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视小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发展与教育

西南大学教育学部/ 刘争先

受以往理性主义范式的影响，教育研究者和实践者都将小学生的发展等同于小学生认知能力的发展。教育者因忽视学生的情绪感受，尽管用心良苦，学生却并不领情。学生由于缺乏有效的社会情感能力，在面临学习过程中的负面情绪时，无法及时、合理地应对、调节，被负面情绪困扰，影响其学业投入和最终的学业表现。这些教育实践中的常见问题需要教育者重视学生的情绪感受和情感体验，开展有效的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培养小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

一、情绪与情感转向：社会情感能力概念的提出与发展

20 世纪30 年代，皮亚杰（Jean Piaget）提出认知发展阶段理论，开启了心理学的认知革命。60 年代，舒尔茨（Theodore Schultz）基于战后美国农业生产的发展问题提出人力资本理论。这些对教育产生重大影响的理论观点使得理性主义范式主导着教育者对儿童发展的理解，认为儿童发展主要是儿童认知能力的发展。在理性主义范式的主导下，我们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面临日益严峻的挑战，亟须转变观念，重视学生的情绪感受和情感体验。

在家庭和学校中，当我们发现孩子/学生犯错或者没有按照我们的期待行动时，我们就会找孩子/学生谈一谈，试图给他们讲道理。即便是我们常说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不过是在既定教育目标下的一种策略，并不是我们真正地试图理解学生。这种教育方法背后的逻辑在于：我们以为自己的决策是一个理性思考的过程，所以我们以为只要给孩子/学生讲清楚道理，他们就会按照我们的要求去做。但教育实践告诉我们，事实并非如此。

作为教育者，我们经常会说，学生对学习的兴趣和他们的学业表现呈正相关关系。学生如果对学习没有兴趣，那么他就不会有好的学业表现。这似乎也符合我们的日常观察。我们会发现，一些小学生对学习提不起兴趣，缺乏内在的学习动力。然而，考试的结果也提醒我们，大量学业表现优秀的学生其实并不喜欢学习。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看似矛盾的现象？

我们认为，教育者忽视学生的情绪、情感，学生缺乏有效的社会情感能力是造成上述问题的重要原因。近年来，借助神经成像技术等研究方法，科学家证实了认知推理过程和情绪加工过程在人类决策过程中均具有重要作用。决策中的任何情绪甚至是决策时的偶然情绪都会影响决策结果。因而，我们应该纠正以往教育中仅重视儿童认知发展，忽视情感在儿童发展中积极作用的错误观念，并通过学校教育使得学生社会情感能力得到有效提升。

早在1983 年，教育学家加德纳（Howard Gardner）在《智力的结构》一书中提出多元智能理论。他认为，人的智力是一组能力的整合，不是一种能力。每个人都至少存在七项智能，即语言智能、数理逻辑智能、音乐智能、空间智能、身体运动智能、人际交往智能、自我认识智能（此后又增加了自然观察智能）。加德纳明确强调人际交往智能对儿童发展的重要意义。1990年，萨罗维（Peter Salovey）和迈耶（John D.Mayer）在题为《情绪智力》的文章中首次提出情绪智力的概念。他们认为，情绪智力是个体准确地评估自我和他人的情绪、恰当地表达情绪以及适应性地调节情绪的能力。1995 年，戈尔曼（Daniel Goldman）出版《情绪智力》一书，将情绪智力界定为五个方面：认识自己情绪的能力、妥善管理自己情绪的能力、自我激励的能力、理解他人情绪的能力、人际关系的管理能力。同期，戈尔曼与格罗沃尔德创立美国学业、社会和情感学习联合会（The Collaborative for Academic,Social,and Emotional Learning，以下简称CASEL），提倡以家庭、社区和学校联合推动社会情感学习项目，为学生创造安全、有爱心的学习环境，培养学生的社交、认知和情感技能。2012 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在教育与社会进步项目中考察非认知能力对个体和社会发展的影响，并于2013 年启动专注于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国际学生测评项目（The Study on Social and Emotional Skills）。我国苏州市151 所学校的7550 名学生及家长参加了该项目在全球的首轮测评。2021 年9 月，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发布测评报告，期望以此引起决策者和研究者对这一关键非认知能力的重视，并为各国制定促进学生社会情感能力发展的政策提供实证依据。

二、培养小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积极意义

社会情感能力是指理解、管理和表达个人生活中社会和情感方面的能力，使其能够成功地管理生活任务。加强对社会情感能力的学习和理解，有助于我们从认知和非认知的角度全面看待小学生的发展。

小学生需要认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比如初入学校时的紧张、害羞，以及通过努力实现目标之后的自豪感等；小学生需要理解他人的情绪反应，理解他人的言语和非言语交流，以同理心去感受他人的情绪和处境；小学生也需要合作和协调技能，从而与同龄人合作共同解决面临的问题。这些能力的欠缺引发诸如校园欺凌、心理抑郁等问题，并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在学习过程中，学生会有积极情绪，也会有消极情绪。消极情绪如果不及时进行疏导调节，学生可能会产生拖延、厌学等问题，从而导致学生降低学习投入。然而，如果学生具有较高的社会情感能力，他能够识别并调节自身的负面情绪，以更积极的态度学习或者调整学习策略，从而取得较好的学业成绩。

有鉴于此，欧美国家从20 世纪90 年代开始尝试通过社会情感学习项目提升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解决前述问题。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提升，在积极的方面，可以建立安全、有关怀的学习环境，增强学生对学校、班级的归属感，进而提升学生的学习动机；在消极的方面，学生通过掌握一系列社交和情感能力，可以减少校园欺凌、心理抑郁等问题。实证研究表明，社会情感学习项目有助于改善学生的心理健康、减少学生的问题行为、提升学生的学业成绩。杜拉克（Joseph Durlak）及其团队对以学校为基础的社会情感学习项目的元分析表明，213 个项目共涉及270034 学生在社会情感能力、对自己和他人的态度、积极的社会性行为、问题行为、情感抑郁和学业表现等六个方面均有显著提升。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在结束初期效果颇佳，例如学生的社交能力提升（与教师、同伴相处更好）、问题行为减少（辍学、旷课、扰乱课堂秩序、药物滥用等）以及学业成绩提高。此后，杜拉克团队的另一项元研究进一步验证了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对学生积极发展具有长期作用，在项目结束较长时间后（56—195周）仍然对学生的积极发展起着促进作用。

社会情感能力对学生发展的积极作用已经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可。为了发挥社会情感能力的积极作用，学校应该积极与家长和社区合作，提供教育机会，提高学生的自我管理、解决问题、决策和沟通技能；传递其社会价值观和对自我、他人和工作的态度。近年来国内的实证研究也不断证实社会情感能力对学生发展的积极作用。因而，学校教育不仅需要培养学生的认知能力，也需要培养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等非认知能力。我们团队的研究指出，小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可以通过学业情感与学习策略的链式中介作用间接地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也可以通过师生关系的部分中介作用间接地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这类研究表明，小学生的非认知能力发展可以促进认知能力的发展。目前，教育界应该广泛开展实证研究，细致探讨社会情感能力对学生发展产生积极作用的影响机制以及有效提升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具体策略。

三、如何提升小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

通过有效的社会情感学习项目提升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是当前世界各国教育者关注的重要议题。CASEL 是国际上最早也是最有影响力的社会情感能力研究与实践组织。CASEL 以戈尔曼对情绪智力模型为基础，提出社会情感能力的五个维度，具体包括自我意识、自我管理、负责任的决策、社会性意识和人际交往技能五个维度。自我意识是指能够准确认知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及其对行为影响的能力，包括准确评估自己具有的优势和存在的不足，拥有高度的自信和乐观态度。自我管理能力是指在不同情境中有效调节自己的情绪、思想和行为的能力，包括管理压力、控制冲动、自我激励、设定并努力实现个人发展的目标。负责任的决策是指在考虑道德标准、安全问题、社会规范、对各种行为的后果进行现实评估以及考虑自我和他人的福祉的基础上，对个人行为和社会互动做出建设性和尊重性选择的能力。社会性意识是指能够从不同背景和文化的角度出发，同情、理解他人行为的社会和道德规范，认识到家庭、学校和社区所能提供的资源和支持。人际交往技能是指与不同的团体和个人建立并维持健康和有益的关系的能力，包括清楚地沟通、积极地倾听、合作、抵制不适当的社会压力、建设性地协商冲突，以及在需要时寻求和提供帮助。

基于上述五个维度的社会情感能力框架，CASEL开发了社会情感能力测量工具，以此开展基于实证的社会情感学习。自1997 年，在《促进社会情感学习：教育者指导手册》中提出从班级与学校两个层面提高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以来，经过长期且大规模的学校实践，CASEL 已经探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社会情感能力干预框架。CASEL 认为，有效的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具有以下特征：首先，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可以有效提升学生的社会情感能力，进而减少问题行为、提升学业成绩，并对学生在学习与生活中获得成功产生长远影响。其次，家庭、社区与学校应该通力合作，共同开展社会情感学习项目，为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发展提供必要的支持。第三，学校层面的干预要关注班级内的课程教学、学校的支持性氛围以及校内外伙伴关系三个方面。为推广社会情感学习项目，CASEL 先后发布多份报告，介绍了经过验证有效的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如2013 年CASEL 发布的《有效的社会情感学习项目（学前和小学版）》介绍了包括RULER 项目在内的80 个社会情感学习项目的基本信息。在此，我们简要介绍RULER 项目的基本情况。

RULER 项目是耶鲁大学情绪智力中心开发的旨在促进幼儿园幼儿到八年级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学习项目，包括识别（recognizing）、理解（understanding）、标识（labeling）、表达（expressing）和调节（regulating）情绪。RULER 项目的核心内容是一套培养学生社会情感能力的课程，教会学生识别自己和他人的情绪，理解情绪状态的原因和后果，使用课程中介绍的一系列词语来标记情绪，调节自己的情绪，并以适合社会的方式表达情绪。RULER 的实施需要两年。在第一年，教师学习并教授情感素养的四种工具，包括共同宣言、情感测量表、情感调整方法和问题解决策略，旨在帮助教师和学生发展他们的自我和社会意识、同理心和观点采摘能力，以及培养健康的情感氛围。随后，教师学习将前述方法融入学校课程，并根据学生认知水平和情感发展阶段，教授“情绪词汇课程”，帮助学生准确地描述情感，培养学生在实际场景中应用所学到的情感技能。一项针对五年级和六年级学生的研究显示，接受干预后，学生的情绪技能（识别、理解、标记、表达和调节情绪）、人际技能（社会能力）和学业成绩都得到了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