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古蜀瑰宝》中地方意象的阐释与建构

2022-12-18 23:30杜唐丹
西部广播电视 2022年12期
关键词:古蜀纪录片意象

谭 勇 杜唐丹

(作者单位:1.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2.四川省社会科学院)

地方作为人文地理学分支——媒介地理学的核心概念,构成了学科的研究主线,目前已成为地理学科“人文转向”与传播学科“地理转向”的共同研究焦点。地方既是物理的地点与区域,也是一种观念。换句话说,地方既包括了对物理世界的感知,也包含了对文化与情感的感受。邵培仁认为地方“既是人类从事某一行为的处所,也是由感知而形成的总体印象”[1],可见地方是一种兼具物质与精神、客观与主观的概念范畴。地方意象作为客观事物的主观映像,是指“构成记忆空间的活生生的心理图像”[2]。例如,中国的长城、悉尼的歌剧院、法国的卢浮宫,这些代表地方的景观就利用大众媒介长久以来的传播实践,以最流行的、最完美的图景与形象在人们的脑海之中闪现。这些脑中所复现的关于物质世界的画面就是“表征”在头脑中的意象化呈现,即地方意象。

值得注意的是,在现代社会急速发展的同时,地方意象也在经历着反复的崩塌与重建——具有地方特色的建筑群体正在被工业化的钢筋水泥森林所吞噬,一座座特色建筑拔地而起成为城市的新型地标,全国统一风格的风情古镇与特色街区也通过商业手段进一步固化了人们对于地方的印象。更具特色的自然风光、人类活动与传说故事逐渐从地方意象中退场,让步于其他作为背景的同质化建筑物。从这一角度来讲,单一的城市和村庄发展模式与思路正在吞噬作为地方的生命力与多样性,大量现代人为塑造的景观正在简单地书写地方特色与文化。如何保护好地方特色,更好地阐释与建构地方意象?媒介在这一过程中又扮演何种角色?回望媒介技术发展史,除口耳相传、文字书写、图像留存外,作为动态影像的纪录片,或许可以作为呈现地方意象的有效手段之一。

1 纪录片及其功能

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将胶片摄影机对准一处平平无奇的大门,拍下并公映了一段名为《工厂大门》的影片,这意味着纪录电影的诞生。随着以蒙太奇为代表的影视技巧的出现,纪录电影也经历了变革,在不断发展的过程中,电影与纪录片也逐渐泾渭分明。纪录片(Documentary)一词最早出现于《太阳报》,定义为对现实题材所做出的有创意的处理。《牛津词典》则将纪录片释义为讲述某事物的影片、广播或电视节目。从各方的阐释来看,事实是纪录片的核心,记录事实则是纪录片最主要的功能。

作为记录与叙述事实的媒介形式,纪录片有其自身的特点。首先是真实性。纪录片最大的魅力在于记录真实,是对各类重大事实、特殊题材与特定人物的直接记录,以动态影像还原历史时空。其次是文献性。纪录片有其特殊的学术价值与历史价值,能够提供特定时空的真实画面与细节,尤其在重大的历史事件、人物与场景的记录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再次是艺术性。与电影不同,纪录片的艺术性是在真实性的基础上,通过剪辑、配乐、解说等手段最大限度满足观众的审美需求。可以说,纪录片恰恰在新闻与电影之间找到了真实与艺术审美的最佳平衡点。

纪录片是记录历史与呈现形象的最佳媒介形式之一。地方文化是国家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说描绘地方意象,就是在展现国家形象。纪录片能够将真实性、文献性与艺术性有机结合起来,通过真实刻画与审美艺术的双重手法阐释与建构地方意象,成为传播国家形象的重要载体。例如,纪录片《美丽中国》通过呈现中国各个地方的野生动植物和自然人文景观,展现了这片土地的无穷魅力;纪录片《敦煌》将那些被风沙磨砺的文明瑰宝重新全方位呈现在观众眼前,展现了该地的历史文化与人文艺术,揭示了敦煌两千多年的文化意涵;地域美食纪录片《寻味顺德》则以地方为切口,以美食为线索,呈现地方的惊喜与味道。纪录片将地方意象进行编织与汇集,最终也成为表达国家形象的重要方式。

2 地方的书写:地方意象的空间生产逻辑

《古蜀瑰宝》通过实地拍摄并梳理三星堆古遗址的发掘始末,囊括了诸如历史资料、人物采访、发掘现场与文物陈列等方面的内容,古今相映、史论结合,全方位展示了三星堆作为地方的空间实践、空间表象与表征性空间,也正对应了地方意象中的物质世界、精神思维与社会交往。

2.1 空间实践中的物质景观呈现

列斐伏尔认为物质性的空间是“各种社会体系的生产力用来构筑他们特有的各种空间的原材料”[3]47。也就是说,人外的客观世界实际上承载了人们劳动与实践的基础条件,是人类文明与地方文化的“培养皿”。在《古蜀瑰宝》系列中,纪录片先后展现了四川省内的三星堆遗址、营盘山遗址、桂圆桥遗址、宝墩古城遗址,也远赴四川省外诸如甘肃省临洮县马家窑遗址、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良渚古城遗址、河南省洛阳市偃师区二里头遗址等地。通过实景拍摄,记录了各个古遗址所在区域的地貌与人文景观,绘制了当地的物质景观意象。

大众媒介对于实体空间的呈现实际上促成了“社会思潮的形成与发展”[4]。三星堆因当地三座巨大土堆而得名,这说明实体空间的地理、地貌与地形能够影响人们的思维与想象,也进一步框定了人们对于三星堆的认识与记忆。在介绍遗址区其他环境条件的过程中,文献中所记载的“沱江”“马牧河”等河流悉数亮相,纪录片对遗址区内多处月亮湾城墙的地图式呈现与近距离拍摄,使古蜀先民生活的场景与范围得以清晰勾勒,影响了人们对于三星堆地方意象的认识与想象。

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是人的延伸,媒介是人的感觉能力与行动能力的扩展。大众媒介尤其是以纪录片为代表的视频媒介,通过动态画面更能够带给人们临场体验感,代替人们去观察和丈量地理疆域,实现对客观环境与物质景观的洞察,实现对地方意象物理层面的初步描绘。

2.2 空间表象中的理论知识建构

什么是中华文明?什么是三星堆遗址文化?这或许是从古至今一代代考古学家与文化研究学者所需要诠释的概念。从西周“何尊”内壁镌刻的铭文“宅兹中国”,到尼雅遗址发现的汉代织锦上的篆体文字“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可以说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想象延续了几千年,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思想观念就蕴含在这些文物之中。

这种对国家与身份概念的阐释与定义,实际上就是安德森笔下的“想象的共同体”的思想实践过程,是“空间三元辩证法”中“一个概念化的空间,或者说构想的空间”[5]。纪录片《古蜀瑰宝》通过比对中原文化与巴蜀文化的青铜器和玉器,呈现多种文物之间的形制与风格,足以证明两个文明之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迁徙融合、相互交流互鉴,最终汇聚成为中华文明的参天大树,形成了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重要结论。

古蜀文明有太多的神秘,后人只能通过现存的文物展开思考与想象。在纪录片《古蜀瑰宝》中,考古专家按照文物的不同类型,将其分为三大类:代表日神崇拜的神树、太阳形器与眼形器等;代表山神崇拜的玉璋类、喇叭座铜顶尊跪坐人像类;代表祖先祭祀的纵目面具、青铜人头像等。可以说,上述这种科学化或审美化的分类方法为古蜀文物的界定与解释提供了理论支撑,这种抽象的思维方式实际上是通过对地方文物的认知所总结归纳出来的知识,其实质是“一种认识和意识形态的混合物”[3]63。它是一个文化建构的过程,反映了地方文化的层次与肌理,为地方意象提供了充足的精神滋养。

2.3 表征性空间中的符号互动过程

在社会空间中充满了社会互动,而这些社会互动又是围绕各种各样的符号与意义所展开的。所谓“社会空间是社会的产物”[3]40,就是说各种各样的社会互动产生了社会空间与其所代表的表征空间,即人们“对每天的日常生活的体验”。不同的地域会产生不同的社会互动,从而形成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形态。

不同的地方文化相互交织共融,最终形成统一的文化共识。纪录片通过出土文物的物证,证明多个文明之间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这恰恰证实了早在几千年前,不同地区的先民就开始通过符号共享一定的文化信仰。例如,在第三集《古蜀瑰宝 交流·互鉴》中,开篇提到了良渚文明的“玉琮王”与古蜀“十节玉琮”的联系,神人兽面纹穿越时间与空间出现在古蜀国,文化与信仰通过物质符号来呈现与表达,说明几千年前先人们已经开始围绕符号与表征进行社会交往,从而构建了更加丰富且细腻的中华文明形态。

“符号信息的发出、传送、接收,现在可以克服时空界限,越过巨大跨度的间距相隔,这是人类文化之所以成为符号文化的一个重要条件。”[6]也就是说,符号与表征是社会互动的中介,更是产生社会互动的基础。在纪录片《古蜀瑰宝》中,来自不同地区的不同文化遗址相继亮相,专家与考古学者围绕不同地方文化展开的考古实践、学术交流,实际上就是围绕文物这一符号系统与其背后的意义所展开的社会互动。这种社会互动与远古先人的交流互鉴并无本质区别,这种亲历的日常表征性空间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穿越数千年,形成了具有巴蜀考古风格的互动仪式。再看今朝,人们依然通过相同的符号实现跨越时空的精神交往,而这些符号所促成的社会交往,也无形中丰富了地方意象的精神内涵。

3 地图与地理空间:构成地方意象的抽象系统与其要素

在纪录片《古蜀瑰宝》中,地图特效的呈现手法尤其值得注意,它是一种“将空间关系概念化的能力”[7]。复杂的三维空间的真实地形地貌能够在二维平面中得以呈现,是人们依靠抽象化、符号化的方法实现的压缩与扩展。这种能够依靠抽象思维绘制和读取地图的能力,实际上就是“地图能力”。换句话说,“地图能力”不仅要求制图者具有抽象的绘制能力,还要求观看地图的人拥有还原与想象的本领,将符号化与抽象化的几何元素理解为真正的山川河流与高山低谷。这种能将复杂的现实抽象化的地图知识“改变了人们的交流与沟通方式”[8],并帮助人们在这种社会表征的空间中逐步理解自身与周遭的世界。纪录片大量运用地图特效,用“点—线—面”的方式呈现出地方文化与地方文化、地方文化与中华文明的相因相生,这是在一种超越文字描述的影像表现手法,能够使观者在脑中初步构建出关于空间与地方的想象。

3.1 起源:以点为开端的文明滥觞

地点是文明的起源之处。在纪录片第二集《迁徙·融合》中,纪录片通过亮点标注,呈现了诸如阿卡德帝国、古希腊文明、大地湾遗址、石家河文化、良渚文化等古代文明的地理关系。实际上,纪录片是在用地图亮点的方式呈现出各大文明的起源地,以在观者脑中植入文明的坐标系。对于纪录片的地图绘制者来讲,这是一种呈现文明与文明之间空间关系的高效方式,也能为观者提供一种文明起源的想象空间与准确定位。

地图是将地球面积比例缩小的表征图像,地图中的地点则是对空间与地方的浓缩。就如同在纪录片中将三星堆遗址文化浓缩为一个原点一样,地图也将各种信息以比例缩小,地区由原点替代。由此可以反推,当比例放大,地点逐步转化为一定的空间区域,这种地方意象便会随着表征的细化而进一步丰满,从而促使人们对地方意象进行想象。

3.2 迁徙:以线为方向的交流路径

轨迹是移动过程的再现。“出行,即日常的移动,作为一种具身实践,在反复持续中形成关乎地理的生活经验,孕育基于地方的主体认同。”[9]在第三集《交流·互鉴》中,纪录片运用箭头与线条,呈现了“五尺道”在古蜀文化向外交流中的方向与路径,描绘了中国的西南地区文化迁徙与交流的概貌。这些线条实际上代表了现实地方中的山川与河流,这些自然地理条件既是阻碍人们交流的障碍,也是人们之所以能够行动的前提与可能,更是形成文化积淀与地方意象的实体空间。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唐代诗人李白在《蜀道难》中开篇便以交通条件为切口,为古蜀之地白描了一副独具特色的地方意象。而今的纪录片呈现方式更上一层楼,通过影像手段与特效制作,记录和呈现了考古工作人员踏上古蜀文化交流古道、考据文化交流路径的具身实践,为观者绘制了一幅关于巴蜀地方意象的工笔画。

3.3 版图:以面为范围的地理疆域

边界是划定空间范围的标记。当边界收束,形成闭环,构想的版图得以显现。可以说,一旦描绘了边界,就意味着会出现边界内与边界外,这也是区分“你”与“我”的一种工具,是空间形成的重要条件。纪录片《古蜀瑰宝》还原了各种自然的、人造的与构想的界限,从而划定了富有文化意涵的地方。这种边界可以是文明区域中无形的想象边界,也可以是肉眼可见的古城围墙与以山川河流为界限的“地方”边缘。

例如,纪录片用面与面相交呈现了中原玉器文化圈与黄金宝石文化圈相互交集的可能性,以解释三星堆文化受到多种文化影响而呈现出奇异诡谲的特点。同时,纪录片也在地图上勾勒出了诸如三星堆古城墙与宝墩古城的城墙范围,给人以古蜀城邦之中地方生活的想象空间。在自然地理限制的条件下,人们的活动范围受到江湖河海、高山峡谷的自然条件限制,从物理意义上区隔出了不同文明产生的疆域,构成了不同地方意象彼此区分与联系的界限。

4 结语

地方这一概念使地理研究更具人文意味,也使传播学科得以跳脱出长期以信息的交流为研究内容的传播观,去往更广阔的以物质交通为研究内容的传递观。换句话说,媒介地理学为传播学科带来了空间与地方维度,也打破了以往以媒介活动为主的符号与信息交流研究的范式。在众多的媒介形态中,纪录片具有真实性、文献性与艺术性特点,兼具呈现事实、记录历史与满足审美的多重功能,能够用足够的媒介体量去记录和呈现物质世界,从而刻画地方意象,保存和续写地方文化。因此,利用纪录片这一媒介形式去认识地方、呈现地方并塑造地方,对于地方意象的阐释与建构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这种阐释与建构地方意象的实践从文化传播的角度来说也是传承发展地方文化的重要手段,对丰富文化的多样性与增强文化的生命力具有非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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