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云
这是寒假的第一天。天刚蒙蒙亮,爸爸就带着我驱车出发了。
从洛阳市区一路往南开,我们的目的地是嵩县白河镇的上河村。那里住着我去年认识的朋友——宝来。
马路上车辆不多,大地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爸爸说:“睡会儿吧,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呢。”
“嗯。”我拉开一床绒毯,在车后座上躺了下来。汽车微微颠簸,暖气很足,我睡眼蒙眬……
去年快六一的时候,社区举办“爱心手牵手”活动,帮农村留守儿童和城里的儿童组建临时家庭,我们家“领”到的孩子,就是宝来。
我第一眼看到宝来时,是在社区的活动室。他穿着一件绿色T恤,T恤洗得发白,胸口有一块洗不掉的污渍;裤子很长,裤脚被卷了起来;脚上的球鞋泛着粉色,明显是女款的。社区老师告诉我们,宝来八岁,上村小二年级。当社区老师把我们介绍给他时,他咧嘴笑了,又方又黑的脸上露出一股机灵劲儿。
“你们俩还有点像呢!”妈妈笑着说,“你是哥哥,宝来是弟弟,就这么定了!”
“好!”我也一下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同龄男孩。
五月,牡丹花开得正艳,妈妈决定先去看洛阳花会,再去龙门石窟和白马寺。
坐在我家的车上,宝来紧紧抓着座椅的后背,身子挺得直直的,一个劲儿地盯着窗外看,很紧张的样子。我猜,这是他第一次坐小汽车吧。
花会现场人头攒动,宝来看着满园子怒放的牡丹花,不由得惊叹:“好大的牡丹花啊,看着真得劲儿!”他渐渐地放松了,在花丛小道上跑来跑去,喊着我:“哥哥,快过来看嘞!”
妈妈用手机帮我们拍照,然后把它递给宝来。宝来不知道手机怎么用,只是一个劲儿地傻笑。
“这都不懂啊……”我骄傲地说,“我教你玩。”
妈妈瞪了我一眼,我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继续炫耀着自己的本领。
宝来说:“我爸爸也有手机……家里没有。”
玩了一会儿后,我问:“你知道吗?关于牡丹花,还有一道菜呢!”
“是什么啊?”他很好奇。
“牡丹燕菜,我爸爸会做。”我说,“下次请你吃。”
宝来笑了,说:“我也有东西请你吃。”
他从小背包里掏出一瓶东西。那是一瓶西红柿酱,但不是商店里的那种,而是自制的,用的是装咸菜的玻璃瓶,外面紧紧包着几层塑料袋。
“我姐姐用最好的西红柿做的,加了好多糖。”宝来盯着我,眼里满是期盼。
“哦,这个……你带回去吧!”我心想,家里西红柿酱、豆瓣酱、苹果酱多着呢。
一旁的妈妈赶紧说:“我们爱吃西红柿酱,谢谢你啊!”
宝来眼里刚刚黯淡下去的光一下亮了起来,他把瓶子交到我手上:“真的好吃,不骗你。”
我被爸爸叫醒时,是上午十点,太阳已经驱散了浓雾,路边的风景变成了农舍和菜田。爸爸说:“路很糟糕,车和食材都要颠坏了。前面是白河镇汽车站,我们下车,拎着东西走过去吧!”
爸爸是饭店的水席主厨,逢年过节是他最忙的时候。因为放假总看不见他,我就闹:“难道你要让我也变成留守儿童吗?”这句话打败了爸爸,他决定请两天假陪陪我。
妈妈提醒我:“你上次说话伤害了宝来的自尊心,而且也答应过请人家吃牡丹燕菜的。”
“好吧。”我央求爸爸去宝来家一趟。
到了汽车站,爸爸从后备厢取出各种食材:银耳、绿豆面、菠菜、萝卜、冻鸡……死沉死沉的。他拎着大包,我拎着小包,在洛阳农村冬天的黄土路上走着。风又冷又烈,里面还夹杂着沙子,割得脸生疼。
走到一个拐弯口时,忽然有个中年男人迎面走来:“是赵辉同学吗?”
“是的。”
“哦,我是宝来他们村的村主任。”中年男人热情地说。
因为宝来家没有电话,在来之前,我们联系了村主任,请他帮忙通知一下。村主任很热心,特意来迎接我们。
宝来还没到,村主任向我们介绍起宝来家的情况。
“宝来现在和奶奶、姐姐、妹妹一起生活。家里唯一挣钱的人是他爸,在外地打工。爷爷早就病逝了,妈妈前年死于肝癌。妹妹才两岁,本来奶奶能够帮一把的,可是关节病复发,现在走路跛得很厉害,没办法,只好由十岁的姐姐红红照顾弟弟妹妹,这样一来,学校就去不成了。村里不时接济他家一些粮油,并保证宝来不辍学。至于红红——”村主任搓着手说,“各家都是老人,腾不出人照顾毛娃。红红上学的事情,会再考虑的。”
村主任刚说完,远远地就看见路上跑来一个身影,那是……
“宝来!”我大声叫起来。
宝来快速跑过来,开心地叫着“哥哥”,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尽管早有准备,但踏进宝来家的那刻,我们还是吃了一惊。
这是几间相当破旧的小屋:墙上的石灰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地面认真清扫过,还能看出灰尘被扫帚划过的痕迹;窗户上贴了年画,遮盖着玻璃的裂缝;屋里唯一的电器就是电灯。
宝来的家人都挤在堂屋里,羞怯地看着我们。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的鼻子酸酸的,再看看爸爸,他悄悄地叹了口气,问:“马上过年,你爸回来吗?”
宝来摇摇头:“回家的路费太贵,爸爸已经两年没回来了。”然后,他又开玩笑似的说:“要是不过年就好了,只要儿童节和重阳节。”
村主任呵呵笑了:“这娃子的鬼心思!儿童节他有机会出去玩,重阳节有人来探望他奶奶,他们也跟着热闹热闹。”
“嘿嘿……”宝来笑了,爸爸和我也跟着笑了,接着,屋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了笑意。
爸爸看了一下屋里的灶,说没法做菜,问有没有别的地方,村主任说:“有。”
宝来就读的小学是一栋两层的楼房,伙房是楼侧的一间小屋。我看见伙房墙上贴着学生食谱,从周一到周五都是稀饭、馒头、白菜、土豆……就是没有肉。
“你们天天吃这个?”我问宝来。
“这已经够好了,是免费的呢!”他故意把“免费”两个字说得很重,好像十分满意的样子。
爸爸开始动手了,他先把萝卜切成头发般的细丝,同时在灶上炖着银耳和鸡汤,接着把绿豆面压细,和萝卜丝一起拌匀,然后上火蒸……这套程序我都知道,因为爸爸经常做给我吃,这水席的头一道菜,他最拿手。
香气慢慢飘散开来,伙房里有了温度。我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伙房的窗外、门外挤满了小孩,他们都不说话,眼巴巴地看着。
宝来看着屋外,又看了看爸爸,盯着脚尖想了会儿,然后凑过去说:“叔叔,多做些中不中?他们也想吃。”
爸爸头也没抬,说:“中啊!”
一边的村主任喜上眉梢:“赵同志,你是城里的大厨,还是活雷锋嘞!咱村的娃大多没去过外面,连这菜名都是头一回听,呵呵……我这就去找萝卜……”村主任乐呵呵地跑出了校门。
原本只是为宝来做顿饭,这下好了,变成了做全村孩子的饭。
傍晚时分,村主任在隔壁教室里生了火炉,然后让大家把桌子拼在一起,围成一圈。
开饭咯!
高年级的孩子负责端碗送饭,低年级的孩子就管吃。我也端着变了形的不锈钢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教室里欢声笑语,叽叽喳喳。
可是,宝来呢?宝来哪儿去了?他可是最重要的人啊!
我丢下碗出去找,村主任在操场上拦住了我。“找宝来对不?”村主任说,“他把菜送回家,回头就来。”
我仿佛看见宝来用棉袄紧紧裹着菜罐子一路疾行,又仿佛看见宝来奶奶吃着牡丹燕菜时的笑容……我很惭愧,就像爸妈说的,宝来比我懂事多了。
因为这顿饭,我和爸爸成了村里的红人。村主任腾出一间屋,叫他老婆拿出干净的被子给我们盖着过夜。那晚我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们要回去了。宝来一早就送来了蒸面和西红柿酱,他挨着我坐着,看着我吃完早饭。在走去汽车站的路上,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一直问:“哥,你啥时再来?”
“放假就来,一定!”我承诺道。
汽车开动了,直到跑出去好远,我回望,宝来小小的身影还立在风中。
悦读宝盒
画好人物“素描”
杨 悦
合上杂志,宝来似乎就在我们眼前微笑。为什么宝来的形象会这么生动呢?如果用画画来打比方的话,作者先描绘了宝来的外貌——破旧不合身的衣服暗示着宝来的家境;随后又在宝来脸上勾勒出一抹笑容,顿时给宝来增添了一分神采;再画上宝来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神带着期盼,被“我”拒绝后眼神黯淡,妈妈打圆场后眼神再次亮起来,突显出他的善良纯真。通过对宝来外貌、神态的刻画,作者完成了一幅活灵活现的“素描”。你喜欢宝来这个弟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