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话语权结构变革的语境与特征分析

2022-12-19 07:59吴瑞铮
声屏世界 2022年16期
关键词:话语权变革话语

□ 吴瑞铮

近年来,由于互联网新技术的不断迭新,社交媒体新的舆论场逐渐形成,关于话语权变革的讨论越来越多。话语权为何会发生变革?呈现出何种变革?又该如何应对变革?想要回答这些问题,就需要围绕特定时代语境中的特定文本进行分析,从传播和社会实践现象出发进行研究。正确理解网络话语权的变革问题,不仅可以帮助人们厘清人与媒介之间的关系,还可以纵观当今社会的媒介环境,深入理解社会面临的新挑战,为营造风清气正的舆论环境寻找思路。

互联网时代的网络话语权结构变革

西方哲学界关于“话语”的理论通常与“权力”相联系,并揭示了二者的巧妙关系。法国哲学家福柯认为,话语的形成显示着语言事件与非语言事件之前存在的交换关系和交互作用,其中便蕴含着极为复杂的权力关系。“在每个社会中,话语按照一定程序对社会进行控制、选择、组织和重新分配,消除不可控因素。”[1]权力就是能够使其他社会主体服从的政治力量,表现为一种影响力,即自身话语或行为能够对他人产生行动性影响,或对他人的内心思想、心理观念起改变性作用。由此可知,话语权即是通过话语来影响或是控制其他社会主体的行为,或对其他社会舆论、思想观念的形成起作用的一种权力结构。这一权力结构包括话语主体、话语载体、话语信息和话语环境。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话语,而话语作为权力的工具和外在的表现形式,往往通过各种载体呈现出特定的意识形态特征,也映照出社会的权力结构。互联网技术将社会舆论场的中心引向了虚拟的网络环境,网络话语权成为主体关注的新焦点。学者熊光清认为:“网络话语权就是指网络行为主体在网络空间中进行言论表达的权利及其所产生的现实影响力或要求其他社会行为主体回应的能力。”[2]

在网络传播的新环境中,网络话语及其话语权结构也在发生种种变革。这一变革在话语权结构各要素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并在网络空间中呈现出一系列新现象,如话语载体与形式的视频化与全媒体化、话语内容的流行化与分众化等。如今,“视频化”丰富了媒体数字化生存的概念内涵,为话语内容的变革增添了新技术色彩,舆论场的话语圈也由图文圈向着视频圈、数字圈转变,但最主要的变革还是体现在话语主体上。网络话语主体的网民社会身份更加复杂,不能再仅以单纯的经济地位作为划分依据。话语主体的“权力”进一步引申出“权利”的概念,二者密不可分。在抖音、快手等大众化媒体平台上,普通受众的权力与权利得到最大凸显。如今,许多学者将互联网的兴盛与社会民主的重建、自由意识的提升相联系,并展开激烈争论。如女权阵营将豆瓣、贴吧、微博作为三大支撑平台,开始试图抢占新生代网络平台话语权,这均与互联网新技术、媒介平台、多元信息、全新规则密不可分。

分析网络话语权变革势必要纵观社会变革的整体语境,从它的各个结构要素入手,结合相应理论对其特征进行具体分析,真正理解“变革为何”,进而反思“变革何为”。

变革为何发生:语境与成因分析

随着新技术的更新与应用,越来越多的平台涌现,“地球村”让信息互通“全球一家”。这一更开放、更自由的环境为变革的发生提供了社会语境,成为变革的主要原因。而这一环境中蕴藏了种种矛盾与问题:从话语主体来看,新技术颠覆了传统媒体时代的话语权划分依据——经济和社会地位,民众的自由意识与民主权力意识被唤醒并进一步表现在信息生产过程的矛盾中;从话语载体来看,开放的媒介平台为传统的信息把关增加了难度;从话语内容来看,“地球村”带来一系列社会伦理与道德问题,社会民主问题被重新讨论;从话语规则来看,媒体专业主义生产与用户需求之间存在矛盾。以上这些都影响着网络话语权结构各要素的形成和发展,是变革发生的直接原因。

生产关系:智媒时代的技术洪流。2016年被称为“智媒元年”,随着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智媒时代已经到来。学者彭兰认为:“平台分发技术的控制者已经在内容产业获得重要的话语权。曾经仅以单一消费者身份出现的用户,不仅成为了产销者,在内容生产中有更多贡献,更会成为集生产、传播、消费于一体的节点。”[3]这势必会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传统精英阶层信息生产过程中的权威。从信息生产流程来看,新技术的加持可使话语主体独立完成采写编评各环节,信息生产者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单一的专业媒体人,信息生产活动不再是简单地从传者指向受者,个体对于信息的掌控更加自如,尤其是在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中。基于信息的获取需求,话语主体的社交关系网被编织地更广、更大,话语主体间的信息生产关系变得更灵活、更松散。

事实上,技术在不断刺激着人类的好奇心和征服欲。在媒介接触行为中,作为个体的话语主体,其主动性地位与选择性心理被强调。在智媒时代,选择和使用传播媒体的主动权在人们手中,人们使用媒介的难易程度降低,对媒介的使用越来越自如,回报期待越来越强烈。这与算法和信息过滤技术密切相关,尤其是在媒体的兴趣群体与兴趣社区之中表现更为明显,于是更多的话语主体更愿意相信或更期待成为意见领袖,更期望自身话语产生广泛的影响力,正如同网络小说中人物的“主角光环”,人们在争取权利的同时期望得到更多的权力。

但是,话语主体的主动性地位也在技术时代面临威胁。传统的新闻采集靠的是人力,而在智媒时代,物力成为重要生产力,人工智能被纳入到信息生产活动中。如《人民日报》在2021年“两会”期间推出“智能创作机器人”,记者只需携带5G信号手机即可实时生成新闻作品。相比于人工创作权威的难以复刻性,智能技术在信息内容生产中更受欢迎,在传媒产业中MGC或AIGC似乎更容易占得一席之地,其凭借着更快、更新、更准的信息生产优势,掌握了更多的话语,这给作为话语主体的人带来了巨大威胁。

智媒时代的技术洪流为信息生产的主体带来了新关系、新地位和新工具,使得主体对于话语权产生更多期待,在威胁之下话语主体的主观能动性是促使话语权变革的根本动因。此外,话语结构中非主体因素的变化也为变革带来可能。

渠道多元:全媒体与泛媒化。麦克卢汉曾经把媒介比作“人的延伸”,从部落化到分散化再到重新部落化形成“地球村”。智媒时代“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媒介融合这一发展趋势不谋而合。万物互联,万物皆媒,物质世界呈现出一种泛媒化状态,一切都可以作为中介进行传输。随着越来越多的平台涌入互联网,信息传播渠道也越来越多元。跨文化、跨地域的信息符号可以实现互通,多感官的信息表达让语义识别不再困难。这也为作为话语载体的媒介提供了更多平等、自由、重获新生的机会,也为话语载体如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的兴起,融媒体新闻生产中心的建立,创造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于是,信息把关的参与者更多元化,传统的单一把关方式不适应新的媒介环境,把关方式需要变得开放。

信息爆炸:后真相与碎片化信息。多元的传播渠道带来了海量而多元的信息,媒体在市场竞争中不得不使用各种策略使其在鱼龙混杂的信息中脱颖而出,如一味迎合用户兴趣,为博眼球而使用“标题党”和“谣言”,“后真相”时代信息的准确性更令人难以辨识。如今“抄袭”“内容复刻”现象迭出,尤其是在小说创作、自媒体运营等IP领域。且不谈有意为之者,事实是很多情况下创作人的无心之举也会惹来信息产权纷争。在智媒时代,大数据和云计算可以让信息公开化、透明化,虽然方便了决策治理,但同时也让每个人的行踪与个人信息暴露,用户隐私权被侵犯。

互联网时代不缺信息源,一旦出现热点事件,媒体报道和新闻信息纷至沓来。于是,在媒体纷纷想方设法吸引受众的今天,用户开始拥有绝对话语,变革随之产生。媒体发布的信息不再拘泥于政府、专业人士设定的议题,新闻价值的衡量似乎更倾向于受众是否感兴趣或对受众的影响。因此,新媒体时代多元的信息内容,为小众、亚文化等非“主流”议题融入大众传播主流渠道、进入大众视野提供了条件。

场域规则:用户中心与媒介倾向。在网络舆论场,场域规则的变化也为话语权的变革带来无尽可能。人们普遍认为,互联网思维的核心是以用户为中心,这一思维模式在新媒体领域同样适用。用户即是商品,用户的兴趣、阅读习惯、价值选择成为新媒体运营与创意制作的标准,用户拥有了破解商业密码的绝对话语。与传统的把关渠道不同,新时代媒介“把关人”的身份更为复杂,面对正在兴盛发展的公民新闻,媒体信息生产各环节的组织和结构也在发生转变。不论是在新闻领域还是在娱乐领域,媒介倾向成为学者广泛研究的对象。媒介倾向是否受“用户中心”的影响,媒介倾向与话语结构的变革是否有关系,人们从中看到了许多可能。

总之,正确认识互联网社会语境下话语权结构中主体、载体、信息、环境各要素的变化,理解互联网生产关系、媒介载体、信息内容和场域规则的转变,能够更好地解释话语权“变革为何”的问题。可以说,人类主导了变革,但变革不一定有益于人类社会。这就需要人类从变革后的网络话语权结构特征出发,用发展的眼光看待网络话语权结构的变革,才能趋利避害,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变革后的网络话语权特征:结构的平民化、开放化与多元化

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构成了我们的环境,并维持着这种环境的存在。”在算法技术、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的影响之下,媒介环境在悄然发生改变,矛盾与问题之下的话语结构随之变革,并呈现出一定特征。在互联网时代更开放、更自由、更平等的语境中,话语权结构也相应地呈现出主体平民化、形式开放化、内容多元化等特征。

主体平民化:精英话语权的消解。如今,互联网中的话语主体更为平民化、大众化,甚至是年轻化。在信息生产过程中,智媒时代的技术赋予一般受众更多的信息生产权力,受众的主体意识也逐渐觉醒,期待个体话语产生更广泛的影响力。如在微博、微信等新社交平台上,自媒体与意见领袖的话语引导权越来越凸显,2022年2月2日,日本记者辻冈义堂展示购买的冰墩墩勋章的无意行为彻底带火了这一冬奥吉祥物。

社交媒体时代的用户不仅消费内容也生产内容,如微博平台的用户群体,不仅包含有普通的个体用户,也涵盖了诸多传统媒体机构。在新闻生产环节,传统意义上依照经济、社会地位进行的阶层划分被冲淡,UGC在更广阔的层面与新闻相关联,用户个体在与媒体的互动中,共同挖掘新闻事件的多元视角与多重价值。于是,精英阶层对于话语权的掌控程度被削弱。在热点事件尤其是具有重大社会影响力的公共事件面前,媒介平台的多元、真相的模糊、主流媒体的失语,都为第三方非权威媒体的“小道消息”提供了更多传播机会,主流媒体的权威与平民话语传播似乎呈现出一种此消彼长的状态,主流媒体精英话语权的影响力、权威性以及话语模式都面临着挑战。

形式开放化:从专业主义到“匿名的把关人”。在过去的新闻传播领域,专业主义更强调一种社会责任,其核心是客观性,与之相对应的是传统媒体的一系列自我规范,信息传播对诸如记者、编辑等媒体职业人员的专业素养要求极高。而在如今信息把关更宽松的环境中,更多平台的涌入打破了传统的媒介形式界限,符号表达更多元、更开放,如在微博等社交媒体上,层出不穷的网络用语或简短的网络热词将更多个人意见融入其中。媒体准入的门槛降低,在今日头条、抖音短视频等新媒体平台上,更多主体参与到信息的把关过程中,由信息生产、发布,到信息传播、再循环,算法技术与更多的匿名用户充当了“把关人”的角色。基于分众化的信息传播模式,平台产生了一个个“信息茧房”,究竟是谁在主导着个体接受何种信息,是算法技术、平台管理者还是匿名用户,目前颇有争议,但全媒体时代,多元开放的信息平台必然不会仅仅依赖传统意义上的专业媒体人。

内容多元化:由媒介“议程设置”到用户“内容主导”。如今,更加多元化的网络主体与开放的媒介形式为人们带来了丰富的内容信息,受众在“想看什么”上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在传统媒体时代,政府、媒体及相关从业人员拥有“议程设置”的绝对话语,而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网络传播中“人人拥有麦克风”,社交媒体赋予一般受众更多的话语权力。就微博而言,出于商业性,平台会利用算法技术将话题热搜、时事热点、头条事件引向用户感兴趣的话题上,用户浏览量与感兴趣程度决定着网民的“议题”。现如今,微博热搜反映的是新媒体时代一种新的“议程设置”,那些偏向于态度、情感、价值观的社会热点议题更引人关注。公众视野常常会出现“非主流”的小众元素,如小红书UGC掀起青年日常生活Vlog的群体制作热潮,B站“鬼畜”视频走红,诸如“剧本杀”“二次元”等概念融入文化传播中。在微博官方后台将热搜榜与文娱榜分开之后,明星与公众人物的私人领域话题成为评论和热议的对象,越不能或不敢被曝光的话题,越容易吸引受众的眼球。

但多元的信息同样为社会带来了信息伦理问题的困扰。一些媒体单纯为了博眼球吸引受众注意力而恶意虚张声势,制造假新闻;为了尽快抢占头条而忽视新闻真实性,造成新闻失实。媒体行业的内卷与恶意竞争不仅会“内耗”媒体公信力,而且会为受众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心理与生理上的双重打击。而如何提高全民的媒介素养,引导媒体真正发挥信息监督、社会监督的作用,值得人们思考。

总之,平民化的网络主体、开放化的媒介载体、多元化的信息内容,是自由、开放的互联网语境下网络话语权结构变革的主要特征。如今,话语主体权力的范围越来越大,话语载体形式更加开放,话语内容也更为随意。网络舆论场诞生了与传统媒体时代不同的场域规则和全新话语逻辑,网络话语权结构要素呈现出新特征。

变革的未来:应对与展望

网络话语权的变革,归因于日新月异的互联网技术,表现出全新的时代特征,而如何应对话语权变革则需要重新审视和思考诸多问题:如何使话语权变革更有益于推动媒介生产力的发展,助推科技强国建设,在国际传播中进一步提升我国国际话语权;如何在快速更迭的媒体领域站稳脚跟,理顺媒介关系,打造更好的传媒业态。挑战与机遇并存,需要以创新性思维应对并解决新问题。

充分发挥话语主体的信息生产力。未来时代是科技创新的时代,个人、企业、国家无一不是把提升科技竞争力作为社会发展的第一原动力,“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从未过时。从记者采编到智能写手,从报刊登文到VR、5G全景式新闻报道,智媒时代的新技术创造了新的生产力,使得信息生产中的话语权更多朝向技术拥有者倾斜。为此,掌握信息资源、手握话语权的受众更应变得主动,不断提高媒介技术的运用能力,主动参与到公民新闻的生产中来,创造更优质的信息内容。

此外,话语主体的媒介素养在虚拟的网络环境中变得格外重要。身份模糊、权力扩张,越来越开放的环境更容易使信息生产者忽视信息传播的社会价值与社会意义。虽然新闻不可避免带有商品属性,但新闻的真实性、客观性从来都是新闻生产的不二准则。虽然媒体话语不再是一家独大,但党性与人民性应是每一个个体作为信息产消者首要考虑的重要准则。

摆正传媒业信息生产的话语关系。事实上,作为专业信息生产者的传媒业更应在变革中有所作为。学者郭全中认为:“通信技术与互联网技术互相促进,把人类带入移动互联网时代,传媒业的形态大为丰富、用户规模快速扩大、市场容量大大增加、传媒边界急剧扩张。”[4]5G、VR等一系列新技术催生了一个新的传媒生态系统,作为话语载体的媒介,尤其是传统主流媒体在这一新的环境中应如何生存发展,媒介的未来牵涉整个人类的生活方式与生存状态。

一、主流媒体的跨界生存。互联网时代话语权下沉,主流媒体的权威性、精英话语权面临挑战。在真相模糊的时代下,主流媒体更容易“失语”。因此,为了更好地塑造媒体形象,重拾媒体公信力,顺应媒介融合发展态势,以跨界与创新实现媒体形态、产业形态的融合,成为主流媒体“自我救赎”之路的应有之举。面对话语权结构的变革,推动新旧媒体融合、构建跨平台全媒体传播体系,主流媒体在跨界整合之路上应该走得更远。如《人民日报》的融媒体工作室“中央厨房”,通过技术系统精准抓取受众心理,实现全国各地热点事件即时地图式呈现,引领网络传播舆论场。面对新时代新的新闻舆论工作难点,作为具有国内代表性话语权的主流媒体不可缺位,理应充分利用新技术,实现创新发展,真正抓住主动权。

二、正视用户需求与专业主义的矛盾。互联网给用户呈现的是“碎片化”“爆炸性”信息,算法技术也在为个体筑起“信息茧房”,“后真相”时代的特征昭然若揭。如果说纸媒时代的媒体竞争带来的是更专业的报业群体和报人,那么互联网时代的竞争则会使用户成为媒体中心,媒体平台的专业性面临挑战和质疑。不具备“专业性”的媒体是否会有未来,媒体发展该如何处理“用户需求”与专业主义的矛盾,都需要媒体从业人员深思。但“新闻专业主义”永远不会过时,正如学者彭兰所说,“无论传媒业的边界与版图发生怎样的变化,它的环境监测、舆论监督、社会整合、文化传承等功能都不应消失,其职责的履行仍须由专业性支持。”[5]新媒体时代的专业主义是“重塑的专业主义”,无论如何,媒介都要以公众服务和社会服务为目的。学者陈伟球认为:“媒体公信力的构建就是努力践行新闻专业主义精神,满足受众知情权的过程中充当受众的代言人。”[6]因此,“重塑专业主义”就是重新确立媒体公信力,对传统媒体而言便是话语权的重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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