中间还有两三个女孩。清秀的女孩子穿上军装,有一种别样的美。看着往日一起嬉笑玩耍的小伙伴当了兵,母亲羡慕得心中有些发苦,小伙伴们胸前的大红花就刺痛了母亲的眼睛……
那天,母亲目送接兵的大卡车载着小伙伴们消失在村口。唐叔叔看到了母亲,很慈祥地摸了摸母亲的头,什么也没说。等到人都散去,母亲哭着走回家,凛冽的寒风打在母亲脸上,等回到家时,她已经哭得小脸通红、手脚冰凉——接着就病倒了。
几天后,母亲身体恢复、心情平复,抬眼看看眯着眼睛笑呵呵的姥爷那矮小的身材,她只得认命。
又过两年,我小舅坐上了运兵的卡车,母亲含泪相送。后来小舅在部队考上了军校,每次小舅回乡探亲,母亲总要把他的军装穿在身上“陶醉”一会儿。
母亲曾不断安慰自己,虽说成不了军人,却成了军属,也是很光荣的。每次看着小舅的军装,她在开心之余也愈发落寞。每当向我讲到这些,母亲总是叹息不断。
我问她:“那没有当成兵,你是怎么开导自己的?”
“还能怎么开导?当时就想,将来生个女儿,把她送去当兵。”
望着母亲希冀的眼神,我有一种就要被“五花大绑”送到部队去的感觉。
成年、成婚,再到为人母,母亲和军装梦渐行渐远,但军旅情犹在。
父亲是个理工男,精通所有电器维修,他的踏实可靠打动了开朗活泼的母亲。在父亲面前,母亲仿佛是个撒娇的小女孩,父亲总会安静地听着母亲的“絮叨”,听她说自己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梦想。父亲总是安慰她一切自有天意……两人就这样相濡以沫地走过了小半辈子。
仔细想想,可能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母亲的军装梦便“苏醒”了。我刚学写字,母亲教我写的第一个词便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她总会指着小舅的军装照和我说,军人是多么多么伟大、帅气……因此,儿时的我便对军人有着不一样的崇敬。
2012年8月,突如其来的脑溢血夺去了母亲年仅49岁的生命。一向要强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对19岁的我进行任何交代,便永远离开了……
2015年6月我大学毕业,经过层层选拔,3个月后,我在万般忐忑之中,终于收到了入伍通知书。领到军装的那天,父亲给我拍了一张军装照,洗出来后放在我的钱包里,和一张母亲的照片紧紧地靠在一起。
时光飞逝,如今我在部队已服役7年,从最初那个懵懂的女孩,成为众人眼中雷厉风行的“老班长”。经历困难与挫折的时候,我都会想想母亲——这条路并不是我一个人独行,而是我们母女两人的圆梦之旅。
21式军装正式配发后,当我把崭新的军装穿在身时,不由得想:如果母亲还在,她会有多开心啊。
(作者单位:战略支援部队某部)
编辑/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