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
在具象绘画中,现实世界的视觉信息转换到二维的平面上,需要借助科学的透视手法,在二维平面上产生奇妙的视觉反应,仿佛置身于真实的现实世界和超现实的空间。在抽象绘画中,各种符号、色彩和图案在白色的画布上自由组合,心灵与思绪碰撞出火花,这些都得益于绘画的空间构成和形式表达。
在15世纪以后,西方艺术家作品中空间的概念已高度自觉,无论是调子、光影还是结构、空间,都能看出光学投影的影响,这正是文艺复兴时期以来绘画作品中科学透视的进步。在二维空间中展示出三维立体效果的幻觉,这是绘画的奇迹,也是人类认识世界的巨大飞跃。
当画笔在空白的画布上落下第一笔便产生了图与底的关系,成为一个有视觉意义的标记,我们可以称之为图像。这种图像可以是能辨认的具体物体,也可以是没有意义的形,抑或只是一个作画的步骤或痕迹。但是不管是否有具体的形,我们都能很容易从这一笔的特征或纹理中把它从背景中辨认出来。一个字母、一个点、一个人或动物都有很明显的特征,都具有了图像的符号意义。正是这落笔的第一下改变了对空白二维空间的感觉。它将无边无形的空间改变成较为具有明确意义的空间。接下来的第二笔,比之前有了深浅或长度的变化,提供了绘画的第二个参考点,这两个点就具有了空间的张力,增加了特定空间的体积幻觉。随着笔画的积累,笔画之间的差异体现出作品所描绘的空间构成,由此建立了绘画作品幻觉性空间的视觉特征。
艺术家头脑中的意象与作画的实际过程产生关联,不断积累成为空间形象的信息。画一幅写实的作品时,会把实际三维空间里的位置关系转换到二维平面上去,这种视觉经验表明我们对空间关系的理解与认知特点。当一个坐着的人面对画家时,他的脚往往在画面的下方,这个位置似乎离我们最近,而他的头离我们更远,在画面的平面上就产生了近大远小的空间关系,这种画面的相对位置关系是三维再现的基本方法之一。
与身体的直立状态有关,我们会觉得垂直或横向的物品看起来更加稳定,有一定角度的斜线则让空间具有了深度。当同类物品斜放并逐渐变小时,这个物品看起来就像是正在退向空间的深处。这种视觉现象加强了画面的紧张感,更具戏剧性和动态暗示。而当不同的图像出现前后遮挡的关系时,图像之间便产生了重叠,在这种景深空间中,尺寸大的事物被人类视觉安排在画面的前景,而小一点的就往后退到了背景之中。这种构图形式建立了画面的另一种空间,形成了图与底的关系,也更符合我们的视觉经验。
作画时线条的快慢或者擦痕的多少、深浅的变化都会出现不同的标记特征,都有一种形式空间相对应,它们之间的差异性增强了绘画作品的空间效果,有一种空间的穿透感。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眼前的情景很清晰,远处的对象就变得模糊,这是由于空气中的水分和尘埃对光产生折射和反射,对象越远景物就越模糊,画风景时,艺术家经常用到这种空气透视法。景物的清晰度随着空间深度的增加而减弱,表面的细节和纹理变得朦胧,色调的明暗对比削弱,画面的空间就自动分为了前景、中景和远景,这是风景写生中非常实用的原理。
当绘画空间被分成大小不同的局部时,空间与体积的感觉就会增强,这也会改变以前的视觉习惯,增强对幻觉空间的理解。手眼脑的协调和呼应在新的视觉系统中就会产生新的符号词汇,新的视觉挑战和异想天开的想法也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许多现当代艺术家都在有意强调绘画的平面性,同时运用拼贴、重组、浮雕的手法把图像从绘画平面上延伸到观者的参观空间,将绘画平面之外的空间和原来的二维空间结合,既保持了画面的完整性,又让画面的空间得以进一步拓展。
绘画的载体是只具有长度和宽度的二维平面空间,承载着绘画者的观看方式、风格语言和情感表达。绘画作品的形通常是在二维的空间以逼真的效果展现出来,现实世界的物体包含正形和被它环绕着和承载的负空间。作画时物体的正负形相互转换成对应的图案,并被安排在一个平面上,它们产生不同的区域形状,形成一个整体,黑白灰关系的分布直接影响了这些形状的构成关系。在平面上画出这些物体的轮廓特征和空间,艺术家创造出了一个形,在这个形的周围区域衍生出很多其他的形,正负形就这样相互纠缠在一起。
负形并不是简单的背景,它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和正形构成一个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整体。画面上的每一个形从形式和空间上来看都独立存在于所要描绘的实际物体之外,形的重要程度取决于艺术家如何处理它。现实场景中的很多事物本身就具有负形的特点,如梯子、桌椅、轮胎等相互叠加起来就会制造出各种负形,越杂乱负形的可塑性就越强,颠倒它们的位置或者调整光线的明暗变化都可以改变正负形的关系,负空间的重要作用也会凸显出来。弱化轮廓线的同时加强大面积的重色区域,负空间的形式感和重要性便会大大加强。如果在画面上增加一个模糊空间来打破正负形的原有关系,画面的空间效果和作品的平面性之间的矛盾便会得到有效解决。正负形的逆转,即它们的内容出现翻转时,也可以让空间关系变得模糊。由于观者对作品的理解不一样,这种图和底的关系就时刻发生着变化,在具有象征意义的作品里,这种逆转现象的效果更加强烈。
单独的形在模糊空间的转换中存在着正负两种不同的属性,运笔的速度、线条的深浅、色调的多样性会导致边缘线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影响整个作品的正负形。加强这种边缘线的位移变化,可以创造出更多空间及形体的变化,形在间接空间和交替的正负形之间来回转换,形成图与底的关系。塞尚的很多作品在空间的转换上使用了间接空间这种概念,在正形和负形之间微妙的形体变化里巧妙借助它,通过正形轮廓锐度和强度的变化,揭示了正负形的关系,凸显了质量和显性的空间幻觉效果。
形式因素之间的关系以及形式与内容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会形成一个整体的画面。形式之间的因素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可以不断调整,不断变化,解构再重组,具有丰富的表现力和可塑性。画面的形式构成有一定的规律,这种规律相对稳定,随着条件和关系的差异会呈现很多变化,可以借助不同的表现内容和各种形式因素做进一步延伸。
视力的局限性决定了艺术家会对太密集或者太远的物体以整体的形式去表现,倾向于把它们归纳成一个整体空间或形式。与此同时,他们又会执着于微妙的局部变化。他们专注于细节的刻画,用不同的点线面去归纳整理这些关系,产生有趣味的形式美感。他们在二维的平面空间里用绘画的方法研究对象的比例和形式美感。在面对复杂的客观形象时,他们会根据所看到的来简化对象,把观察与想象结合,抓住对象的形式,用概括归纳的方法表现在画面上。他们捕捉人或动物的行为、姿势,用画笔快速地画出物体或空间的表现性动势,让连续的动态同时呈现在一张画面,揭示它们之间的视觉联系。
当面对静止的物体时,可以理性地分析研究,当面对动态的物体时,对象不停地变换动作,这就需要艺术家运用灵感来记忆、想象和表现了。他们常常用快速的线条去概括这些运动中的人或物,用动势描绘的方法去探索形式与空间、形式与形象之间的关系,不仅把一个可见形式的各个方面表现出来,也把内在的力度和张力以动态线的方式表现出来了。我们可以拿巴拉、罗丹以及马蒂斯的作品来体会这种动态的形式美感。
巴拉在《被拴住的狗的运动》中,画了一组连续的腿的组合,把狗的腿几乎以半圆的形式画出,这种动态的表现生动地再现了宠物小狗被主人牵在街头行进的动作,用重复的形象描绘了一种运动轨迹,阐释出一种新的形式趣味。
罗丹非常擅长对移动的物体做出准确的估量,尤其对舞者的运动变化,他用线标出人物的基本框架和动态,再用色调统一画面。罗丹一系列的纸上水彩作品,每一张都生动形象地再现了人物的动态和激情。同样是画运动的女子形象,马蒂斯的《站立的女子》画面结构相对平稳一些,他在人物外形的基础上用不同方向的动态线条来判断和表达人物在空间中的相对位置和相对比例,把具有强烈明暗对比的线条用在腿部和阴影中,加深了对空间和形体的表现。
这些带有动态形式的画面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艺术家会频繁地利用动态线条去判断和表达物体在空间中的相对位置和相对比例。线条能勾勒出物体的轮廓,也能概括出体块的动势,用交叉的轮廓线还能描绘形态的扭曲和翻转。线条的叠加会形成一系列的平面,这些平面有的是画面空间的构成部分,有的是平面立体空间转化的魔术师,它们化腐朽为神奇,形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形象。这些作品通常完成得很快,能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很多艺术家在进行正式绘画之前会以这种形式来进行构思,用草图的形式整理自己的创作构思。作为画面元素的线条在形式的表达和完善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既能用分析的方法构建形式的形态空间结构,也能通过点与点的连线构建形象的丰富性,让观者的眼睛关注在主体的形态上。
除了动态对象的形式变化,光线的效果也可以营造出生动而有趣的形式美感。从各个角度照射过来的光线具有一定的方向性,这些方向的设定让艺术家在构图的时候以特定的形式把光和影按照自己的构思一一展现出来。
韦恩·第伯一直以食物糕点作为他的创作主题,他的画面用重复的糕点形象加上特定方向的光源构图,这样的构图让画面的形式感非常强烈,反复加强的形象加深了观者对这些物体的认识,仿佛置身其中,引起强烈的视觉强度和观感。
爱德华·霍珀擅长用特定的光源照亮建筑物,凭借其产生的阴影去突出建筑物的固有色。因为强烈的光线会在亮色与暗部之间产生巨大的对比,从而使人难以察觉到物体的固有色,这时霍珀会主观地控制光源,对画面进行主观形式的处理,巧妙地解决这个问题,并且让他的作品中固有色的层次丰富而有韵味。
金属或玻璃器皿对光线的反射也能形成丰富的形式变化。在珍妮特·菲什《三个餐厅玻璃杯》作品中,玻璃杯上的反射光所呈现出的复杂变化被他分割成数不清的、闪亮的、细碎的小块,而玻璃杯自己本身的形体和表面环境因素被这些碎片形式打乱扭曲,无法辨认,形成既形象又抽象的有意味的形式,让我们体会到一种变幻无常的感官体验。
绘画中的形象具有一种外在的形,它的形态特征可以通过具象的手法表现出来,但是在主观处理的形象中,艺术家会赋予它一种意象,内涵的丰富性让这个形象更加饱满,同时也可以通过抽象的线条去构建新的表现形式,让抽象的符号丰富画面的表现空间,从而建立另一种不同的观看方式。客观对象的诱导和艺术家朦胧的、敏感的、复杂的、暗示性的心态驱动,让抽象的形式更具多元化。情感成为抽象概念的一部分,同时也是它的精神支柱,观众可以从这种形式中感悟,产生共鸣,有所寄托。
凡·高的太阳、星空、大地和树木等形象是用螺旋的扭曲线条来表现,色彩也是强烈的互补色,这是他情感的载体,带有神经质的笔触和夸张的形象让他的心灵得到慰藉。这些特定的形式意味有很强的主观表现倾向,抽象表现的可能性初露端倪。
康定斯基不经意间看到自己倒过来的画,对其中脱离具体物像的而呈现出来的画面色彩非常着迷,从此他找到了新的艺术方向。他追求个性的表现手法,强调主观感受,把自己对客观世界的感受和内心的绘画观念转换为抽象的绘画语言形式。那些出人意料的色彩就像具有魔力的调色盘,让他的绘画获得了童话般的魅力。
蒙德里安从苹果树的具象形式中抽丝剥茧,非常冷静地理性分析,先如实地进行苹果树的描绘,弓形的树枝有力地伸向四周,生机勃勃;紧接着突破形的限制,把树的基本结构和形态展开,把树枝进行简化,强调线条的力度和流畅性;接着抛开树的基本结构特点,提炼形与色的关系,抽象出绘画的语言特点,最后形成一个只有点线面关系的形式感非常强的抽象画面。
在抽象主义绘画中,抽象是从具象演变过来的,形象是有所限制的,而传情达意是一个开放的过程,它的形式非常宽泛,正所谓言有尽意无穷。抽象绘画给形式开辟了更广泛的表现空间,也扩大了艺术创作的自由度和可能性。
艺术与生活是互为补充的,生活是艺术创作的基础,艺术在精神上对人们的生活进行调节、补充,让情感与体验得到进一步的升华。绘画的空间表现显示了人类对于世界与自我的认知,语言形式的探索让艺术的这种认知不断推进。在绘画艺术中,形式语言不仅描绘了丰富多彩的客观世界,也表达了人类复杂敏感的内心世界;绘画的形式美感既是艺术内在的组织结构,也是人类对美的主观表达。艺术多元化的追求让抽象表现成为一种特殊的需要,艺术的求新创造让人们在想象的世界里自由驰骋,在形式的美感中品味艺术创作的独特魅力,回归生命之本,在百变的秩序中找到平衡,品位绘画艺术的超脱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