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银/山东
济南入冬的第一天,大雪倾城。
馆驿边,一盏又一盏,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仿若这向晚雪里的红色路标。
掬一捧北方的雪啊,红泥火炉远在千里之外。郭家湾的金色唢呐,一定把夜晚吹得滚烫;尚家炉火打铁的金属撞击声,一定把星空敲得彻夜脆响。
袅袅的炊烟。雪还在下,天地苍茫一片。所有的路,都是通往家的方向。今夜,畅饮一杯烈酒,我将乘着暮秋的最后一枚落叶,抵达故乡。
一座低矮的土坯房,年年守候在村角拐弯的地方。一根枣枝早已肆意地伸出院墙。沿着青砖的墙根穿行,我在虚掩的门前轻轻喊了一声,娘!
这时,整个村子的灯都亮了。
大雪,倏然而至,像极了一场浩大的约定。
风正坐在高处,掠过屋顶,将每一朵雪花送往时光深处。蜗居城市一隅的我,许久未曾温习故土的音容。
飞雪渗进骨缝,我立在乡村的炊烟外,乡愁化作两行热泪。一簇泥土的火焰,透过岁月的帘幕,报告一只陶器,在窑里发出裂变的声响。
塞北的雪,连绵着戎马关山。故乡的雪,柔美多情,一种深入灵魂的白。
儿时的牧羊少女,把远方的芬芳递过来,一波波涟漪,在心底微微荡漾。每年我都会朝圣一场雪的到来,梦中的那条红围巾,在郭家湾的草垛上高高扬起。
风衔着一个温婉的名字,飞过来,并把这个名字印在了我的眉心。
“可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从北方远道而来的雪,此刻翩飞成了一瓣瓣的桃花。
下雪了。
一阕阕的白,在大地上井然有序地展开。
雪,从星星上落下来,如蝶缓缓飘落。洁白的羽翼,在天空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个红衣小女孩从我的窗前走过,头上未系牢的发髻,被风偷偷地解开,长发轻。我恍然望见,她伸出的粉嫩小手,接住了一个暖暖的童话。
一朵雪花,在岁月的转角处,脸颊上开出了两朵红云。小小的院落里,铺上了一层软绵绵的笑声。
风,掠过塞北,驰过京城,穿过那些济南生活的琐事和郭家湾的白月光。我点燃一支香烟,吐出的烟圈,竟然如前尘往事一点点模糊起来……
两鬓飞白,我把一粒春天的种子,埋在了行进的路上。
子夜时分,我心上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
每一枚雪花都有自己的胎记。
燃一炷香,朝着故乡的方向,任思绪如雪透亮。
飞雪飘零,一池荷塘归于阒静。水下,一条鱼游向另一条鱼,上演着一场诱惑。枯荷卧雪,往事不可触摸,芳华仿若一指流沙。
一只水鸟于残梗上起飞,它用疲惫的翅膀收敛了内心的灼热。看着它渐行渐远的瘦影,一丝疼痛折断了我的目光。伸手捂一把雪,在滚烫的胸口,我的血液里生长出泪光的晶莹。
乡愁,让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灵魂化作了一枚雪花,让故乡的气息无处不在。
我捡拾起一地的细碎月光,拼接成一面镜子,映照郭家湾的瘦柳、半亩残荷。一堵土墙边,还有一个赤脚追风的少年。
在梦中,我听见了雪压残荷的声响。我知道此时的北风,正在吹过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