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童话主人公伊凡形象解读

刘珊

辽宁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省辽阳市 111000）

俄罗斯童话里的正面人物都拥有着优秀的道德品质，比如：大公无私，机智勇敢，忠诚善良。他们是英勇的王子，壮士歌里的勇士，也可能是出身平民的百姓，甚至是妇女。他（她）们身上的“正能量”是驱赶了童话世界中的一切阴霾。

伊凡（伊凡努什卡）是俄罗斯童话中一个常见的正面人物形象。他的经历体现出了童话故事中特有的结构：寻找一些“特殊” 的方法，虽然这些方法看上去违背逻辑或常识（比如魔法物品），并在动物或巫师（婆）的帮助下获得成功。

У кого ты ни спроси-

无论你问到谁，

Всем известно на Руси:

在罗斯大家都知道，

То он царь,то из крестьян,

他有时是国王，有时是农民，

А зовут его… Иван

但都有一个名字叫伊凡。

1 伊凡名字的由来与意义

伊凡（Иван）的名字来源于古希伯来语—Иоанн (Yоhаnаn)，意思是：上帝宽恕、赦免（你），上帝的赐予。

罗斯受洗后，根据东正教的规定，必须在洗礼时给孩子取名字。所取的名字就是这一天或出生至洗礼之间几日内所纪念的某位圣徒的名字，这是一种极大的殊荣，而一年之中最多的日子的纪念者就是圣徒伊凡（Иоанн，Иван）。之后在俄罗斯的文化中，这个名字又引申出了多种含义：好的（хороший），朴实的（простой），无害的（безопасный），快乐的（радостный），善良的（добрый）。所以，俄罗斯人十分喜欢这个普通的，却很“俄罗斯”的名字。于是，上至沙皇，下至百姓，成千上万的伊凡成就了俄罗斯的历史和今天。在1917 以前，俄罗斯男性中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叫伊凡。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人就用伊凡这个名字来统称俄罗斯人。

在西方其他国家人民的名字里，也有和“伊凡”相似的名字：英国人喜欢叫约翰，法国人叫让，德国人叫汉斯，意大利人叫乔凡尼，西班牙人叫胡安，阿拉伯人叫约翰那，等等。甚至在二十世纪下半叶，在西班牙语国家和葡萄牙语国家曾流行过一种时尚：取一个斯拉夫人的名字。于是，代替了本民族常用的名字“胡安”和“让”，出现了Иван（伊凡，伊万）,Эван（艾凡，艾万）的名字。

2 伊凡的形象分析

2.1 伊凡王子（Иван-царевич）

伊凡王子是俄罗斯民间童话里倍受喜爱的一个主人公。作为众所周知的正面角色，伊凡王子和邪恶做斗争，帮助弱小和受欺压的人。他是国王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或是商人的小儿子），在某些故事情节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王子的身份，但他却拥有高尚和善良的心灵品质。这位民间童话中的英雄，由于自己的英勇行为和善举，通过了各种考验和危险的冒险，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王子，得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财富和王国，迎娶了被救的公主，甚至拥有了神奇的物品和使用魔法的力量。

为了完成任务，伊凡王子需要去死亡之国（царство мёртвых）经历各种考验：与不死的科谢伊（Кощей）或蛇（Змей Горыныч）交战，帮助被绑架的公主脱身或是完成国王所交给的任务。

2.2 傻子伊凡（Иван-дурак）

傻子伊凡也是俄罗斯童话中很重要的人物形象，他甚至比伊凡王子更让读者喜欢。傻子伊凡出身农民家庭，他既不英俊，也不强壮；他言谈举止有悖常理，还很不走运，甚至懒惰成性。但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可笑的，滑稽的，甚至看上去很荒谬的人，却总是能够克服所有的障碍和不幸。他看上去是个傻瓜，但在关键时刻却是最聪明的；他在外表上是懒惰和消极的，但是在决定性的时刻却积极迅速，勇往直前。他以耐心、善良、机智和无可指责的态度，经受住了所有考验和试炼，击败所有的对手，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财富。

3 伊凡形象的文化内涵

3.1 伊凡是一个自由的“漫游者”

我们与俄罗斯童话中的主人公们总是在旅途中相遇。这位闲不住的旅行者穿越茂密的森林，广袤的土地，走遍了罗斯的各个角落（«Ехал долго ли,коротко ли,близко ли,далеко ли»。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没有什么实际目的，只是尽情地享受路上的一切：“…… 他想去不同的地方，去别的国家看看，见见那里的人……”。

这一路充满着艰难险阻，却熄灭不了主人公心中的梦想之火。童话故事«Булат-молодец» 中的伊凡王子，沉迷于母亲和乳母的歌谣，出发去寻找自己尚未谋面的未婚妻：“…… 当王子满15 岁的时候，他去向他的父亲请求，允许他出去寻找自己的未婚妻。—‘你要去哪里？你年纪还太小了！’—‘不，爸爸！在我小时候，妈妈和奶娘总和我讲起我的未婚妻住在哪里，现在我要去找到她’……”

另一位伊凡王子，为了去见自己的偶像——勇士波良尼，放弃了自己的王位和国家（«Иван царевич и Белый Полянин»）：“‘…… 各位王公大臣们，我决定去别的国家去旅行，去见见那位勇士波良尼，请你们处理国家的一切事物’。说完，伊凡去和自己的姐姐们告别，上了马出发了……”。

还有一位伊凡王子，在他两个兄长已经离开的情况下，执意出发去寻找火鸟。“国王对他说：‘…… 路途遥远，而且困难重重，你会经受不住的… 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在你们离家的这段时间里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由谁来替代我掌管这个国家呢？……’。无论国王怎样劝说挽留伊凡王子，王子都执意恳求，国王只得答应放他走”。

遥远的路途，充满危险而变化无常的未来，唤起了每个人对无限冒险和挑战的渴望。这种无所畏惧，无牵无挂的轻松心态，是多数俄罗斯童话人物形象的特性。也许，正是这种不太过分地为尘世利益所牵挂的心理，才产生出了一个纯粹自由的民族，一个“灵魂轻松”（«легкость души»）的民族。正如俄罗斯二十世纪著名的思想家尼古拉· 别尔加科夫说的：“俄罗斯是个非常自由的国家…… 精神极为轻松的俄罗斯人能够…… 摆脱一切习惯的东西，一切程式化的生活。对俄罗斯而言，一个漫游者的形象是那么富有个性、那么光彩照人。漫游者是大地上最自由的人。他漫游在大地上，但他的自然本性却如空气一般轻盈”。

3.2 伊凡是个有天赋的人物形象

看过俄罗斯童话的人都会发现，故事中的正面主人公都拥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与动物交流（或问路，或拯救），与死者说话（一般是过世的父亲）。而与之交谈的动物或人，要么成为他们未来冒险中的助力，要么赠给了主人公魔法物品。伊凡也有这种神奇的能力。

在故事《水晶山》中，伊凡帮助老鹰和其他野兽飞鸟分食物（一匹死马），后得到老鹰的帮助，打败了蛇妖，完成了国王的任务，娶到了公主。

在《妖怪科谢伊的故事》中，伊凡王子放走了小狼崽和乌鸦，解救了小狗鱼，后在这些动物们的帮助下王子找到了科谢伊的弱点，战胜了他，救出了自己的母亲。

而在《伊凡王子、火鸟与大灰狼》的故事里，大灰狼吃了王子的坐骑，同情王子并成为了他的坐骑，帮助他找到了火鸟；引导伊凡王子完成了国王的任务，给他带来了美丽的叶莲娜公主，甚至是救了王子的性命。

《灰褐马》中，被笑称为“傻子”的伊凡给去世的父亲守灵，送饭，从而得到了神奇的灰褐马，娶了公主，拥有了自己的王国。

这种与动物，甚至是自然力量沟通的能力就是一种天赋，它无关你的身份、地位或财富。只有无欲无求的心地纯良之人才能够听到大自然的声音，得到她的帮助。伊凡的真诚和善良，使他成为了俄罗斯童话里唯一一位可以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生界（мир Яви）与死界（мир Нави）的人物。

伊凡的形象反映了俄罗斯人与大自然的紧密关系。自然是俄罗斯人赖以生存之地，俄罗斯人尊敬她，善待她，全身心地爱着她，而自然界也用自己善的力量回馈了他们。伊凡的身上体现了俄罗斯人的理想：成为大自然的眷顾之人。

3.3 被称为“傻子”的第三子

傻子伊凡在故事中的出场经常会伴随着下面的介绍：

У старинушки три сына: 从前有个老汉，他有三个儿子，

Старший умный был детина,老大聪明又强壮，

Средний сын и так и сяк, 老二胆小却顺从

Младший вовсе был дурак. 而小儿子却完全是个傻子。

大家不由得奇怪，为什么偏偏小儿子叫傻子，而不是长子和次子。有多种解释：其一，古时候认为家中第三子是不能继承父母的家产的，所以俄语中才有了这样的词组：«остаться в дураках»，即空手而归。其二：有人认为“傻子（дурак）”这个词本身有辟邪的作用，如护身符一般，可以保护其不受魔鬼的侵扰。所以在罗斯受洗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民间有这样的一个传统：不给年幼的孩子起过于“成人”化的名字，以防不测，直到孩子长到10-13 岁时，才起正式的名字。而在那之前，一般都叫乳名，通常是按照数字顺序起的名字：老大（Первак），老二（Вторак），老三（Третьяк）。老三有时候也起名叫Другак（音译为德鲁哈克），即：“另一个”，“下一个”。逐渐地这个名字也普遍了起来，随之简化成Дурак。14-15 世纪前Дурак 这个名字在教会文献中一直都有记载，直到17 世纪它才有了现在的含义——愚蠢的人。

3.4 伊凡（傻子）与圣愚形象

如果大家去查看维· 达里的词典，不难发现，蠢笨的（юродивый）这个词中的一个近义词就是傻子（дурачок）。而юродивый 与юродство（圣愚）又是同根词，所以，伊凡的形象就与俄罗斯民间的圣愚崇拜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傻子伊凡在童话里的描写也用相同之处。他的生活与普遍的陈规定型观念相反，对生活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整天都躺在壁炉之上，浑身脏兮兮的，鼻涕也能擦满脸（“他什么也不做，整天坐在炉子上的角落里擤鼻涕”《灰褐马》）；而且还总说胡话：“…… 马有四条腿，而桌子也有四条腿，那么让桌子自己走到家吧（《傻子伊凡努什卡》）”。但就是这样毫无作为的伊凡，却总能依靠着神奇力量或动物的帮助得到幸福。

俄罗斯人的内心是向往着伊凡的，生活一切靠本能，而并非聪明才智：“他朝着眼睛看着的方向走，他的脚也会跟着走……”。故事中并不是要美化或歌颂懒惰，但伊凡的胜利说明了一个问题：他是靠上帝的意志生活的，而不是自己的理智。这也符合俄罗斯人对东正教的感情投射。

因此，伊凡（傻子）的形象就到达了一个精神层面的高度，他身上的俄罗斯的懒惰和愚蠢是一种象征：善良虔诚，诚实朴拙。学者Е.А.Коровина 在自己的研究中给«дурак» 这个词提出了一个新的解释：“«ду»这个音节与英语的dо 发音一致，而«ра» 的发音与古埃及的太阳神‘ 拉’ 的发音相同，所以表示‘神的’，‘上帝的’灵性。所以дурак——这是人的精神的创造者，而不是物质的创造者”。

童话反映出一个民族的理想，对善恶的理解、对传统的尊重和对信仰的坚持。俄罗斯伟大的诗人普希金曾说过：“童话都是虚构的，童话中的暗示对每个善良的人都有教育意义”（«Сказка—ложь,да в ней—намёк,добрым молодцам урок.»）。伊凡的身上我们能看到俄罗斯人的优秀品质：富有同情心，真心帮助所有的人，但不求回报；勇敢坚韧，慷慨大方，谦逊忠诚。

同时，我们通过伊凡这个童话形象认识了俄罗斯广袤而神秘的大自然；更重要的是，我们逐渐走进了俄罗斯人的内心世界，向往灵魂的自由，坚守纯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