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爆款“塔西宝石”,原来是种复制品

2022-12-21 08:02无眼者
收藏·拍卖 2022年6期
关键词:塔西微雕复制品

文/图:无眼者

在今天的博物馆和收藏圈里,复制品往往不受重视,甚至是“敷衍”“造假”“伪劣”的代名词。不过在一两百年前,“复制”并非普通人能够轻易涉足的领域,而“复制品”也可以是艺术。

这个故事有关于一类复制品和它们背后的艺术家。让我们从西方近代的“微雕宝石热潮”和风靡当时的收藏爆款“塔西宝石”说起。

“奇珍室”和微雕宝石热潮

虽然对大部分传统的西方收藏家来说,“微雕宝石”主要指的是希腊罗马的阴刻或浮雕宝石戒面,以及圣甲虫或似圣甲虫(Scaraboid)等,但现今的学者也习惯于将西亚那些最古老的滚印(史前一种圆柱形的印章)归入其列。由此将“微雕宝石”制作和使用的年代上溯至5000 多年前。而在欧洲,地中海米诺文明、迈锡尼文明使用的石质小印章也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 多年。这种细小的珍宝荟萃了人类对自然造物之美和巧匠技法之精的至高追求,在昔日曾承载各种重要的社会功用,今日又成为了收藏家追逐的目标。

考古发现已经证明,欧亚大陆历史上不少帝王和贵族都曾有目的地收藏过微雕宝石。不过,要说真正有规模和广泛的收藏风潮,文艺复兴时期是一个开端,当时的欧洲贵族学者和艺术家中流行的“奇珍室(cabinet of curiosity)”是一种“现象级”的装备。这种专门开辟的房间往往陈列着各色奇异的物件,包括艺术品、古物、生物和矿石标本乃至各种难以名状之物。微雕宝石是“奇珍室”中最常见的收藏品之一,因其体量较小又极具观赏性,往往会大量收藏。

直到日后“奇珍室”缩减为“奇珍柜”后(名字没有变,就是缩到了一些小柜子里),微雕宝石仍是主打藏品之一。笔者曾在法兰克福博物馆中见过本地富豪旧藏的展示,“奇珍柜”的一层抽屉就可以放几十至上百枚微雕宝石或钱币。15世纪中期,据说德国已经至少有175 个以微雕宝石为主的“奇珍室”,意大利至少有380 个,法国至少有200 个。

微雕宝石的风潮也在18世纪到来。博物馆理念和印刷技术的成熟对这一时期的收藏风潮贡献良多,尤其是一些大型微雕宝石收藏图录的出版刺激了年轻富有的“新贵”们,其中,不少是实业家、金融大鳄或时尚引领者。他们摒弃了旧日贵族和教会收藏的封闭性和单纯炫耀的目的,而是将其作为自我教育和实现自我价值的方式,由此带来的,是微雕宝石价格的飙升和有价无市的尴尬。

供求关系的不平衡往往意味着潜在的新市场。“微雕宝石热潮”不仅捧红了一众大师名匠,更激发了一群有想法的匠人的创造力,他们盯上的是一种结合了技艺和商业的新“赶潮”模式:复制。

这为后来市场出现的“塔西宝石”埋下伏笔。

蓝色玉髓似圣甲虫(Scaraboid),希腊古典时期(公元前4世纪),胜利女神和记功柱,大英博物馆收藏

金质哈布斯堡家族谱系树,树上所挂玉髓质的阴刻哈布斯堡家族成员肖像由纽伦堡匠人Christoph Dorsch 雕刻于1725—1730年间,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收藏

装置在“假书”中的微雕宝石石膏翻模 19世纪 大英博物馆收藏

“复制品”商机诱发新材料研发

艺术品的“复制品”,今天流行叫“文创”,不过当时的欧洲还没有这个概念,现在的国外古董商则喜欢称当时的那些复制品叫“大旅行(Grand Tour)”艺术品。这个词来源于当时欧洲(尤其是英国)“新贵”中流行的一种旅行怀古风尚,也是精英圈子的一种自我“提升”方式。

其实早在中世纪晚期,艺术杰作的复制已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行当,“复制者”的声名往往不落那些“原创”大师,甚至能成为重要的艺术学院和机构的座上宾。比如一些著名画家会固定和“复制者”即版画家合作,利用可大量印制的版画为自己的新作打广告;博物馆和美术学院会聘用雕塑复制工匠(其中一些本就是雕塑大师)来制作研究和临摹拷贝。

18世纪,一些有远见的匠人看到了微雕宝石复制的商机:虽然微雕宝石原作的收藏是“小圈子”里的事,但如果复制品的成本足够低,又堪实用的话,那就能接上更大市场的“地气”。

历史也证明,“量产”耐用的微雕宝石复制品确实创造了一批成功的发明家及实业家。比如风靡了200 多年的英国国宝陶瓷品牌维基伍德骨瓷(jasperware),便是将微雕宝石的复制技术引入了陶瓷生产流水线中。

和这些成功者相比,复制新材料“塔西宝石”的研发者之一——詹姆斯·塔西(James Tassie)颇有些大器晚成而“特立独行”,他的成功也是那个时代的馈赠,是后世难以复制的。

当年的收藏爆款:“塔西宝石”

1735年,詹姆斯·塔西出生于苏格兰格拉斯哥南郊的波洛克绍(Pollokshaws)。塔西家族的祖先自意大利避难来到苏格兰,世代以皮革制造业为生,詹姆斯的爷爷就是一位皮匠。不过,年轻的詹姆斯并未承继家族产业,而是成为了一位石匠,日常工作就是雕刻墓碑。不过詹姆斯·塔西显然不满足于小镇的平凡手艺人生活。这一时期他接触了著名的印刷商福利斯兄弟(Robert Foulis & Andrew Foulis),他们倾尽所有在格拉斯哥开办艺术学院,而詹姆斯·塔西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学员,主修雕塑。

“白珐琅”质浮雕,塔西家族翻制,罗马贵族小安东尼·德鲁苏斯胸像,大英博物馆收藏

“白珐琅”质浮雕,塔西家族翻制,罗马皇帝韦斯巴芗胸像,私人收藏

1763年,28 岁的詹姆斯从格拉斯哥学院毕业。和他同期的毕业生中有大卫·阿兰(David Allan)和威廉·考克兰(William Cochrane)这些日后名震苏格兰乃至欧洲画坛的人物。同年,詹姆斯前往都柏林就业,在那里他结识了都柏林医学院王家医学教授亨利·奎因(Henry Quin)博士。奎因博士当时正沉迷于做微雕宝石复制品打发时间,并且在技术上已经做了不少改进。他被詹姆斯的耐心和踏实打动,于是招他做了助手。他们共同研究出了一种白色几乎不透明的具有玉质感的玻璃材料,或者叫“白珐琅”(white enamel composition)。这种玻璃后来成了“塔西宝石”招牌的人物肖像用料。

复制匠人不仅要熟练掌握配方和操作工艺,还要根据原件挑选正确的玻璃料,以达到接近原件宝石外观的效果,乃至可以乱真(早期欧洲的一些博物馆确实曾将“塔西宝石”当作古代希腊罗马的遗物收藏)。一些不太完美的原件做出的模具还需要经过后期精修。这些工作都要求复制匠人有极高的艺术修养和细致耐心,而这正是詹姆斯·塔西的长项。这里不得不提到他的一个神奇之处:和许多“大旅行”爱好者不同,在开展“塔西宝石”的业务后,他没有离开过伦敦。“塔西宝石”的模具范本几乎来自整个欧洲,并且多数是由那些“奇珍室”主人先雇人制作了硫磺翻模并寄给他,然后由他进行二次翻模。有时硫磺翻模的质量非常粗糙,而最终的“塔西宝石”成品却仍足以和原件媲美。

詹姆斯的另一项“业务”更考验他的艺术天赋,那就是蜡肖像的复制。蜡像的加工远比宝石和半宝石省时灵活,甚至可以和画肖像画一样在主顾家中迅速完成。宝石雕刻匠人当然也会雕刻肖像,但多数情况下只能对着肖像画或者蜡像在自己的作坊里埋头琢磨。詹姆斯的流程则更加“讨巧”,他先在主顾家中完成蜡像创作,尔后回家再用蜡像翻模。成品的玻璃微雕肖像完美地规避了蜡像过于脆弱的问题:它们再也不用被小心地装在镜框里,而是可以镶嵌到家具或首饰上。

使用“塔西宝石”翻模的硫磺复制品。存放于哥廷根乔治· 奥古斯特大学考古部的“塔西宝石”柜子中。

“白珐琅”浮雕,詹姆斯·塔西制作,沙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胸像,白金汉宫收藏

“白珐琅”浮雕,詹姆斯·塔西制作,英国地理学家詹姆斯· 霍顿胸像,苏格兰国家美术馆收藏

“白珐琅”浮雕,詹姆斯·塔西制作,保罗· 彼德罗维奇(后来的沙皇保罗一世)胸像,白金汉宫收藏

这项“业务”为詹姆斯积累了名望和粉丝,他的艺术天赋被充分发挥,如今存世的一些作品在同期的肖像徽章艺术中仍可谓翘楚,其中包括不少当时的艺术家和名人肖像,如他的同学画家大卫·阿兰、《吹牛伯爵历险记》的作者鲁道夫·埃里希·拉斯佩(此君也是詹姆斯的铁粉)、法官曼斯菲尔德伯爵、罗金汉侯爵等。塔西特有的蓝底“白珐琅”面的配色也逐渐深入人心。

这样一位集艺术天赋和敏锐洞察力于一身的人,注定无法成为单纯的“匠人”。以他的家族命名的微雕宝石复制品——“塔西宝石”,在那个飞速变化的时代既不是古董收藏,也不是某种文化遗产,而是妥妥的时尚爆款。“塔西宝石”优秀的品质和充足的供应量,以及詹姆斯本人在艺术界日益上升的地位,吸引了传统微雕宝石收藏家们的大胃口。这些超级大主顾的出现也是对詹姆斯·塔西的高度肯定。

女沙皇的订单

叶卡捷琳娜大帝(沙皇凯瑟琳二世)就是这样的超级主顾之一。当时叶卡捷琳娜大帝正在大肆为俄罗斯皇室收购古代和当代的微雕宝石杰作。按她自己的说法,她患上了某种“微雕宝石暴食症”。而这位女沙皇也对复制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詹姆斯·塔西就上了她的采购清单。这份订单很夸张:要将女沙皇收藏的上万件微雕宝石全部复制两份,一份使用宝石原色的玻璃,一份使用“白珐琅”。为了完成这笔超级订单,詹姆斯·塔西从1781年一直忙到1787年,其间向圣彼得堡邮寄了15000 枚复制品。这些“塔西宝石”当然不是散寄的,而是装在一系列昂贵的“奇珍柜”里——这些柜子全部由沙皇御用建筑师詹姆斯·怀特(James Wyatt)设计并由伦敦名匠罗歇(J.Roach)打造。

另外一个事实也证明了“塔西宝石”的成功。在筚路蓝缕之时,詹姆斯可以接触的微雕宝石原件多来自他身边的一些关系或者一些公开的模具。这一点上,同时期做玻璃复制品的工作室差不了太多。但是在1775年詹姆斯的图录出版后,他就开始“扫荡”欧洲几乎所有的微雕宝石“奇珍室”,复制品样本的数量迅速超过12000 枚(当时其他的玻璃复制品工作室的样本基本不超过3000 枚),而1791年的图录则记录了整整15800 种复制品。

“塔西”的遗产

后来,随着摄影技术的发展,“微雕宝石”的复制作为一门大众生意也不可避免地走向没落。不过“塔西宝石”在詹姆斯去世后(1799年)还是维持了两代人。他的侄子威廉·塔西(William Tassie)甚至获得了不输于他的声望。他为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1759—1806)做的玻璃肖像浮雕成为皮特俱乐部的会员徽章,曾一度极为畅销。

“白珐琅”浮雕名人肖像,詹姆斯·塔西制作,2022年7月伦敦罗斯玛丽拍卖,1000 英镑成交

“塔西宝石”第三代传承人其中有威廉的合作伙伴约翰·威尔逊(John Wilson),他曾为英王威廉四世和维多利亚女王制作徽章;另一位继承者是威廉的侄子沃农(Rev.William Hardy Vernon),得到了他绝大部分的模具和复制品收藏,但他的后人将其先后变卖;还有一位是詹姆斯·塔西的一位雇员的儿子,爱丁堡的亨利·莱英格(Henry Laing),他在威廉的手下干了几年,尔后将“塔西”家的技术带到了爱丁堡并自立门户。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匠人都曾受到詹姆斯·塔西的启发,他们的产品包括蜡肖像及其翻模的陶质复制品、金属复制品等,很多甚至在风格上也仍然是詹姆斯的模仿者。

“塔西”产业衰落后的100 多年中,许多微雕宝石杰作毁于战火或遭到偷盗,就算西方的研究传统为它们保留了一些文字资料,直观图像的残缺无疑是一种遗憾。比如大英博物馆就收藏有一枚“塔西宝石”,其原件为18世纪名家玛强特的作品,不幸在轰炸中断裂,但复制品至今保存完好(且可能不止一件)。“塔西”的图录以及分布在各地的那些“塔西宝石”补足了时光和世事变迁带来的那些遗憾,比如了解微雕宝石艺术的权威参考读本A Descriptive Catalog,收录了大部分“塔西宝石”的模具样本,让我们有机会再次领略失落的美。

今日的“塔西宝石”(尤其是肖像)在国际拍卖上仍然有着不俗的表现。遗憾的是詹姆斯和他的合伙人、继承者都对配方守口如瓶,他的侄子威廉去世后,这类“白珐琅”的配方就此失传。学术界虽对“塔西宝石”做过科学分析,但也无法完全还原其制作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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