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杨梦楚 编辑:黎悦瓣
我们和摄影师尼克·勃兰特讨论了他的摄影集《空无的世界》,这部作品描绘了正在不断遭到破坏的东非自然环境。他的最新系列作品《黎明破晓前》目前正在上海摄影艺术中心展览。
《瞪羚走过金合欢树林》“在别处找到的枯树被种来拍照,我们预先打好光,然后等待动物进入森林。”
尼克·勃兰特的作品将艺术和行动主义合而为一,始终与“消逝的自然世界”这个不断出现的主题相关,是因为古往今来有无数自然景观遭到人类活动的破坏。尼克·勃兰特曾在伦敦圣马丁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电影,并于 1992 年搬到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生活(他现在仍住在那里)。从1995 年起,他便意识到东非的自然环境正在遭受破坏,这些问题促使他拍摄了开创性的摄影三部曲:《在地球上》(2000—2004年)、《阴霾将至》(2005—2008年)和《穿越疮痍》(2010—2012年)。我们采访尼克·勃兰特时,主要讨论了他的最新作品集《空无的世界》,这本书籍中展示的作品都是全景合成的,再次描绘了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破坏还在不断升级。
尼克·勃兰特成为摄影师已经 18 年了,但因为他的每一个系列都建立在十分复杂的视觉和技术上,耗时数年才得以完成,所以作品数量不算很多。拍摄《空无的世界》花了 6 个月的准备时间、6 个月的拍摄时间和10 个月后期整理制作时间,最终只制作出45 张大尺寸照片。尼克·勃兰特之所以创作这个系列,是因为他看到了“人类大肆侵占的土地在不久之前还是野生动植物的栖息地,一切变化发生得如此之快”。
本期影人
尼克·勃兰特
Nick Brandt
1964 年,尼克·勃兰特出生于伦敦。他在圣马丁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电影。在最新系列作品之前,尼克·勃兰特以彩色摄影的形式进行创作,他的行动主义和作品主题与消逝的自然世界有关。个人网站:www.nickbrandt.com
1. 《狮子和加油站》“布景是预先照明好的,包括画面外的红色尾灯。最后这只狮子和其他动物一起进入了画面。机位不动,剩下的布景在搭建好后进行拍摄。”
《空无的世界》是一个志向颇高的项目,展示了一个被道路和车站等失控发展淹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动物不再享有在东非赖以生存的自然空间。尼克·勃兰特坦言:“这些照片是在肯尼亚马赛族生活区用人工搭建布景拍摄的。后来这些布景被移走,所有组件都被回收,几乎没有浪费。在现实的场景中没有拍摄痕迹遗留。”在作品中,他把动物与典型的人类环境并置,霓虹灯、公交车和混凝土建筑取代了动物曾经生活的自然栖息地。
在一幅尤其令人心碎的作品中,公路建筑围栏贯穿在一群大象间,灯光照亮了这一残酷的场景。尽管尼克·勃兰特发表了反对人类破坏的声明,但在他镜头下的人们也常常无助地被“进步”的浪潮无情席卷。他说:“这些从未被描绘成侵略者,因为他们不是。”由于贫困农村人口所依赖的自然资源枯竭,环境恶化对他们的影响总是最大的。真正的元凶——大多数政治家、实业家和那些自私自利的人都不在镜头前。
每张照片都是由两个瞬间合成的,尼克·勃兰特在两个不同的画面中拍摄了动物和人。“最初只是先搭建部分布景,对其进行照明。几周后,等该地区栖息的动物适应了这种环境就开始拍摄动物。拍到了合适的动物照片,就开始搭建完整的布景。第二个画面随后在完整的场景中拍摄,群众演员是从当地社区和其他地方挑选出来的。在大多数照片拍摄时相机固定不动。最终的大尺寸作品是由两次素材合成的。”
正如你想的那样,这样的作品需要周全的筹备。尼克·勃兰特形容:“在进入正式的拍摄阶段之前,需要好几个月的调研和尝试。每台中画幅相机都固定在一个旋转装置上,可以快速连续拍摄三张,并合成全景拼合照片。每台相机都通过内部网络连接到基站,在那里我们可以调整光圈、快门和感光度,还可以下载图像。”
2. 《大象与尘土飞扬的汽车站》“作品中,观念性的自然世界为现代人类世界的人工光源所笼罩。”
3. 《鬣狗与河床》“河岸上的临时布景几乎全是用租来的脚手架和灯柱搭建的。”
4. 《盲犀牛与车库》“这是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所有的元素都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因为没有犀牛居住在未设防的土地上。这是一只肯尼亚北部保护区的 10 岁盲犀牛,是由看守它的护林员在轮胎前牵着它拍摄的。”
[上图]©尼克·勃兰特,《法图玛,阿里与保柏,肯尼亚》,2020,图片来源于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就拍摄地点而言,尼克·勃兰特没有太多选择。“必须是布满尘土、过度放牧的土地,被侵占并且未设防,野生动物至少在夜晚仍然会游荡在那里。”
为了处理后勤工作,工作人员的规模也很庞大,光是制作人员就有两名助理摄影师、一名助理导演、一名灯光师和一个大型艺术部团队。“动物拍摄阶段大概就有25 人,为时两个月的夜间拍摄则增至 50人。有一次拍摄,演职人员增加到 300 人,预算压力最大的夜晚,工作人员增加到了500 人。”
拍摄大型动物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布景工作并不总能顺利进行。最初的主要挑战是动物们没有来到相机设置的地方。尼克·勃兰特说:“现在回想起来,这并不奇怪。我们当时在没有设防且有人居住的牧场拍摄。当我为这 10 个场景选择位置时,其中8 处是动物可能会经过的地方,而不是它们经常栖居的地方。我太乐观了,还以为它们会被我们设置在每个地方的小水坑吸引并驻留在那里。然后当它们在相机前移动,闪光灯齐发,拍摄完成。最后,我不得不拆除那些相机和照明设备,重新设置机位,这样才能有更多拍摄成功的机会。
“有一张照片是一只瞪羚在一片荒芜的金合欢树林中,树林是我们种来拍照的(见开篇图)。5 个月过去了, 我们只拍到了瞪羚,而没有拍到大象。最后,我把整个森林移到了一个大象经常出没的地方。同一天晚上,象群推倒了所有的树。”
拍摄《空无的世界》是尼克·勃兰特第一次使用中画幅数码相机并以彩色摄影拍摄,这也是为之后在举办展览和出版作品集时能印刷出高清照片而准备的。“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数码相机,并用闪光灯在晚上拍摄。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很棒的助手安德鲁·戴维斯(Andrew Davies),他对一切了如指掌,在最初的几个月里,他真的帮了我大忙。”
[右图]©尼克·勃兰特,《爱丽丝,斯坦利与纳金,肯尼亚》,2020,图片来源于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尼克·勃兰特发现,能够在弱光下拍摄并知道自己仍然可以拍出优美如画的照片,真的是一种解放。“相机配备了一个CMOS 50MP 传感器,所以当我把这些画面拼接成全景图时,我可以用 ISO 25000的标准拍摄它们,而且仍然能够制作出约为 3 米长的照片。”
《空无的世界》有一个专门的网站(www.thisemptyworld.com),尼克·勃兰特鼓励观众全屏观看图像,而不是用手机加载。他认为我们整个社会的人都在小屏幕上观看图像,所以一些艺术和影像的魅力正在消失。“随着人们将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手机上,视觉上更复杂的作品(比如《空无的世界》)受到了挫败。我担心越来越多的视觉创作者会有意识或潜意识地调整图像,使其更适应 Instagram 这种流行视觉平台,这也是最不恰当的做法。”
当提到作品的灵感是来自哪里时,尼克·勃兰特说自己是从爱德华·斯泰肯(Edward Steichen)、 莎 莉· 曼(Sally Mann)、理查德·艾维顿(Richard Avedon)、尤金·史密斯(Eugene Smith)和约瑟夫·寇德卡(Josef Koudelka)等摄影师那里获得了自己的灵感。“这份名单还在继续,这些人全是黑白大师。这很奇怪,因为我现在已经改拍彩色了。”他还钦佩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父子、耶罗尼米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和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等艺术家。他不喜欢描述或“归类”自己的摄影风格,并相信它会随着每一部作品而改变。“我会让别人来描述这种风格(当然,我之后可能会对我认为不适合的描述感到恼火)。我并未身处行业内,这是因为我至今从未拍过商业摄影或委派任务。”
“空无的世界”已经在伦敦、纽约和洛杉矶展出,影集也已出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制作,对于这个艺术项目被大众接受的程度,尼克·勃兰特是怎么想的呢?“我认为接受度很好——但同样,摄影师不应该评判作品是如何被接受的。摄影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摄影师在不逾矩的情况下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自得其乐地拍照,尽管有时超出了合理范围。”
影集《空无的世界》刚刚上市,这促使尼克·勃兰特准备在几个月内研究、开发并寻找一个新项目——他计划在 2020年拍摄,并于 2022 年年初推出。这个视觉主题很可能延续他现在的创作主题。“不幸的是,人类对自然世界的破坏永无止境。因此,只要我能找到一种我所希望的新颖的视觉表现方式,这个主题就永无止境。”
[左图]©尼克·勃兰特,《卢西奥与查斯卡》,2022,图片来源于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上图]©尼克·勃兰特,《詹姆斯与法图,肯尼亚》,2020,图片来源于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关于展览
黎明破晓前
主办:上海摄影艺术中心
展期:2022.10.15—2022.12.31
展览集中展示了摄影师尼克·勃兰特非同寻常的最新系列作品 《黎明破晓前》,该系列的拍摄始于 2020 年。迄今为止,《黎明破晓前》或许是他在职业生涯中对环境问题最清晰的关注与表达:他将自己的摄影工作终生致力于环保这一使命中。
《黎明破晓前》系列中,尼克·勃兰特利用动物和人物相结合而产生的优雅动人的氛围,为他的作品引入戏剧性的焦点。他借此表达地球上的生物都正面临的处境:在气候变化与自然灾害的影响下,野生动物流离失所,人类也同样无法幸免于难。人类生活空间的扩张导致这类情况更甚,也使其他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逐渐减少,许多农民只能放弃营生的土地,被迫向资源集中的地区流浪。通过把动物和人类放置在同一个画面中,尼克·勃兰特向我们展示出一个命运共享的“集体”,就像我们共享的地球家园一样。
这个系列的第一部分于 2020 年在东非肯尼亚和津巴布韦拍摄完成,第二部分于 2022 年在南美洲的玻利维亚拍摄完成。尽管这两个地区是公认的野生动物天堂,但当地最重要的物种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威胁。
20 世纪 80 年代,在横跨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地区大约有 100 万头大象,到了 2021 年,由于获取象牙的偷猎行为屡禁不止,野生大象的数量锐减至 40 万头。在本次展览中,我们可以看到尼克·勃兰特拍摄的一只名为“天空”的长颈鹿,它来自非洲南部。19 世纪末,新定居者的到来造成这一地区大部分野生动物死亡。截至 2021 年,那里生活着的野生长颈鹿不足 3 万只。虽然已被列为濒危物种,但长颈鹿的狩猎和贩卖在今天仍然得到津巴布韦社会的默许。
迷茫的气息徘徊在《纳金与雾中的人们》这件作品中,人们似乎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犀牛也迷失了方向。作品的背后透露着看似处于平行空间的两者,实则相互交织、密不可分。勃兰特在拍摄现场生成了挥之不去的“雾”,作为主视觉元素贯穿《黎明破晓前》其中。2018 年,尼克·勃兰特生活的南加州山区遭遇了一场森林大火,这让他深切地感受到对环境的忧虑并非杞人忧天,生命在气候变化中的处境已岌岌可危。2019 年至 2020 年,仅一年的时间里,在遥远的南半球,澳洲受到破纪录的高温和长期干旱的影响,森林大火连续燃烧了 4 个月。据悉尼大学的研究估计,全国已有超过 10亿只动物在这场持续不断的大火中丧生。
类似的效果“光”,也在几件作品中出现。比如《幸运,维尼与库拉》,一盏悬在画面中的灯为尼克·勃兰特的作品引入一个不同的焦点。他想用这盏灯表达什么?不同于迷雾所表现的世界的空虚飘渺、人物和动物的茫然无措,微弱灯光的出现则照亮了前路,成为希望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