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进口政策的演进经验及对中国主动扩大进口的启示

◎文 徐振宇 陶慧云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抓住经济全球化的历史机遇，积极参与国际经济大循环，实现了进出口、吸收国际投资和开展境外投资的持续增长。其中，出口贸易持续快速增长及持续的贸易顺差，为中国经济奇迹提供了重要支撑。

然而，国际经验证明，持续的贸易盈余，在招致贸易伙伴国不满、加剧国际收支不平衡的同时，还有可能恶化国内需求不足这一顽疾。近年来，世界面临的不确定性因素显著增多且相互叠加，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贸易壁垒增多、经贸摩擦加剧。新冠疫情的冲击与全球经济持续低迷，进一步加剧了部分国家的单边主义、保护主义倾向，加上汇率市场大幅波动，我国对外贸易尤其是出口遭遇了严峻挑战。在上述背景下，中国亟需调整贸易结构，通过主动扩大进口，降低外贸顺差，在作为全球经济“供给者”形象出现的同时，也应作为日益重要的“需求者”形象出现。

放眼全球、回顾历史，不难发现，20世纪80年代日本的外贸形势，与中国当前面临的困境比较类似，其在缓解双边、多边贸易摩擦和促进贸易平衡时，持续采取的扩大进口政策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本文的基本任务，是在重点厘清日本进口贸易政策的演进及其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得出对我国主动扩大进口的政策启示。

日本进口贸易政策的演进

日本限制进口阶段的主要政策措施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相当长的时期内，日本采取重商主义的“限制进口、鼓励出口”贸易政策，以实现本国经济持续快速增长并确保“新兴”或“幼稚”产业成长。主要措施包括：一是实施严格的外汇管制政策。通过严格的外汇管制，在改善国际收支的同时，还能保护本国新兴产业。大藏省采用进口配额制、自动限额制和自动许可制等方式满足所谓“必需”商品进口，限制所谓“非必需”商品进口。二是推行谨慎的自由化政策。在推行贸易和资本自由化的过程中，日本政府始终秉持谨慎保守的态度，根据相关行业发展状况逐步实现自由化，对制造业中必不可缺的原材料很早就实现了贸易自由化，对仍处于“幼稚”产业阶段的商品则在较长时间内都未能实现自由化贸易，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部分“民族工业”的发展。三是实施保护关税政策。日本政府对必需品设定较低税率而对非必需品设定较高税率；对富有竞争力的产业降低税率，而对“幼稚”产业提高税率等。通过上述政策措施，提高进口商品的价格并削弱其竞争力，从而保护国内市场和国内产业发展。通过上述政策组合，日本在战后的短短几十年间，迅速实现了其限制进口、鼓励出口、推动产业发展、经济持续快速增长等多重目标。

日本扩大进口的主要政策措施

实施限制进口的贸易政策，对日本经济的迅速恢复与崛起发挥了非常重要的阶段性作用。但从长远看也带来了许多难以避免的“后遗症”。尤其是在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一个非常重要的直接后果是，日本的国际贸易收支状况日益不平衡，国际贸易中的持续顺差，致使以美国为代表的对日贸易逆差不断扩大的国家，开始加强贸易保护，在阻碍全球贸易正常循环的同时，也加剧了日本与欧美的贸易摩擦，并带来日本外汇储备过多、日元升值压力上升、资产泡沫日益严重等一系列国内国际经济问题。日本政府不得不设法探索一条崭新的对外贸易之路，贸易政策开始由限制进口转变为扩大进口。要缓解贸易摩擦、平衡国际贸易收支，要么限制出口，要么扩大进口，或同时进行。在重新估算日本市场对进口商品的需求潜力后，日本政府摆脱了长期流行的“国内需求有限论”和“国内市场饱和论”的影响，正式向欧美各国承诺将进一步扩大进口，明确将通过扩大进口缓解国际收支持续盈余问题。

日本扩大进口的政策措施主要包括：第一，调整进口税制。从1983年起，日本把促进进口的重点从原材料转向制成品。在日元不断升值的背景下，从国外进口制成品比在国内生产更合算，价格便宜、易于销售。第二，完善进口信贷。不断降低日本政策投资银行的设备进口信贷、国际协力银行的商品进口信贷、中小企业金融公库的小额进口信贷的利率水平，持续放宽贷款限制。第三，开展促进进口的各种活动。从1983年起，将每年10月定为“进口扩大月”，由通产省和贸易振兴会牵头，通过报纸、杂志、电视等展开宣传。第四，成立进口促进区。1992年，日本根据《促进进口和对日投资法》，实施进口促进区计划，即通过将进口相关行业聚集在一起，以促进产品的流通来扩大进口。第五，充分发挥中介组织作用。作为两个重要的中介组织，日本贸易振兴会和产品进口促进协会在促进进口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贸易振兴会成立的初衷是为了促进出口，以扭转日本在战后的长期逆差局面，但在20世纪70年代之后开始将“扩大进口”作为其首要任务。贸易振兴会对日本促进进口发挥的重要作用，包括协助其他国家对日出口、设置进口促进分支机构和提供与进口有关的信息。产品进口促进协会的主要职能由举办展览、提供信息服务和销售产品，转变为引导日本消费者购买外国商品。在日美贸易摩擦频发和日元升值的背景下，贸易振兴会和产品进口促进协会积极促进进口以缓解贸易顺差，在促进进口方面做了很多具体工作。

日本进口政策演进的经验教训

20世纪80年代以前，日本在对外贸易中过于强调扩大出口和贸易顺差，在招致与贸易伙伴国间日益激烈的贸易摩擦的同时，也使自身在各方面陷入严重困境，极大地阻碍了对外贸易与国内经济的正常发展，这是值得高度重视的基本历史教训。20世纪80年代之后，日本进口贸易政策的重点逐渐由以限制进口为主转变为以扩大进口为主。经过上述重要转变，日本不仅成功解决了巨额贸易顺差、频繁的贸易摩擦等问题，还有效缓解了日元升值的压力。通过上文对日本进口政策演进的梳理，主要的经验教训是：

第一，政府应积极采取措施鼓励扩大进口。日本政府通过包括财税政策和优惠贷款在内的一系列政策措施，达到了开放日本国内市场、缓和经贸冲突和促进国外资源物资商品进口等目的。第二，扩大进口与市场开放相辅相成，理应同时推进。在充分考虑国情和发展阶段的前提下，有计划、分步骤地开放国内市场，主动扩大进口，可以在平衡国际收支的同时，尽可能缓解对国内产业的负面影响。在某些情况下，扩大进口所引发的更加激烈的竞争，还能刺激本土企业提升竞争力。有研究发现，关税下调在促进更多欧美产品进入日本的同时，普遍提升了日本本土企业的竞争力。第三，扩大进口政策应与扩大消费、流通体制改革等政策有机融合。日本“限制进口，鼓励出口”的贸易政策曾使日本经济规模和消费迅速增长，旺盛的消费需求在客观上也要求日本扩大进口，加上配套进行的流通体制改革，有助于提升流通效率，从而实现了扩大进口、扩大消费与搞活流通之间的良性循环。第四，可考虑强化专门服务，扩大进口政策的中介组织。实施扩大进口政策之初，很多人还难以摆脱“奖出限入”的思维禁锢。通过强化专门促进扩大进口的中介组织，加强宣传并提供有效信息，可帮助业界和消费者支持扩大进口政策。

对中国主动扩大进口的启示

对比日本与中国的对外贸易政策尤其是进口政策及其演进历程，的确有不少相似之处。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进口政策的演进历程，大体可以总结为“重出口轻进口阶段—进出口并重阶段—积极扩大进口阶段”。目前，中国正处于积极扩大进口阶段：2012年以来，中国政府发布了一系列旨在扩大进口的政策文件，扩大进口的政策导向日益清晰。近年来，更是多次强调积极扩大进口和实行积极的进口政策，并多次提及“大力发展进口促进平台” “加强进口促进平台培育建设”。2012年，中央政府正式提出要“扩大进口”；2018年，党中央明确强调“积极扩大进口”；2019年中央1号文件指出，主动扩大国内紧缺农产品进口。在上述背景下，借鉴20世纪80年代以来日本的扩大进口政策，主动扩大进口，对中国改善外贸结构、实现贸易平衡、提升消费、促进产业结构升级、高质量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都具有重要意义。

中国实施主动扩大进口政策的必然性

中国经济发展深受开放之益，随着外贸的高速增长而快速发展，迅速跃居世界第一货物贸易大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创造了全球经济史和贸易史的奇迹，对外贸易尤其是出口贸易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在新的历史时期和发展阶段，为实现经济和贸易的可持续发展，中国实施主动扩大进口政策已成必然：第一，持续的贸易顺差、频发的贸易摩擦成为我国经济发展的阻力，也是中国主动扩大进口的外在压力和动力。第二，以美国为代表的与中国存在巨大贸易逆差的国家呼吁中国采取更有弹性的汇率机制，人民币升值压力在促进贸易平衡的同时也在客观上有利于促进进口。第三，从长远来看，扩大进口不仅能够改善贸易结构，还能为消费与产业“双升级”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并通过扩大进口进一步促进出口，从而实现扩大进口、消费与产业“双升级”、扩大出口之间的正反馈。主动扩大商品和服务进口，不仅是推动我国外贸平衡发展的重要手段，也是更好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促进消费扩容提质和促进产业转型升级的必然要求，是统筹推进现代流通体系建设，助力形成强大国内市场和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迫切需要。

中国实施主动扩大进口政策的路径

要想成功实施主动扩大进口政策，还需从以下方面入手：第一，应借鉴日本的经验，从思想观念层面入手，坚决摒弃“重出口、轻进口” “国内需求有限论”等思想，认识到扩大进口对促进国内需求和提升国内企业竞争力的积极意义。第二，持续下调进口商品和服务税率，让低价国外消费品进入国内流通渠道，以满足国内消费者对产品质量、性能和个性等层面的更高要求，同时倒逼虚高的物价回落，促使境外消费回流，从而增加进口商品的就业与税收贡献。第三，完善进口信贷制度。为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提供充足且低成本的借贷资金，将有效促进进口。第四，积极参与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等国际博览会活动。第五，要更加重视跨境电商进口等新模式、新业态。近年来，电子商务模式凭借其线上交易、操作简单等优势发展迅速。应重视跨境电商进口模式并充分发挥其优势，助力经济持续向好。第六，设法消除与发达国家在经贸政策方面的误会。尽可能地展现中国为扩大进口、缓解国际收支不平衡所做的努力，就促进国际贸易、国际收支平衡与欧、美、日等发达国家进行开诚布公的沟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