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之“并驱”该怎么解释

范崇高

部编版《语文》七年级上册第十八课《狼》：“屠惧，投以骨。一狼得骨止，一狼仍从。复投之，后狼止而前狼又至。骨已尽矣，而两狼之并驱如故。”课文注释：“两狼之并驱如故：两只狼像原来一样一起追赶。并，一起。驱，追随，追赶。如故，跟原来一样。”教材把“并驱”解释为“一起追赶”是有依据的，《汉语大词典（缩印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784）和《大辞海·语词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231）在“并驱”这个词下设立了“两马并驰”“犹言并驾齐驱”“一起追赶”三个义项，最后一个义项所举的书证是《狼》中的语例。

确实，“并”有“一起”义，“驱”也有“跟随、追赶”义，但“并驱”在这里是不是可以直接解释为“一起追赶”呢？我认为不可以。“并驱”是一个复合双音词，它的词义由“并”的“并列”和“驱”的“快跑”两个语素义合成，它表示的意思是“并排快跑”。

从语源的追溯看。有多位学者指出，这里的“并驱”是根据《诗经·齐风·还》“子之昌兮，遭我乎狃之阳兮。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兮”化用而来。如赵伯陶先生《聊斋志异新证》（文化艺术出版社，2017：245）就指出，《还》诗“‘并驱’的主语是两位身手不凡的猎者。蒲松龄巧改‘并驱’之主语为‘两狼’，化用《诗经》成句，具有浓重的调侃意味，熟悉《诗经》的人不难体会到其间妙不可言的诙谐”。《还》诗的“并驱”说的是两位猎者两马并驰，并肩作战，不管蒲松龄是否真的变换主语，化用此句以体现诙谐，他显然认为《聊斋志异》中的“并驱”的意思和《还》诗中的一样，是“并排快跑”。若是解释成“一起追赶”，《还》诗中的“驱”就和“从”语意重复了。

从语例的使用看。我们还没有找到“并驱”表示“一起追赶”义的用例，《聊斋志异》中的“并驱”也只有这一例。但可以用来对比的是，同为清代人的俞樾曾经用到“并驱”，而且和《聊斋志异》一样用于写狼，见于其收录轶闻异事的《右台仙馆笔记》卷二：“言未既，一狼自积薪中出，冲姒倒，入门，衔女去。姒惊呼，邻人咸集，见狼犹未远，逐之。将及矣，忽路旁又出二狼，遂并驱而去。”从文中可见，最后一句中的“并驱”不是三条狼先后而行，而是它们并排快跑，不可以理解为“一起追赶”。至于俞樾为什么也会用“并驱”描写狼并排快跑，想必是受到生活时代早于自己的蒲松龄的影响吧。

从语境的表意看。《狼》中使用“并驱”意在强调下面的情况：不同于之前有骨头可以投掷时“后狼止而前狼又至”，两狼是一前一后的状态；此时无骨可投，两只狼又像先前一样并排快跑，尾随于后，危险不但没有消除，而且更甚。其表意的重点在于“两狼并驰”，并无有意突出两狼一起追赶的意思。当然，《狼》中的“并驱”也可以理解为“一起追赶”，因为虽然它的后面没有表示“追赶”之类的词，但是两只狼并排快跑，目的是紧随并伺机袭击屠户，只不过这是特定语境中产生的临时性意义。

综上而言，《狼》一课中“并驱”的注释，应对该词的固有义和临时义加以区分，比如可修改为：“并驱：并排快跑。这里指‘一起追赶’。”而《汉语大词典》和《大辞海·语词卷》作为只收录词典义的语文工具书，“并驱”下的第三个义项“一起追赶”似不能成立，除非还能举出《聊斋志异》以外的书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