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影(解放军)廖天琪(北京)
洪学智是忙碌的。战斗间隙,他带着工作组深入各个村镇组织赤卫队、游击队、农会、妇救会、童子团,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动员群众参军,建立政权,支援前线。鄂豫皖苏区反“围剿”失利后,红军失去根据地的种种艰难,使洪学智深深懂得,要依靠群众、发动群众,建立牢固的根据地才是红军生存发展的根本保证。
洪学智认为,红军的政治工作就是党的工作,根本任务就是团结我军、团结人民、瓦解敌军,以保证战斗和各项任务完成。要搞好政治工作,首要的是搞好思想教育;其次,政工干部要深入基层,深入群众。哪里打仗、哪里紧急,就到哪里去;哪里有困难,哪里就要有政工人员。政工人员也要带头冲锋陷阵,军事干部有伤亡,政工干部就自动代替指挥。这是政工干部在部队里受欢迎的根本原因。
除了动员宣传,洪学智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帮助当地重新分配土地。
他的工作流程是:先选一些家境最苦、思想最好的穷苦农民组成“土地分配委员会”,根据每户的收入情况,划分雇农、贫农、中农、富农、地主几个等级;再把所有的土地调查清拢,划分成好坏等级。情况都调查清楚后,最后才召开群众大会,由“土地分配委员会”根据各家各户的成分和田地的好坏等级,把田地尽量公平地分配到各户。
土地是千百年来广大农民梦寐以求的,有了土地就有了温饱生活的保证,那些得到了土地的贫苦农民激动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对红军和共产党的感激和拥戴自然就产生了。洪学智趁势向大家宣传红军的纲领、党的主张——只有打垮了田颂尧那些军阀土匪,穷人才能翻身作主、有自己的田地。田颂尧是不死心的,打垮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要打垮全世界的田颂尧,穷人就要跟着红军闹革命,解放四川、解放全中国。
于是,“参加红军,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这一口号深入人心。
这期间,洪学智带着他的一个个宣传小组,开展了丰富多样的宣传发动工作,教唱歌曲便是其中一种重要形式。
80多年过去了,在今天的大巴山区,一些老人还能准确无误地唱出当年红军教唱过的歌谣——
1933年2月,川陕省苏维埃政府成立后,立即开展了土地革命。图为红四方面军政治部颁发的土地使用证
田颂尧坐四川自思自叹,
叹我老田呐好不惨然!
整穷人苛捐杂税又到今年,
帮富人保家保产靠种鸦片。
第一战,通江城一团打散;
第二战,南江里死伤好几千;
三一战,青杠梁又上火线,
打得我田颂尧口喊皇天;
四一战,在长赤木门作战,
打得我,田颂尧没有法办;
又一战,通南巴三团溃散;
又一战,南江城又少几千!
悔不该,我当年作恶多端,
悔不该,在四川苛税杂捐,
弄得那,老百姓吃不起饭,
整得来,众军士东逃西散。
我颂尧,不要脸不要命满山逃窜,
这一年,闹得我无处身安。
看红军,多得哎千千万万,
通南巴,不久多就要占完。
到现在,共产党来到川陕,
工农兵,谋解放全把身翻。
这首名为《田颂尧四叹歌》的歌曲,生动形象、通俗上口,堪称绝品。
老人们说,那个大高个子洪主任啊,对穷人可亲了,成天笑眯眯的,说话可好听了。唱歌嘛,呵,没有他说话说得好。
洪学智对唱歌的确是不太在行,因为早年肺部的重伤,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参加唱歌这类需要大肺活量的活动。但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新中国成立后和平时期有条件了,他的乐趣之一就是看歌舞表演。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会跟着音乐的节拍点头,挥动手臂跟着唱。他说话的声音大,但唱起歌来音量小了很多,听起来倒像是在哼哼,很多时候声音断断续续,一支歌便有了七拐八弯的韵道,逗得一旁的人哈哈大笑。
虽然作为政治部主任配有马匹,但是洪学智骑得很少,大都用来驮伤病员、驮粮食。他走路大步流星,只要在路上见到老乡,不管男女老少,他都会微笑着打招呼,亲切地询问生活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
几十年过去了,在东江、旺苍坝、卢子庙、建章河一带,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红军队伍里有一个笑眯眯的大个儿洪主任。
那是个好人啊!老人们都说。
洪学智还有一个特点,每次战斗后,他都要亲自去看一下俘虏,了解他们的身世,通过他们了解敌军的编制配备、作战特点、战术方法,向他们做宣传工作。他把这样的道理反复讲述:穷人不打穷人。我们红军是穷人出身,你们也是被迫当兵的,是被抓壮丁抓去的。你们受军官的压迫、剥削,为军阀当炮灰。我们红军是穷人的军队,为人民求解放、享幸福而战斗,红军部队大家都平等,吃的喝的穿的都一样,不要听国民党的欺骗宣传。红军群众纪律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调戏妇女,损坏东西赔偿,走到哪儿都跟老百姓亲如一家。
这些道理,朴素中肯、深入人心,俘虏们听了直点头。
除了唱歌,实施宣传发动的另一种措施是石刻标语。负责刻石刻的这群人被称为“钻字队”。
各师都成立了由红军中有些文化的战士和当地的石刻匠人组成的钻字队,他们将事先拟好的标语口号,刻在崖壁、岸畔、路边等醒目位置,然后刷上白色或红色的油漆,这些石刻字体巨大、色彩鲜艳、十分抢眼,数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利用石刻标语的形式宣传共产党和工农红军的主张,是红四方面军的一个创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许多石刻标语至今依然完好留存。如1933年,在王坪村对面红军总医院的石崖上,十几人的钻字队历时5个月刻成的“赤化全川”四字大标语,字迹工整、笔力遒劲,雄踞山谷之巅,是国内面积数一数二的石刻标语。
1987年,洪学智视察通南巴地区,在参观红四方面军指挥部遗址时,对陪同人员说起当年他带着政治部宣传队钻字队的同志做石刻标语的往事。
他回忆说,那天他带人在河岸边的半山悬崖石壁上选了一处,刻上了“活捉刘湘”的标语,下面还落了款。当时,各个师宣传队的钻字队中,有一些人是当地私塾的教书先生,他们有国文底子,做的标语都会按书法的习惯落款。
那一天,洪学智对大家说,那面崖壁很高,人从下面爬不上去,刻字的时候,是将钻字队员用绳索吊着从崖顶放下去完成的。刻完字后在上面刷上了红漆,十分醒目。
通江县观音河红军石刻标语
位于四川省通江县沙溪镇红云岩上的石刻标语“赤化全川”
远近进出的人们都要坐船过那条河,坐在船上就能看到岸边崖壁上的这条标语。
洪学智视察离开后,当地党史和文物部门到附近的河岸边寻找,但当时,他们都没有找到洪学智说的这条标语。
2010年夏,为完成《洪学智》的写作,笔者到通江县内走访调研。在当地党史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终于在通江大河口的一处崖岸边,刨开岸边茂密的灌木杂草,在面江而立的崖岸上找到了这块石刻。
石刻块长约6米、宽约1米,“活捉刘湘”字样和“九十三师(据《洪学智回忆录》记载,此时红九十二师与红九十三师番号对换,洪学智改任九十三师政治部主任)政治部宣”的落款清晰可见。
因为上游开山取石,加上数十年来泥沙沉积,河床较以前抬高了很多。到了20世纪60年代中期,在河的上游不远处修建了一座桥,进出镇子的人们已经不再需要从这里坐船了。渡口荒废后,岸草疯长、灌木丛生,将崖壁完全遮掩。石刻标语就在泥沙与杂草湮没下,渐不为人知。直到2009年之后,因为城镇整治,重修河道,这条标语才被人发现。
崖壁上鲜红的刻字经年风雨,历久弥新。
红四方面军在川陕时期一共留下多少块标语石刻现在已经不可考了。今天,这几个长满苔藓却依旧鲜红的字迹足以穿越时空,使我们能真切地看到当年的烽火岁月。
这些红军石刻标语,内容包括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在当时,对组织、动员工农民众起到了鼓舞、激励、推动作用,是川陕根据地一道独有的风景。红军北上后,国民党卷土重来,这些标语令国民党反动派胆战心惊,尽管他们想了无数的办法,用刀砍、火烧、涂抹等种种手段妄图毁灭掉红军留下的痕迹,但这些大大小小遍布各处的石刻标语最终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据不完全统计,今天通江县境内尚存有红军留下的石刻标语上千幅,成为后人回顾历史、缅怀先烈,追忆那段难忘年代革命斗争、鼓舞斗志的最珍贵最鲜活的史料。
强有力的政治工作在不久之后的反“六路围攻”中显示出巨大作用。红军成了许多穷苦青年最向往的队伍,他们纷纷报名参加红军。史料记载,当时仅南江一县就有2.3万人参加红军。(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