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 乙 文劲松
(作者单位:成都理工大学传播科学与艺术学院)
中国作为一个拥有辉煌灿烂的农耕文明的国家,辽阔的土地上分布着形态各异、历史悠久的传统村落。近年来,中华人民共和国住房和城乡建设部已分五批将6819个有重要保护价值的村落列入中国传统村落保护名录,四川省共有333个村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传统村落是影像艺术的创作对象,而影像又是创作者文化表达的媒介。形象因媒介而存在,它是作家从审美角度将现实生活中各种现象加以艺术概括所创造出来的具有一定思想内容和艺术感染力的生活图像。村落形象既包含自然环境、建筑民居等自然景观,又包含传统节日、伦理道德等人文景观。两者相得益彰形成整体性的村落形象,共同构建起多元化的“乡村共同体”。
传统村落是指村落形成较早,拥有较丰富的文化与自然资源,具有一定历史、经济、文化、社会价值等,是中华民族几千年传承和发展的重要物质载体,凝结着历史的记忆。影视作品通过在村落的拍摄或取景来呈现村落形象。利用影像编码程序的处理,把村落转化为若干个镜头语言,再根据影片具体的故事情节一一呈现,使村落的形象逐渐变得生动且丰满。四川传统村落具有浓厚的文化底蕴和秀美的自然风光,为影视作品的拍摄提供了合适的场地、丰富的素材。
影视作品中村落形象的呈现方式主要有三种。其一,传统村落里的真实故事或故事改编。少数民族题材纪录片《丁真的自然笔记》包含了《迁徙》《时间》等8个主题,用影像再现了川西美丽的自然风光和藏族优秀传统文化,通过视听语言对民族符号进行“编码”与“解码”,真实再现民族地区村民的生活状态和村落的文化变迁。电影《红色土司》讲述了一位羌族英雄人物领导当地群众投身革命事业的故事。电影由真实历史事件改编而成,具有真实感和历史的厚重感,也使得“神秘的东方古堡”桃坪羌寨通过电影向世界展现了“容貌”。其二,以传统村落为主要取景地。电影《中国之旅》讲述了法国乡村护士莉莉安,接到远在中国的儿子突然离世的消息后,只身来到中国,把儿子的遗体接回家的故事。电影中80%的镜头在阆中拍摄完成,主要取景地有阆中古城、老观古镇、河楼乡(2019年已撤销)等地。该片通过法国女性的视角,展示中国都市和乡村的世风人情,体现中西文化差异,使这趟悲伤的旅程逐渐变成了宝贵的经历。其三,作为影片点缀的取景地。电影《失孤》里的索道桥一幕是在成都的大邑新场古镇拍摄的,虽然只在影片中短暂出现,但是却成为主人公寻找亲生父母的关键线索;电视剧《西游记》(1986版)片尾师徒跋涉的画面是在九寨沟的诺日朗瀑布拍摄的;由刘亦菲与黄晓明出演的电视剧《神雕侠侣》,取景于九寨沟的珍珠滩和甘海子等地。通过在四川传统村落的取景和拍摄,深刻挖掘四川传统村落的人文价值和现实意义,利用村落自然景观、人物故事的再创造,在影视作品中成功再现了四川传统村落的形象。
索绪尔认为,符号(sign)由“能指”(signifier)与“所指”(signified)两部分组成。“能指”就是符号形式,是由物质、行为或表象载体所充当的对符号意义的指称或指向;“所指”即符号内容,是构成符号意义的内在含义,其意义具有模糊性和暗示性,又可称为“隐含”。罗兰·巴尔特曾经说过:“只要具有一个社会体系,那么每种交流都会变成自身的符号。”[1]这样看来,人类的活动便伴随着符号的产生,甚至可以说有人存在就会有符号的存在,这样也可以说村落是符号的集合体。影视作品中记录的传统节日、庆典仪式、村落美景、古旧民居等,其实质是对村落形象的符号化建构。影像里不同的景观、文化和群体符号构成的四川村落形象,既影响着大众对村落的认知,也承载着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和生活智慧。
传统村落远离尘嚣,风景秀丽,具有良好的生态环境。传统村落的景观主要是由山川河流、古树等自然景观和名胜古迹等人文景观构成。相比于以钢筋混凝土为主的城市景观,乡村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具备独特的田园气息。环境是影响传统村落景观的重要因素。四川省地域辽阔,不仅有盆地,还有山地、平原、丘陵、高原等多种地形。四川盆地是中国四大盆地之一,被北面的大巴山、西面的青藏高原、南边的云贵高原、东部的长江三峡所包围。高山雪峰、山地起伏、平原绿洲,不同的地形特征造就了不同的景观形态,也成就了各具特色的景观形象。
改编自张嘉佳同名小说的爱情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就有对四川传统村落形象的描述。在影片中,电台主持人陈末在回答听众时说道,“有一个地方叫做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看蔚蓝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黄的草地,看一场秋天的童话”。稻城,古名“稻坝”,位于四川省西南边缘,地处青藏高原东南部,横断山脉东侧,属康巴藏区的甘孜藏族自治州。影片中展现了绵延的山脉、丰美的草场、清澈的溪流、圣洁的雪山和热情质朴的康巴人。这部电影在稻城亚丁取材取景,通过挖掘其自然景观背后所蕴含的象征意义,利用村落景观的空间和情节进行再构想、再创造,成功再现了稻城亚丁的村落形象。在纪录片《川味》第二季“另类的食物烹调之米国”中,通过影像画面可以窥见石桥下潺潺流过的溪水、五彩斑斓的临河古楼和飞檐翘角的川西吊脚楼,这便是邛崃大同古镇。大同,古称大兴场,后改称为大同乡,是指世界大同的意思。其在清朝康熙四年便形成了集市,是古代“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集镇,也是川西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现如今,它成为古川西商贸集镇的缩影和保留样板,至今仍保存着较为完整的明清时期古民居建筑群。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先祖们建造的具有古朴典雅的建筑传至后人手中,成为田野间美丽的聚落,向世人诉说着古镇悠长的历史风韵和岁月的变迁。
传统村落的价值在于它是将自然和人文环境相融合的有机统一体,是人类生产生活的历史印记。传统村落镶嵌在自然景观中,犹如一幅生动而别具韵味的画卷;自然景观为传统村落增添了多重色彩,使传统村落焕发出勃勃生机。二者自然和谐,美美与共。
传统村落的形象不仅包括肉眼可观的景观所展现的具体形象,还包括人们基于物质基础上呈现的文化形象。村落文化具有无形的力量,是历史和文化积淀的外在展现,是人们内心的情感依恋。村落文化具有丰富的内涵,是宝贵的隐形资源。它涵盖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风俗习惯、思维方式、道德、信仰、语言、艺术等,如婚丧嫁娶、祭祀大典、庙会文化等。村落文化能够反映出世人的精神世界和需求,并具有深远的影响。虽然经过多年的发展,乡土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但那些根植在内心深处的文化记忆却在岁月嬗变中历久弥新。
位于成都龙泉驿区的洛带古镇,是纪录片《记住乡愁》的拍摄地之一。片中讲述了洛带古镇的前世今生,描述了客家人迁徙来川的艰辛历程和客家人励志勤业的故事。“填不满的成都府,拉不空的洛带镇”是对洛带古镇曾经商业繁荣景象的真实写照。日久他乡即故乡,客家人离开自己的故乡,在洛带开垦荒地,建设家园,洛带古镇的一砖一瓦都见证着客家人的迁移史、建设史。而那些生长在血液里的传统基因也在洛带古镇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和情感积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是客家民系的认同标志,延续着客家人的传统。影片以生活化的故事为依托,将镜头对准当代人身上的优秀品质,把古风遗训与个人事例相结合,在当下继承和弘扬优秀的传统文化。
传统村落是生活在其中的村民世代创造的产物,村民既是传统村落最重要的守护者,又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传统村落能走到当代,绝非偶然,正是因为有人的存在,传统村落才能延续至今。传统村落群体是指生活在村落中的居民,他们彼此之间有地理空间联系和社会文化交往等,一般包括世代居住于此的人或居住多年的外来入迁者。
电影《山歌》以“大凉山脱贫攻坚”为题材,真实展现了奋战在脱贫攻坚一线干部群众的鲜活故事。影片从凉山彝族自治州三河村一对年轻人独具民族特色的婚礼展开,讲述了清华大学选调生赵琳和火普村书记何斌,两位基层青年干部为脱贫攻坚所做的努力。比如,面对农产品滞销的群众,赵琳以网络直播等方式促民增收;面对无家可归的留守儿童拉强,她细心照顾其生活,逐渐拉近彼此关系,最终赢得拉强的信任等。故事情节扣人心弦,让人真切感受到细微之处都是绵长,普通背后皆为不凡。影片中运用了四川方言、喜剧形式,展现了民族风采,成功塑造了善良坚韧的清华大学选调生赵琳、务实但不世故的火普村书记何斌、“爱钱如命”的天蓬、“花样百出”的老舅、活泼可爱的小男孩拉强及当地其他淳朴爱笑的村民等形象。导演吴俊贤曾说,“进村拍摄时,村干部和村民非常热情,主动帮着摄制组搬运器材,积极报名当群众演员”。无论戏里或戏外,《山歌》都彰显了细腻、赤诚的人文情怀,用真实的故事和精彩的画面为观众带来温暖和正能量。
地域形象就是这个区域或地方的形象,是人们对地区的主观印象,是通过大众传媒、个人经历、人际传播、记忆化及环境因素共同作用而形成的[2]。相关研究学者认为从作品创作的角度看,影视对地域形象的传播包括三个层面:地域的外在符号(物理层面)、地域的风俗(人文层面)、地域的气质和性格(文化层面)[3]。地域形象契合了传统村落的外在展现和内在精神,抓住地域特点展现其文化本质,有利于塑造特色地域形象,增强文化软实力。
四川位于中国西南地区,是几大地理单元交汇过渡地带,有着不同的地域风貌。同时作为著名的多民族居住地,四川各地的文化都与当地的自然条件、民族习俗等有着密切的关系,正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高原文化豪放辽阔,气壮山河;草原文化热情奔放,粗犷豪爽;院落文化则是刚柔相济、清新雅静。不同的民族文化之花在四川绚丽绽放,无论是哪一个民族都对四川文化进行了鲜活的阐释。《麦奎尔大众传播理论》一书将文化和传播的关系阐释为“文化最普遍和最主要的特征可能就是传播,因为没有传播,文化就不能发展、生存、延伸和成功”。通过影像化的叙事表达,借助电视剧、电影、纪录片等大众传播媒介,对村落文化中的优秀文化部分进行加工创作,使其呈现新的样式和面貌,从而塑造出多元的地域文化形象。例如,在凉山冕宁县冶勒乡拍摄的电视剧《索玛花开》,为了更好地展现彝族传统村寨,剧组搭建了电视剧主场景——“谷莫村”。整部电视剧充满了浓厚的民族风情,在叙事的过程中突出表现了凉山彝族自治州壮美的自然景观和淳朴的民风。通过彝族民居、火把节、彝族年、选美等独特的彝族文化元素,生动地展现了传统文化的魅力。极富美感的彝族服饰、非物质文化遗产彩绘漆器等传统手工艺,都表现出了彝家人的智慧和民族特色。
在一百多年的现代化进程中,由于工业文明的深入和城镇化建设的加快,传统村落受到了强大的冲击,使得传统村落在与现代化的碰撞和博弈中,成为历史变迁的失落方。著名作家冯骥才曾惋惜道:“每座古村落都是一部厚重的书,不能没等我们去认真翻阅,就让这些古村落在城镇化的大潮中消失不见。”传统村落是一种不可再生的文化物质,被誉为空间的说书者,承载着昔日的文明。然而在现代化的浪潮冲击下,传统村落逐渐没落,这也意味着传统村落的风俗文化、生活方式、建筑风格等将一并被“带走”。随着我国现代影像技术的诞生和发展,对影像资源的开发和利用逐渐得到了重视。历史的重现和村落形象的重现、建构有了一种新的可能性,这对于保护传承人类传统文化和记录文明发展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从原始先人的图画符号、遗迹遗物、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到文明时代的文字和图片,再到如今多种媒介,文化一直是以多元化的渠道来呈现的,影像也是其中的一种媒介。影像有着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4]。影像可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且具有具象化的表达,能够展现出历史的积淀。科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助力影像的记载,从而使文化获得更为持久的生命力。
四川传统村落蕴涵着大量传统民居建筑、民俗风尚和景观美学等,同时也孕育了具有鲜明特征的乡土文化。这为当代影像提供了丰富的底蕴支撑和场域支持,为艺术创作带来无限可能性。影视作品的拍摄和编码,使传统村落的形象更加丰满而深刻。影视作品的可复制性,为优秀传统文化的广泛传播和影像留存,提供了一种有效途径,有助于传承和弘扬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通过影像作品对文化进行记载,可以形成十分重要的文化资源宝库,给后人以启迪和鞭策。
1925年,法国著名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首次明确提出集体记忆的概念,他在《记忆的社会性结构》一文中,将集体记忆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的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和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乡愁”是电影里经久不变的主题,是人们与家乡的情感纽带,是一种绵延的集体记忆。它就像一汪清泉,在中华历史长河中生生不息绵延了五千年。自古思乡情难抑,当空间距离上升为对自然景观所引发的乡愁时,一些文人墨客笔下乡愁诗句便涓涓而出。先秦诗歌中有“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唐代诗人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对故乡的眷恋和精神家园的渴望;另外还有著名当代诗人余光中笔下的“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传统的“乡愁”以诗词歌赋来传达思绪,而随着科技的发展,现代性的“乡愁”更加侧重可共享的感知和对现实世界的直观刻画。
集体记忆是村民在长期的农耕生产生活中,逐渐形成的共同价值观念、集体意识、乡规民约、民俗仪式等,它的本质是乡土记忆的集中体现和价值凝结。影像作为一种传播媒介,不仅是建构集体记忆的桥梁,更是集体记忆回归现实的“原乡”。如纪录片《记住乡愁》中洛带古镇的“大鱼海棠”博客楼、电影《阿拉姜色》中开启朝圣之旅的四川嘉绒藏区等,传统村落通过影视作品的创作和传播进入了大家的视野,让观众可跨越时空与其进行对话,相似的生活经历和熟悉的环境使人产生情感的共鸣,从而激活内心的情感,唤醒尘封的记忆,留住乡愁的“形”与“魂。”
传统村落是历史文化的浓缩,更是一方风土人情的精炼。每一座蕴含传统文化的村落都是活着的文化遗产,体现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文化精神和空间记忆。《家》《王保长》《芙蓉花开》《杀生》《战旗飘飘》《魅力四川》《寻路乡村中国》等,一部部优秀的影视作品通过景观形象、文化形象、群体形象多维度塑造了四川村落的形象。无论是真实的故事还是影片的取景地,都将四川传统村落这份宝贵的资源以“活态化”的方式呈现在世人眼前。影片不仅体现了传统村落自身的意义,还经过影视艺术化的处理赋予其新的内涵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