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 徐
大年三十,大华约我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一,跟他一起去唱“门歌”,他父母都是干这个的,耳濡目染,他也很会。
唱门歌,是我们当地一种民间曲艺表演形式。站在主人家门前,一人敲锣,一人击鼓,边奏边唱,你唱我和。唱的歌,都是些通俗易懂的方言小调,乡音别样亲。
看主人家中有老人,便唱长寿之词;家有小童,就改唱健康成长的歌,总而言之,都是喜庆吉祥的祝愿歌。主人听得喜上眉梢,自然少不了给赏钱,少则一两角,多则五毛一块。
我不太会唱门歌,大华并不担心:你当我的助手,我唱你和下就行了,讨来的赏钱,咱俩均分!
我同意了,心想,若能赚些钱,替贫困的家出份力,也是值得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大华就出发了。锣鼓、干粮、雨具、被褥……大包小包一大挂。这一行短则三五日,长要七八日,我们得到远处富裕一些的村子里唱。
富裕的村子,多在圩区里,一村一庄,散落在圩心和河埂上。大华认得去那里的路,我们要过好几个渡口,然后沿着蜿蜒的圩埂,哆哆嗦嗦地穿过旷野里凛冽的寒风,才能到达。之后,开始挨村挨户地唱。
但并非在每家每户那儿都能讨到赏钱:正月里,不少人家出门走亲戚,门上挂着锁,只得扑空;没出门的,也不见得就都会欢迎我们。往往,我们在第一家门前开唱时,一些左邻右舍听到锣鼓声后,会急忙关上了门,假装家中无人,好不给赏钱。有时,明知家中有人,大华在门前唱了一曲又一曲,可就是不见人出来。我们只好吃“闭门羹”,无奈地走开。
“闭门羹”吃多了,我开始有些泄气,大华便会鼓励我:没事,总有人会开门的!
有失望,也有惊喜。盖了新房,闺女回娘家,新女婿登门,添丁增口……类似这样的喜事,主人家都要讨个好彩头。此时,我们两个男孩就会格外受欢迎,主人家给的赏钱,也会比平时多出几倍,甚至还有两块、五块的“大钞”。此外,糖果和干货,也会大捧大捧地递来。
有时,唱完门歌,主人家还会邀请我们进屋吃口饭。大华比我胆子大,也不怯场推辞,坐下来就吃,他说,热乎饭菜,总比又硬又冷的干粮强。
但这种幸运,可不会经常眷顾。大多时,我和大华只得蹲在路边,咽着干粮。出一趟远门不易,自然不能想回就回。晚上,寻个破庙或是被人遗弃的老房子,啃着干粮,喝着冷水,就此过夜。
我们最怕碰到雨天。笨重的胶靴糊满泥巴,走在泥泞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特别艰难。冷风如刺,时不时地扑面而来,实在坚持不住,我们就会找个避风所,生起火,烤烤衣服,暖暖身体。
我和大华,还得小心提防村里随时出没的恶狗,它们常会追着我们咬吠,吓人得很。
有心善的妇女,看到我们,既佩服又心疼:这么小,就出来唱门歌,你们爹妈怎么放心啊!然后热情地为我们指点“门路”,附近谁家有喜事,叫我们去,有时甚至亲自带路。
从初一到初九,我和大华唱了九天的门歌。回来时,两人全身都是脏兮兮的,连头发上都是结成了块状的泥巴,但收获却是令人欣喜的,甚至可以说是狂喜:每人分到了近40元钱,还有不少糖果干货。
40元,在当时绝对是一笔“巨款”,相当于我们语文老师一个多月的工资。那年大华14岁,我12岁,两个彻头彻尾的少年门歌郎。
出远门唱门歌,也让我真切地懂得了一个道理:要想有所获得,就要去做,不要怕苦怕难。
那年正月,寒风冷雨摇晃着两个少年郎,我和大华一前一后跋涉在圩埂上,偶尔,一阵狂风袭来,会把系在我们腰间的锣鼓,吹碰得直响,像是在为难我们,又像是在为我们鼓劲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