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演化、风格与趋势

2022-12-26 21:58:31欧晓静毕亚琴
关键词:屌丝佛系亚文化

欧晓静,毕亚琴

(安徽工程大学 a.电气工程学院;b.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2006年,威廉姆斯的“微博服务”在Twitter网站率先亮相。2009年,“新浪微博”在国内闪亮登场,2010年“微博服务”紧随其后。一时间,其他门户网站也不甘落后,相继推出“微博服务”功能,催化了2010年“微博元年”的诞生。2011年,正当“微博”如日中天,劲头正足之时,微信横空出世,携手微博开启了信息传播便捷、即时的“微”时代。据腾讯 2019 年四季报显示,微信及WECHAT的MAU(月活)11.64亿,同比增长6.1%。[1]据微博2019年第三季度财报显示,其MAU4.97亿,较上年同期净增约5100万。[2]这些数据表明,微信、微博已实现对国内移动互联网用户的大面积覆盖。可见,“微”时代的兴起是以“微”媒体的诞生为依托,它的到来离不开“微民”数量的急剧性增长扩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微”媒体的产生,就不会有“微”时代的兴起,据此,“微”时代可追溯到2010年的“微博元年”。

“微”时代中的“微”媒体彻底改变了“微民”的生活方式和交往实践,现实生存境遇和网络虚拟空间交相辉映,相互渗透,愈发模糊难辨。青年群体是“微”空间的积极畅游者和尽情狂欢者,他们在“微”空间中能够找到相同兴趣和共同价值诉求的“微友”,并积极地进行自我表达和戏谑恶搞,以期获得群体认同的心理慰藉,于是催生出多形式多花样的“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现象,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屌丝”文化、“丧”文化和“佛系”文化,这三种文化代表着“微”时代青年亚文化发展的不同阶段和风格转向特征,为我们了解“微”时代青年亚文化提供了一些方向。透视“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发展历程和演化轨迹,总结其发展规律和风格特征,对于跟进“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了解、把握网络青年的社会心态具有重要意义。

一、学术回顾

青年亚文化一直是学界关注并研究的热点议题。古往今来,相关研究不计其数。从历史长河看,芝加哥学派是最早研究青年亚文化现象的流派,该流派认为,亚文化现象是一种越轨行为文化。其次是伯明翰学派,该学派在研究亚文化领域最负盛名,认为亚文化是通过拼贴与同构所形成的独特抵抗风格。最后是后亚文化流派,认为青年亚文化是一种部落情景。近现代以来,各种亚文化研究层出不穷,以“青年亚文化”为关键词,在中国知网检索,能检索出1000多篇相关的学术论文,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青年亚文化进行分析与探讨。归纳起来,学者们主要从如下几个维度来探讨了青年亚文化:第一,从宏观维度,大的方向探讨青年亚文化。如:堪韵灵等人从青年亚文化这个宏观的层面研究了网络青年亚文化的特征——新媒体化、泛娱乐化和重狂欢化,及其对主流文化的冲击和解决路径。[3]林峰主要分析了网络青年亚文化的“三个三”方面,即:三重转向——“抵抗”模式的两极分化、叙事方式的视觉书写、身份认同的“趣缘”转向;三种症候——现代犬儒主义症候、网络集体狂欢症候、网络民粹主义的意识形态症候;三种路径——加强青年群体文化自信建设、推进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创新、加强青年群体社会心态培育。[4]罗红杰研究了青年亚文化的历史流变、样态存现、社会症候,从融合与发展的角度研究了青年亚文化的祛魅与重构。[5]第二,从微观层面,小的方向探讨了各类青年亚文化现象。从某一种亚文化现象出发,如从“佛系”亚文化现象出发,研究“佛系”青年亚文化现象的结构——情感维度的娱乐性、价值维度的遁世性、意义维度的虚无性,及其对社会的影响和引导路径。[6]张晓庆从“丧”文化现象出发,研究了“丧”文化现象下隐藏的中国青年社会心态——中国式焦虑、防御性悲观及其相对剥夺感。[7]

综上所述,青年亚文化作为一种研究热点和重点,在学界已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重视。但随着网络社会的发展及普及,青年亚文化的风格、特征、样态等与以往的青年亚文化相比,产生了重大的转变。尤其是“微”时代的到来,青年亚文化形式多样,样态繁杂,特征多变,而目前学界的研究成果或集中于某一类单一的、具体的青年亚文化类型,或集中于研究笼统的、宏观的青年亚文化特征及转向等。青年亚文化研究既需要宏观把握,也不能缺少微观细化研究,需要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因此,有必要梳理研究“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演变流程、风格样态、特征区隔等,以便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微”时代青年亚文化到底有哪些特征,其风格区隔有哪些,及其未来的趋势走向。

二、“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演化历程

根据各种青年亚文化的流行时间、风格差异及其抵抗程度的深浅,我们可以把“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演化划分为三个时期:“屌丝”文化时期、“丧”文化时期、“佛系”文化时期。其中,“屌丝”文化流行的时间最早,是仅跟着“微”时代的起步所兴起,并且其语言风格最犀利、粗鄙、精神标签最颓废,抵抗程度最深刻,因此,可视其为“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起步阶段。从流行时间先后顺序上看,“丧”文化流行于“屌丝”文化之后。相较于“屌丝”文化,其语言风格仍直接、犀利,但稍显含蓄收敛,精神标签仍颓废,抵抗程度仍激烈,但颓废、激烈程度轻于前者。“丧”文化较“屌丝”文化虽有进一步发展,但仍没有实质性进步。因此,可视“丧”文化为“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徘徊时期。“佛系”文化流行于“丧”文化之后,相较于其它两种文化,它的流行时间最晚,其语言风格相对清新,精神标签虽然消极,但有积极意义,对主流文化的抵抗程度相对较轻,它会妥协、退让,并能够与主流文化和谐共处。相较于“屌丝”文化和“丧”文化,“佛系”文化无论在语言风格、精神标签及抵抗程度上都有了实质性的发展进步,因此,“佛系”文化为“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发展阶段。

(一)“屌丝”文化时期:“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滥觞

“屌丝”一词起源于2011年的百度贴吧,并随着“微博”的盛行在网络上流行开来,形成了“微”时代所特有的网络亚文化现象。2013年5月的《咬文嚼字》对“屌丝”的由来和意义做了具体描述:“屌丝”始于网络造词,原足球明星李毅申请注册的“李毅吧”拥有众多“迷”粉,这些“迷”粉们自称为“毅丝”、“毅丝不挂”。而“雷霆三巨头吧”睥睨“李毅吧”的粉丝,说“什么毅丝、屌丝!”这本是一个蔑称,谁知李毅的“迷”粉们竟毫不放心上且乐于接受。随后这一词语在“微博”上风行起来,进而催生出“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萌芽。百度百科认为,“屌丝”是由网络文化兴盛后产生的讽刺用语,开始常用作称呼“矮矬穷”(与“高富帅”或“白富美”相对)的人,其中“屌丝”最显著的特征是穷。

(二) “丧”文化时期:“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徘徊

“丧”在我国的现代汉语词典中是个多音字,通常是个贬义词,一般都和其他字或词组成词语。关于“丧”文化的来源,目前学界尚无统一的定论,比较公认的说法有以下几种:一、舶来品。“丧”文化有可能来自于2005年日本流行语“丧女”一词,又或者源自美国动画片《马男波杰克》中的各种表情包和流行语录演化而来。二、商业化。一些商家另辟蹊径,反其道而行之,摒弃原先的心灵鸡汤语录,改用“丧”语录进行商品推销。三、综合化。也有人认为,“丧”文化所折射出的境地与心境,与当下年轻人不谋而合,表征了当下青年人的心理历程,迎合了他们的话语体系和价值规范,从而促使“丧”文化在青年群体中迅速发展长大。不管“丧”文化因何而来,2016年“葛优躺”的剧照风行整个网络是不争的事实,自此拉开了“丧”文化运动场域的序幕。关于“丧”文化的内涵,目前学界也没有统一的标准,百度百科中认为,“丧”文化是流行于青年群体中的带有颓废、绝望、悲观等情绪和色彩的语言、文字或图画,“废柴”、“葛优躺”是其主要代表。[8]

(三)“佛系”文化时期:“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发展

“佛系”最先源于人民网于2014年2月中旬推送的一篇《日本杂志介绍最近流行的男性新品种—“佛系男子”》的文章,[9]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很大反响。2017年12月11日,一篇题为《第一批90后已经出家的文章》在某微信公众号推出,该推文指出,部分90后“佛系”青年信奉的生活方式是“凡事怎么都行、做事不大走心、看淡一切”。[10]一时间,“佛系”引爆微信圈,点燃话题度,成为2017年度现象级传播热词,并且“都行”、“可以”、“没关系”演变为“佛系三连”。“佛系”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表面上是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的一种生活状态和人生态度,其本质是不思进取、口是心非的文化生活实践。随着该词的出现、风行并发展,很快它并衍生出“佛系青年”、“佛系追星”、“佛系生活”、“佛系恋爱”、“佛系考研”等一系列的词语。

三、“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风格特征

英国伯明翰学派在亚文化理论研究谱系中最负盛名,该学派提出了亚文化理论研究中最突出的核心特征之一——抵抗。霍尔认为:“青少年亚文化形成特别的风格,其目的就是为了‘抵抗社会’,这种抵抗有可能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社会潮流。”[11]抵抗的目的是为了探寻“集体解决办法”,寻求“心理认同”,从而区隔出“我们是谁”的同一性“身份认同”召唤。

(一)“屌丝”文化

1.二元对立式抵抗

从“屌丝”文化最初的语义来看,它指“矮矬穷”一类人的自嘲式谑称,是与“高富帅”一类人相对立的,体现的是一种“二元对立”式抵抗。“二元对立”式抵抗是“屌丝”文化区别于 “微时代”其他青年亚文化的显著特征。在“屌丝”文化实践发展过程中,以“屌丝”及其词语的衍生意义为基点,在互联网上催生出了许多“屌丝”群体的自嘲式“独白”,形成了一种风格化、程序化的“屌丝”语录,完成了从以往的宏大叙事模式到“微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人人都有麦克风”的个人“屌丝”叙事范式的转化。在这一叙事过程中,屌丝所对应的矮矬穷与高富帅构成了简单的、对立的二次元矛盾。“屌丝”叙事模式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和话语实践,表征着“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群体对于处于转型期的社会所带来的各种压力的无助感和挫败感,以及对于当前中国社会阶层关系中无法逾越的鸿沟的无奈感。

“屌丝”文化可以自外向内分为三种结构层级,即符号结构、意义结构及心理结构,每种结构对应着“屌丝”群体不同的维度,反映出屌丝群体不同的社会心理文化旨归。“屌丝”文化的符号体系(矮矬穷——高富帅、富二代——农二代)表征着简单的阶层属性的经济对立与出生身份抵抗;“屌丝”文化的意义结构围绕着穷与富、无法选择的出生境遇,反映了阶层对立的矛盾及其无法弥合的阶层身份差距的无奈;“屌丝”文化的心理结构所体现的是屌丝群体在现实境遇中无法冲破固有的身份标签,而又不满现实社会阶层鸿沟所表达出的无措感之间的吊诡式心境,从而通过自嘲、戏谑的方式在“微”媒体社交平台发泄出来的自我保护心理倾向。无论哪种结构层级,“屌丝”文化所反映的都是单一简单的二元对立式抵抗。

2.语言风格:粗鄙式

风格是伯明翰学派青年亚文化研究成果中的另一显著特征。风格可以分为外在的风格和内在的风格两个层面。外在的风格常以一些显性的符号来呈现,如语言符号、衣服着装、妆容发型等。内在的风格是指利用这些外在的符号风格使其被赋予意义的价值规范。“屌丝”群体是一群彼此在现实世界毫无瓜葛,甚至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虚拟世界的狂欢。他们在“微”媒体平台的交流沟通实践主要依靠的是语言文本输出“屌丝”语录,通过相似的语言表达意义来确认他们身份标签的同一性。因此,“屌丝”文化的外在风格一般是通过语言符号来演绎。“屌丝”就其造词结构来看,不符合汉语常规的造词结构模式,并在中国汉语词典中也查无此词,最终造出这个词汇来也属偶然,细究其原意,它是一个不雅的词汇(原指男性生殖器),是“雷霆三巨头”的粉丝随意爆出的粗口,经过语义倒灌引申出新的意义,并使其成为一种“共用能指”,经由不同的主体、情境衍生出意蕴迥异的“所指”。该词是对“譬辞禁忌”的严重性破坏,反映其文化的粗鄙性外在风格,2015年10月,教育部将其定性为低俗语言,强制其整改。

3.精神标签:自嘲性

这种粗鄙性的外在风格反映出“屌丝”群体对主导文化的恶搞与吐槽,粗鄙性的外在语言风格蕴含着其恶搞、自嘲的内在精神标签。这一方面契合了“微”时代“屌丝”群体在虚拟世界中寻求狂欢和刺激,其最终目的是自我降格,缓解内心压力的需求。另一方面通过戏谑的方式表达了这一群体对社会主流文化的反感,对阶层固化的嘲讽,对无法改变社会现实的无奈。因此,他们只能用调侃和戏谑的话语实践来传达自己的精神面貌。他们既戏谑自己,也嘲讽他人。比如:“官二代”、“富二代”与“农二代”、“贫二代”的鲜明对比,“高富帅”与“矮穷搓”的巨大反差,就暗含了“屌丝”群体的自讽自嘲,是对自我形象、自我身份进行夸张式的自我贬低和恶搞,其本质是对现实诉求无法满足和实现的不满情绪的发泄。

(二)“丧”文化

1.现代犬儒式抵抗

犬儒主义经历了“古典犬儒主义”和“现代犬儒主义”两个阶段。“古典犬儒主义”由古希腊哲学家安提斯泰创立,其教条强调人要摆脱世俗的利,追求本真的善。“现代犬儒主义是一种‘以不相信来获得合理性’的社会文化形态,”[12]其本质是对自我理想的实现或自我成功的预期进行循环式论证与否定的悲观主义。“丧”文化的内涵及其“丧”语录无不诠释着“现代犬儒主义”倾向,用现代犬儒主义思想进行着顽强的抵抗,体现了“丧”群体的“丧”状态和“丧”心境,某种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当代部分青年的一种消极社会心态。如摘取“丧”文化的经典语录:“今天不开心没关系,反正明天也不好过”,“生活到处都是碰壁”,这些“丧”语录都是通过不相信明天会更好来验证今天努力的白费力气或改变目前窘迫的生活状态、改变命运的无用论。

“丧”文化作为“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一种新样态,也具有亚文化的一般性特征,它对主流文化进行着现代犬儒式抵抗,不相信主流文化所倡导的价值观,不遵守主流文化所标识的道德标准,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困囿在自己的观念世界中,并又不满这种现状,于是在网络中抒发出自己的各种“丧”状态——压力丧、落差丧、病态丧、经济丧等,以期博取身份的认同和心理的慰藉,获得某一群体特定的归属感,最终觅得失落的自我,这是一种终极丧,即:意义丧,即存在意义的丧失,是“丧”文化的终极形式。正如哲学家查尔斯泰勒所说:“现代人最典型的道德困境是意义感的丧失,或者觉得生活没有意义,缺少方向感,没有确定性”。[13]

2.语言风格:毒鸡汤式

“丧”文化外在的语言风格表现为“毒鸡汤”式语言,究其语言结构是对原有的主流“心灵鸡汤”进行解构与反转。如,原心灵鸡汤语录:“当上帝给你关掉一扇门,就会给你开启一扇窗”,反转为“丧”语录或毒鸡汤就是:“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他还会顺便把窗户也关了。”这种反转即是在原有心灵鸡汤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使其结果走向了原鸡汤的对立面,从而变成了“毒鸡汤”。“丧”语录的“丧气”就是来源于对其原有鸡汤语录中的情境或结果的反转。

3.精神标签:颓废性

“丧”文化正是利用这种反转结构来实现其“毒鸡汤”式语言风格,从而完成了“丧”语录内涵式发展,形成了“丧”文化的内在精神标签——颓废性。2016年风行起来的“葛优瘫”表情包是“丧”群体向往的日常生活状态,马男的社会价值观——“就算我跑得再快,也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是“丧”群体颓废的日常生活心境,代表着“丧”文化群体的所思所想。另外,根据众多的丧语录,可以还原出“丧”群体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判断自己很大概率无法得到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并且他们认为这种“无法得到”的归因不在于自身,而在于外部环境,即把这种“无法得到”进行外归因。当然,“丧”群体并非毫无目标、空无理想,正是因为他们有追求,但求而不得,才会产生这种“丧气”,从而表露出他们内心的那种无力感,久而久之,他们失去了向上的动力,周而复始,机械化地工作、学习或生活,最终导致心灵空虚,精神颓废。

(三)“佛系”文化

1.退缩式抵抗

“佛系”文化群体的抵抗与“屌丝”文化、“丧”文化群体的抵抗相比,其抵抗强度相对弱些。“屌丝”文化群体的抵抗是一种简单的、粗暴的二元对立式抵抗,其抵抗程度最深;“丧”文化群体的抵抗是赤裸裸的、自我暴露的现代犬儒式抵抗,其抵抗程度次之;“佛系”文化群体是具有隐蔽性的、退缩式的抵抗。“丧”群体是一群不想工作、不想学习、情绪低迷、欲望低下的群体,从“丧”文化的经典表情——“葛优躺”的表情包及其寓意就能显而易见的发现。“葛优躺”的表情包(我差不多是个废人了)及其在《我爱我家》所扮演的“二混子”就是一个好吃懒做、混吃混喝、生无可恋的颓废现象。相较于“丧”群体,“佛系”群体是有进步的,他们仍有所执着,只是对于执着的东西,他们并不在意(care),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种退缩式抵抗并非是对罗曼·罗兰式的“英雄主义”不在乎,而是对身处的社会现实情境下如何实现“英雄主义”的方式失去了信心,从而陷入迷茫和无力的漩涡中。例如:“佛系”考研群体并非没有考研欲望和考研行动,而是该报名时报名,该做复习准备时准备,该有复习行动时行动,只要有想法,还是会报名,然后会复习,只是复习的努力程度一言难尽。“佛系”群体背后是一群以退为进的退缩式群体,他们实行的是一种隐性的、温和的、表面妥协式抵抗,以不正面冲突、不针锋相对来表露他们对现实社会结构及其主流文化的不满。

在某些境遇下,退缩式抵抗反倒不失为一种良性的抵抗策略。《弱者的武器》给我们分享了一个事例解析——马来西亚农民反抗的日常方法有: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装傻卖呆、诽谤、纵火、暗中破坏等,他们利用心照不宣的非正式对抗的措施,以低姿态的反抗技术进行自卫性的消耗战,用坚定强韧的努力对抗无法抗拒的不平等,以避免公开反抗的集体风险[14]。这与“佛系”群体的退缩式抵抗颇为相似,“佛系”群体表面上展现出对任何事情无所谓的态度,凡事随缘的心境,用低姿态、自我矮化、自我降格的反抗技术进行着自我价值保护,用“防御性悲观”的态度应对着现实难以逾越的鸿沟,从而躲避公开抵抗所带来的集体风险。

2.语言风格:“微”清新

“佛系”文化的外在语言风格表现为披着美丽外衣的“微”清新风,“佛系”文化看似与传统文化“佛”相结合,却与传统文化中的佛教理念大相径庭。传统文化中的佛教是一种宗教信仰,“佛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微”时代被“微民”创造出来的用以消遣的娱乐符号。“佛系”一词盗用了传统佛教的“佛”符号,解构了传统佛教的所指,与系符号结合在一起,建构了新的文化信码——佛系,使其有了新的能指和所指,为其披上了传统文化的美丽外衣,并在网络社交媒体中不断传播,扩充其影响力,争夺其话语权,使其元词语(佛系)的意义得以激活,从而不断创造出与元词语相关的新文化信码——佛系购物、佛系考研、佛系父母、佛系青年、佛系追星、佛系粉丝等。“佛系”青年亚文化与之前的“屌丝”文化、“丧”文化相比,其语言风格实现了重大转变和突破,实现了语言清新之风气,摒弃了以往亚文化言语的犀利之风气。

3.精神标签:消极性

“佛系”文化利用这种美丽外衣包装下的小清新语言风格,传递出它消极的精神标签,这与粗鄙性语言风格包裹下的恶搞式“屌丝”文化和毒鸡汤式语言风格裹挟下的颓废式“丧”文化迥然不同。部分90后青年自称是“佛系”青年,他们以此来宣称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并非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运气不好,他们信奉:“能力不够,运气来凑,多做徒劳,随意糊弄,无意结果”,这就是“佛系”的真正意义所在。他们自我矮化、降低期待,以“佛系”抚慰不安的内心,从而缓解自己“不作为”、“不上进”的愧疚感。青年人将“佛系”当作借口,以“不作为”的态度随意敷衍,从而达到缓解压力和焦虑的目标,折射出他们消极的精神面貌。“佛系”文化的精神标签与“屌丝”文化和“丧”文化的精神标签相比较,其颓废性的强度要弱得多,“屌丝”文化所呈现出来的精神标签最颓废,“丧”文化的颓废程度次之,“佛系”文化的颓废程度是这几种青年亚文化中最弱的,其虽消极,但仍有积极的一面,反映了“佛系”青年群体也有奋斗的过程,可能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其终究挣扎过努力过。

四、“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趋势

(一)“弱”风格、“浅”抵抗是“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外在层面发展趋势

“微”时代,无线网络、移动数据的便捷性,文化的多元多样性,使青年亚文化产生了新特点、新场域、新族群。伴随着“微”时代的步伐应运而生的“屌丝”文化、“丧”文化及“佛系”文化,与传统的青年亚文化相比,既有相同的地方,又呈现出了一些新特点。与传统的青年亚文化相比,“微”时代青年亚文化在风格、抵抗及族群等几个方面都表现出很大的差异。传统的青年亚文化在风格方面表现出明显的强风格,这种风格尤以外在的着装打扮最为明显,同时,也宣誓着其对所追求的亚文化的集体认同感。如朋克文化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朋克青年都是一群剃着鸡冠头,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特立独行族群,他们在穿着打扮上高度相似,具有较强的辨识度,让人们很容易区隔,这种穿着打扮即是他们的身份符号,代表着该群体的身份标签;“微”时代的青年亚文化在风格方面表现出了较大的差异,他们是一群活跃在虚拟网络空间的“键盘侠”,是一群长期扎根在网络的“原住民”,其外在的体貌风格具有不显现性,没有统一的样态,唯以语言风格显露在外界,常以“粗鄙性”、“反鸡汤”、“微清新”等语言特色体现其别样的风格图腾。在抵抗性维度方面,传统青年亚文化以一种激进的方式对主流文化进行对抗。如杀马特文化,该群体蓄着蓬松爆炸式发型,胡乱搭配拼凑的衣服,以个性张扬、区隔明显的行为传递出他们对主流文化的不认同和反抗;而“微”时代青年亚文化则更多表现在语言形式上的反抗,重在争夺话语意义的主导权上。如:“屌丝”文化强调的是一种自嘲与无奈的心态,其抵抗形式为“二元对立式抵抗”;丧文化传递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颓废心境,其抵抗形式为“现代犬儒式抵抗”;佛系文化着重展示出一种得过且过的心绪,其抵抗形式为“退缩式抵抗”。即使在“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各种亚文化类型中,“屌丝”文化的抵抗程度最激烈,但与传统的青年亚文化相比,“屌丝”文化的抵抗也只局限在虚拟世界的语言风格上,相对来说,其抵抗程度还是较温和的。

(二)争夺网络话语领导权是“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价值层面发展趋势

迥异于传统青年亚文化的风格化和强抵抗,“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群体在网络世界建立了新的文化图腾和抵抗形式,体现的是一场价值观博弈,是“文化平民主义”对抗主流文化、精英文化,争夺网络话语领导权的角逐。

平民主义,又叫民粹主义、大众主义,是一股兴起于19世纪俄国的社会思潮。麦克盖根指出“文化民粹主义认为普通百姓的符号式经验与活动比大写的‘文化’更富有政治内涵,更富思量。”[15]文化平民主义意味着精英意识在文化领域的瓦解,意味着“文化”与“文化生产者”范畴的扩大化、泛化与通俗化,是个体意识和权利意识在文化领域的体现[16]。文化平民主义具有过激的平民化倾向,即过度夸大平民的价值和草根的理念,想把平民化、草根化、大众化作为所有文化活动合法性的终极来源,对普通民众和草根人士在文化活动中出现的某种非理性的、情绪性的共识不加辨别地盲目附和。进入“微”时代,文化平民主义通过技术和网络的共同作用重新觅得了新的生存场域,传统的受众或信息接收者转变为信息发布者或信息制造者,他们的自主权扩大了,或者说他们的主体意识更强了,他们通过平台的优势,充分展现自身话语实践,摆脱了长期以来受精英文化的控制和主导。从“屌丝”文化到“丧”文化到“佛系”文化体现的是一种层次深入的逻辑关联,“屌丝”文化反映的是阶层固化,奋斗无望的悲观态度,“丧”文化体现的是懒于奋斗的颓废状态,“佛系”文化则旗帜鲜明的表达出一种不求上进,随意糊弄的消极态度。它向社会呈现出了悲观(不挣扎,不努力)——颓废(想挣扎,想努力)——消极(有挣扎,有努力)的社会心理。即使主流文化或精英文化中强调奋斗的精神面貌,但“微”时代的青年亚文化群体能摆出一百个理由予以论证奋斗、努力无用的证据。这种文化平民主义的话语实践,其中蕴含着我国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特定的文化社会环境下所产生的大众对抗情绪。

总之,青年亚文化是当今社会的一种特殊但又流行的文化样态,由青年拼接创立,在青年群体中风行。在时间的长河中,虽然其样态不断变换,语言风格、精神图腾多变,抵抗强度渐弱,但其抵抗意义延续,仍表征着青年群体的身份认同,及在其所属的亚文化圈内收获认同、收获理解、收获支持,提升其归属感、存在感。同时也反映出青年群体中所蕴含的价值观念和群体心态,折射出一定的社会症候。自“微”时代以来,根据各种青年亚文化的流行时间、风格差异及其抵抗程度的深浅,推算出“微”时代演化历程中的三个阶段,“屌丝”文化阶段是“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开始阶段,语言风格最犀利,抵抗强度最强烈,精神标签最颓废。“丧”文化阶段是“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徘徊阶段,“丧”文化虽出现的早,但其真正流行时间要比“屌丝”文化晚,之所以说是徘徊阶段,是因为这一阶段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和发展,语言风格仍犀利,抵抗强度仍强烈,精神标签仍颓废。“佛系”文化阶段是“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发展阶段,其最主要的发展是语言风格不再犀利厉害,而带有“微”清新,抵抗程度最弱化,仍有协商的余地,有被主流文化收编的可能,精神标签虽有消极性,但也有积极的一面,因此,“佛系”文化相较于“屌丝”文化和“丧”文化,有了较大的进步和实质性地发展,是“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重要转向标识,为其后续地发展指明了方向。

根据“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梳理总结与研究,本文认为,未来的“微”时代青年亚文化的发展趋势可能会沿“弱”风格、“浅”抵抗、“弱”标签的方向发展,“屌丝”文化强调的是一种自嘲与无奈的心态,其抵抗形式为“二元对立式抵抗”;“丧”文化传递出一种无能为力的颓废心境,其抵抗形式为“现代犬儒式抵抗”;“佛系”文化展示出一种得过且过的心绪,其抵抗形式为“退缩式抵抗”。包括近来流行的“躺平”文化也是延续了这一发展趋势,跟“佛系”文化的风格、抵抗程度及精神标签相似。这几种亚文化形式与传统的青年亚文化相比,其风格和抵抗程度都要弱得多。在价值层面,“微”时代青年亚文化主要争夺的是网络话语领导权,是“文化平民主义”对抗主流文化、精英文化的一种博弈,是平民阶层想要冲破阶层固化的一种对抗,反映了当前社会人们焦虑不安的心境。无论其最后的发展趋势如何,“微”时代的青年亚文化都是我国当前文化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又是理解青年、关注青年的重要窗口。因此,我们要正确对待“微”时代的青年亚文化,应以海纳百川的胸襟、包容的态度正确审视、分析和研究这一时代的青年亚文化,对其积极层面要予以褒扬,对其消极层面要及时制止,转化思维,从强制打压到辩证对待,从冲突管理到协调治理,积极关注,积极研究,协商利用,充分发挥青年亚文化的建构、凝聚、认同功能,实现青年亚文化与主流文化和谐共处,相互融入的良性循环发展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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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政瞭望(2014年9期)2014-09-18 01:0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