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埃伯斯纸草》眼科知识探析

熊晓玲，宋歌，贺雨婷

《埃伯斯纸草》[1]是现存世界上最古老的医学文献之一。也是目前保存得最好，涉及疾病最广的古埃及医学纸草[2]。该纸草写于公元前1,500 年左右，但其中的许多材料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000 年前[3]。该纸草中出现了医学分科，涉及内科、外科、妇科、皮肤科、眼科等诸多疾病，分条进行阐释。从第336条至第431 条均为眼科内容，眼科部分构成了1 个独立的篇章，所载处方共计95首。这些处方有着相对明确的体例，先指出治疗的疾病或者症状，其后列出具体的处方，包括药名、配比、制作方法、使用方法、禁忌等。有些条目不仅包括药物处方，还配合使用咒语。整体上有着鲜明的经验医学色彩，理论性的论述比较缺乏。

1 《埃伯斯纸草》对眼科疾病的认识

1.1 疾病种类

《埃伯斯纸草》[1]共95 条眼科处方，有相对明确病名的条文达40条左右，涉及眼睑疾病、结膜病、晶状体疾病等多种眼科疾病（表1）。其他主要是对症状的描述，如双目红肿、溃烂、流脓、出血、流泪不止、疼痛、视力下降等。总的来说，《埃伯斯纸草》对于疾病的描述主要是以症状为主，在此基础上，有一些概括性的思考，形成了一些相对固定的病名。虽然严格意义上这些基于症状形成的病名不能直接与现代医学的同名疾病划等号，但也有很大的相关性，在疾病史研究中很有意义。

表1 《埃伯斯纸草》部分眼科疾病种类列举

1.2 对病因的认识

《埃伯斯纸草》[1]对眼科疾病病因的记载较少，主要有以下2 种：第1 种，认为疾病的产生，是由于邪恶物质（第385、392条）。这一点与古埃及文化息息相关，古埃及人有着浓厚的宗教信仰，常将疾病与恶鬼联系在一起，认为把恶鬼驱赶走了，疾病也可得以痊愈。第2 种是外伤（第337、338、349、381、416、417 条），如在第337、338、381 条提到如何治疗眼睛受到击打造成的外伤。总体而言，《埃伯斯纸草》眼科篇章基于经验医学，对病因的说明较少，在对病因的思考上缺乏基于眼部解剖、生理、病理的理性认识。

2 《埃伯斯纸草》眼病治疗方法特点

2.1 巫术与医学共存

古埃及医学含有较多巫术成分，《埃伯斯纸草》中记载的眼科知识也如此。其所记载的95 条眼科处方中，第356、360、385 条[1]不仅包含药物，还记载着使用药物所念的咒语。比如第360 条[1]主治角膜白斑，其处方为：“对着乌龟胆汁吟诵咒语，加上蜂蜜做成糊状，涂抹双眼外侧”。其对咒语的描述所占篇幅较大，其载：“傍晚，南方的天空有噪声，北方的天空有暴风雨。那根柱子倒塌掉进了水里。拉神的船夫撞到了木桩，因为（柱子的）头掉进了水里。那么，谁能找到它并把它带来？我能找到它的，带来它。我把你的头带来了。我已把你的头接在脖子上，将你们的其他部分（头）固定在（正确地）位置上。我给你带来了为死去男人和女人驱除神灵影响（的方法）”[1-2]。这条咒语充满了隐喻，似乎以天空比喻眼睛，以倒塌的柱子比喻角膜白斑，用交感巫术、顺势巫术的方法来为龟胆汁加持，一定程度上也借助了龟胆汁和蜂蜜的药物作用，有医巫同源的特色。第356 条治疗失明、第385 条治疗双眼的白内障在使用咒语时，同样用咒语为药物加持，又借药物的力量来佐助咒语[2]。

2.2 以外治法为主治疗眼科疾病

《埃伯斯纸草》所记载的95 条眼科处方中，全部使用外治法，治疗以药物为主。在药物治疗中有26 条仅记载药物，无剂型和用药说明，余下的较为明确记载了外部用药，未见口服用药。手术仅见于第425至第429条治疗倒睫（拔除睫毛）。

《埃伯斯纸草》中外用药剂型多样，有膏剂、水剂、散剂、锭剂等。其中膏剂最为常见，95 条处方中50%以上为膏剂，膏剂的制作工艺大多先将药物研碎，然后用树脂、蜂蜜做赋形剂。眼用水剂有洗眼剂和滴眼剂，如第384 条[1]中的用牛奶冲洗眼睛；第351条[1]将烟熏牛肝汁挤入眼内，来治疗夜盲。这是目前最早使用动物肝脏治疗夜盲症的记载，后世古希腊-罗马医学多沿用之。

《埃伯斯纸草》还记载了一些眼用散剂，如第348 条[1]将红色的矿物、绿色眼影、黑色眼影、芦荟、药西瓜等和水混合在一起，碾碎，以此来消除双眼血渍。在制作散剂过程中，其制作工艺也多有讲究，第382、420 条[1]处方中，将药物捣碎之后还应用布筛进一步加工，筛出更为精细的药物，有助于药物的吸收。锭剂在该纸草中出现较少，仅在第343条[1]提出将药西瓜、贻贝肉加入油或脂肪，做成团块状，将其干燥。在使用时，拿出部分干燥后的药物捣碎，涂于双眼。另外，第336、337、338、381、383 条[1]中还提到了应用药物后使用绷带包扎。第396 条[1]提到用植物黏液淬火加热的石头产生蒸汽，以此来熏蒸眼睛的熏蒸法。

2.3 药物来源广泛

该纸草中眼科篇章记载的药物种类较多，共计90 种左右（部分药物尚未识别），动物、植物、矿物药均已涵盖，矿物药中的黑色眼影和绿色眼影应用最为广泛。眼影在古埃及人的生活中很常用，不仅起到美观装饰作用，还认为可以用来抵挡风沙，遮蔽阳光，甚至蕴含着神灵庇佑的色彩。黑色眼影在95条处方中有48 处，占比50.52%，黑色眼影的主要成分为辉锑矿（硫化锑）或更常见的方铅矿（硫化铅）[4]。主要用来治疗眼部炎症、翼状胬肉、角膜白斑、白内障等眼病。绿色眼影主要由孔雀石制成，孔雀石的主要成分是碱式碳酸铜[5]。绿色眼影在眼科篇章应用20 处，占比21.05%，主要用来治疗眼部化脓、红肿热痛、眼部外伤、结膜黄斑、翼状胬肉等。

该纸草中常用的动物药主要是动物血液和胆汁，如蜥蜴血、蝙蝠血、驴子血、猪血、猎犬血、山羊血，动物胆汁有龟胆汁、鱼胆汁、（公）猪的胆汁。常见的植物药则多为植物的树脂，比如笃耨香、乳香、没药、阿魏等。总体而言，纸草中矿物药和树脂药物应用最多，但治疗具体疾病时不同种类药物应用存在差别，如在治疗倒睫时，主要应用动物药，包括动物血、胆汁、粪便，而植物药、矿物药少见。在治疗翼状胬肉则多用矿物药，如黑色眼影、代赭石、孔雀石等。95 条眼科处方中大部分药物已经量化，有明确的配比，针对不同疾病，剂量存在加减变化。

2.4 注意用药的时间性

《埃伯斯纸草》眼科用药注重时间性，讲究用药的时辰和月份。如389 条[1]在早晨把肥鹅（鸭）的脂肪研碎，夜里涂抹眼睛；392 条[1]治疗眼睛中的邪恶物质，早晚用药不同，晚上用蜂蜜调制好的猪胆汁涂眼睛；早上用研碎的干燥猪胆汁涂眼睛。第388 条和第393条[1]都是用于提高视力的药物，都要求在冬季应用。第393条[1]是第1个冬季月到第2个冬季月提高视力所应用的药物。而第388 条[1]是第3 个冬季月到第4个冬季月应用的药物。这表明古埃及在用药方面存在季节性，这可能和尼罗河每年定期泛滥，古埃及人生产生活季节性鲜明有关系。

3 《埃伯斯纸草》眼科知识与周边传统医药

纸草中记载的古埃及眼科知识历史悠久，在对外交流传播中，对地中海沿岸的古代西方眼科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纸草中无口服眼科药物的记载，古希腊医学、阿拉伯医学在治疗眼科疾病时，也甚少使用口服药物[6]。古希腊《希波克拉底文集》[7]治疗眼科疾病多用眼药膏，古罗马塞尔苏斯《论医学》[8]中治疗眼科疾病大量应用了与《埃伯斯纸草》眼科制剂类似的洗眼剂。公元11 世纪，阿拉伯《阿维森纳医典》[9]第5 卷中，治疗眼科疾病的洗眼剂数目达到51 个[9]，反观这类古籍中口服眼科药物很少见。

除了剂型相似，古希腊与古罗马、阿拉伯医学和《埃伯斯纸草》眼科药物都惯用油、蜂蜜、水做溶剂[6]。眼科常用药物也多有重合之处，如在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文集》[7]、古罗马的狄奥斯科里迪斯《药物志》[10]、阿拉伯的《阿维森纳医典》[9]等著作中多有铜绿、赭石、乳香、没药、动物肝脏、胆汁等药物治疗眼科疾病的记载，这些药物在《埃伯斯纸草》中也比较常见。古希腊医学与后世古罗马医学、阿拉伯医学等西方传统医学，一定程度上都传承了古埃及眼科知识。

4 《埃伯斯纸草》眼科知识与中医药

除了地中海沿岸地区的传统医学受到古埃及眼科知识影响，中医古籍眼科方剂中也可见到部分《埃伯斯纸草》中记载的眼科药物。如其中有13 条条文使用了矿物质红赭石，即中医古籍中的代赭石，代赭石在中医古籍中也被用于眼疾的治疗。纸草中常用的眼科药物绿色眼影，由孔雀石制成，主要成分为碱式碳酸铜，这与中药铜青的主要成份一致，可治目翳，烂弦风眼等，如《瑞竹堂经验方》[11]中治近年风眼，方用铜绿、寒水石。这与绿色眼影在《埃伯斯纸草》中治疗翼状胬肉、睑缘炎、眼部的红肿热痛的功效颇为类似。

另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纸草中治疗血外渗、角膜白斑、双眼红肿等疾病的男儿乳（生育男孩的母亲的乳汁），在中医古籍中也有丰富的记载。本草著作《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12]曾记载：“首生男乳，疗目赤痛多泪”。其后，众多本草、方书、眼科专书等中医古籍记载男儿乳治疗眼病。《本草纲目》[13]用男儿乳混合黄连、槐花、轻粉研成的粉末，在饭上蒸过后，用帛包裹，在眼上熨，治疗烂弦风眼。方书著作中，《肘后备急方》[14]在“卷六治目赤痛暗昧刺诸病方第四十三”亦用男儿乳点眼。《普济方》[15]眼目门有多处应用记载，倒睫拳挛中言：“点首生男乳汁亦良。”指拔除睫毛后，用男儿乳点眼。在眼科专著《审视瑶函》[16]《秘传眼科龙木论》[17]中同样可见对男儿乳的记载。通过对古埃及和中医古籍记载进行比较，可发现两者不仅仅使用人乳，并且两者都选用哺育男婴的乳汁，在适应症上也多有相似之处。这可能不是巧合，由此产生了古埃及眼科不仅仅影响了古希腊、罗马等后世西方医学，其与中医眼科是否存在直接或间接联系的疑问；中外眼科交流史是否可以追溯到更久远的时代，拓展到更宽广的地域空间等，对这些问题的探讨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以上内容只是对部分类似的药物应用进行列举及梳理，类似的问题不限于此，也还可能因为对古埃及象形文字释读困难或者其他原因，尚未挖掘出来，还需要继续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