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婧婷
(作者单位:四川大学艺术学院)
冯羲才最初引用的一组资料突显了传统村落逐渐消失的现状:“中国2000年有370万个村庄;2010年,这一数据已经下降到了260万,这意味着每天大约有300个村庄在消失。”[1]随着对外开放和经济改革的不断深入,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下,人们热衷于追求即时满足感的快餐式文化,大大压缩了传统文化传承发展的空间。而许多传统村落也在追随现代文明的历史进程中显现出文化淡化的特征,如村落语言、村落仪式、村落艺术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消退,中国传统文化面临着“失忆”危机,因此,借助媒介重构传统村落的集体记忆迫在眉睫。
技术变革促进了媒介记忆形态的演进,也使人类的记忆方式发生了深刻变化,从口语媒介到印刷媒介再到电子媒介,人们对媒介的依赖程度越来越高,并使用媒介储存和记忆过去,媒介成为个体记忆的延展,成为集体记忆的承载者——即传统村落集体记忆的构建与重构是迫切需要媒介的。社交媒体是重构传统村落集体记忆最适用的媒介,如今人人都是“媒体人”,社交媒体自带的“去中心化”特征使众多的独立媒体人制作出有关四川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所以使用社交媒体讲述村落故事对集体记忆的重构作用在当下是无可取代的。
再把视野转向当今我国乡村,一个个“媒介化”的村落悄然而起,基于社交媒体下的四川传统村落的集体记忆影像也逐渐显现出后现代主义的美学特征。因此,本文将基于社交媒体之下,探究四川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的构建,并分析其“颠覆传统”“去中心化”“戏仿性”“拼贴性”等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以及其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显现的原因。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动,传统村落到哪里去是一个亟待解决的时代问题,愈来愈受到人们的关注。近年来,随着智能手机和移动网络的普及,电脑、手机上下载的各种社交媒体软件成为村落个体传媒使用的主体,在人们日常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和价值观念,同时也对村庄的社会生活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传统的乡村社会或少数民族聚居地作为一种独特稳定的传播区,具有其独特的文化语境和区域特点,但在媒体的介入下,其固有的传播语境发生了变化,并对当地的社会体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段优秀的影像是创作者对历史、人文、生活的独特理解与综合表现,影像记录能够使历史景象鲜活再现,相比于静态图片的呈现,影像侧重记录时间的流动性,交代事件发生的过程,能够更为真实地展现传统村落的历史文化和村民的生活状态,也能够更好地对传统文化进行动态的记录和保存[2]。例如,非遗纪录片《神性的天空》讲述了被尊为能够连接生死与神灵的“通灵者”,为羌族文化的宣传助力不少;《神性的天空》取景地位于四川省阿坝州汶川县,导演通过纪实的拍摄手法将风光旖旎的岷江山水、源远流长的释比文化展露无遗,影片中随处可见的羌族特色服饰、仪式歌舞等与羌寨的青山绿水相呼应,全片具有浓郁的地域风情和羌族文化特色。此外,与更加深度、专业的长视频(故事片、纪录片等)构建不同,短视频更适应社交媒体的传播语态及观众碎片化、视频化的阅读体验,互动性、草根性及娱乐性都更强,由此决定了社交媒体构建村落集体记忆以影像为主要媒介。
形态各异的影像担负着叙述真实、唤醒集体记忆的历史使命,也是表达我国主流意识形态的主要形式,社交媒体的特性更决定了影像是其构建传统村落集体记忆的主要媒介,用影像讲述村落故事不仅是建构民族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其也承载着中华民族的精神价值与文化品格。
抖音所属的字节跳动公司曾发布一组抖音县域景点数据报告,在前100个热门县域景点中,四川省以11个景点成为县域景点热度最高的省份[3]。位于川西大邑县的新场古镇就通过抖音以短视频和直播的方式对当地村落中独具川西特色的风景建筑、农副产品、传统美食和人物风俗等进行全方位的介绍,每天在其社交媒体平台观看点赞的网友数以万计。再以在微博、抖音等社交媒体平台爆红的四川甘孜20岁藏族小伙丁真为例,因为意外出现在一名摄影师不到十秒的视频镜头里,伴随着甘孜理塘的蓝天草地和原生态纯真的笑脸吸引了万千网友,不仅入选2020年十大旅游事件,各省市文旅部门的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也纷纷加入制造话题。丁真在社交媒体上的爆红,促使甘孜当地的旅游经济显著提升,其日常生活的短视频,如赛马、放牛等也在社交媒体中广泛传播,几乎引发了全网记忆的建构。社交媒体中,四川传统村落集体记忆构建的内容主要为村落的自然风光、传统美食、民间工艺、生活碎片等[4],这部分内容往往轻松直白,娱乐性强,不需要很强的专业背景即可理解,拍摄时也比较容易取材,因此受到社交媒体传播者和受众的偏爱。
步入工业社会后,人们将科学技术视为珍宝,其在逐渐显现出问题的同时也引发人们进行思考,因此,以批判为主的后现代主义思潮由此诞生。回顾哈桑的理论,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即是颠覆现代社会已有的体系,对抗现代性并建立理性的秩序[5]。简单来说,后现代主义是对一切现有规则的打破和对新的风格的探索。20世纪80年代后期,不断掀起的后现代主义思潮促使无数电影研究者投入其研究过程,后现代主义与电影艺术相融合[6],因而“颠覆”则成了后现代主义影像的核心思想。这种影像以反传统的立场对传统电影进行深度思考,打破了传统电影的拍摄习惯,拼贴等千奇百怪的艺术技巧与手段,带给观众的是“自我意识强烈”“无序”“浪漫”的一部部反传统影像[7]。哈桑曾把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归纳为不确定的内在性,在后现代主义影像中,个性化、自由化、去中心化、矛盾多元化、颠覆性、拼贴性等美学特征也体现在影像的题材选择、叙事手段和表现形式等方面[8]。
去中心化意味着放弃了对中心权威性、同一性和确定性的强调,对“主流”的概念发出了挑战,倡导多元性和差异性。任何事物都具有不确定性,因而也就更看重人的个性化与自由化,特别是在社交媒体平台,人们拥有了话语权,人人都可以将自己的想法以文字、图片、视频等方式发布,形成了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如今的社交媒体大多应用“中心化的媒体和分散的媒体”模式,除了传统的、中心化的传播媒体外,社交媒介自然具有一种去中心化的特征,每个人都能成为内容的生产者和传播人。过去中心化的主流媒体更多表达主流意识形态下的村落集体记忆影像,如《中国古村落》《了不起的村落》等,主流媒体对于传统题材的选择更有利于观众增强民族认同感,树立国家自信,但在如今社交媒体下,越来越多的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题材已经突破主流媒体传统题材的限制,它们不仅保留了主流媒体的价值观,更显现出“颠覆传统”的特征,出现了“边缘化”的题材,如“四川矮人村”——全村男女身高只有80厘米。除此之外,“四川长寿村”“神秘的东方古堡”等“边缘化”题材的影像也以猎奇的角度引发关注,其影片内容不再遵循主流文化,而是将镜头瞄准了各村落的奇异事件,选题上颠覆了传统文化价值观,但却有不少外地旅客因此引发好奇心走进四川一座座的“神秘”村落。由此可见,“边缘化”题材的出现不是偶然,是顺应当今社交媒体发展趋势的结果。因社交媒体“去中心化”的特征,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媒体人”,成为内容的生产者和传播人[9],后现代主义“去中心化”的美学特征也让更多四川传统村落的人民群众勇敢发声,有关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也逐渐个性化、多元化。媒体人有关村落的一个个影像记录,为人们构建了一个深刻完整的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
“戏仿”希腊原文为“摹仿的歌者”,在后现代主义文本中体现为对社会现实、神话历史文本等的一种荒诞滑稽的模仿,从而达到旧意义充分解构的效果。影像中的戏仿,是对文学、过去影像、社会事实等的一种“特殊的再现”,在经过改编后,影像夸张、荒诞、滑稽的风格引发观众思考。在四川省理县杂谷脑河畔桃坪乡的传统村落桃坪羌寨中拍摄的影片《杀生》,改编自陈铁军的中篇小说《儿戏杀人》,影片讲述了一群人如何联手杀死了一个“不合规矩”之人的故事。影片不仅有小说故事片段的别样再现,更将桃坪羌寨的羌族人民的日常生活片段特殊再现,整部影片充斥着荒诞悬疑和黑色喜剧的元素,也折射出各种乌合之众的民族集体心理和潜藏的人性心思及人性的复杂,甚是耐人寻味。除了后现代主义“戏仿性”美学特征的体现,《杀生》的选题也是“去中心化”“颠覆传统”的体现,通过荒诞喜剧的戏仿性改编,传统村落的集体记忆影像以一种别样深刻的方式留在观众心中[10]。影片《杀生》在腾讯、优酷等长视频类社交媒体平台播出后,在讨论区引发了热烈讨论,观众都对桃坪羌寨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堡”充满探索欲望。
传统影像的叙事手法多遵循线性叙事,而现代社交媒体多以碎片化叙事的微小视频为主,以“微小叙事”取代“宏大叙事”。村民将不同场景拍摄的影像以拼贴的形式发布。“拼贴”原是后现代主义作家的一种创作技巧,指将无序的片段随意拼贴为一个整体的手法。这些零散的片段是大众熟知的,但拼贴出的整体却有一种陌生化的效果,给大众带来一种异化的审美体验[11]。后来,“拼贴”手法也常出现在后现代主义影像中,将毫无联系甚至混乱的影像片段拼贴成一个完整的影像,往往能表达出作者不同的意图感想,引发观众别样的思考。所以以用户自制短视频为核心竞争力的短视频类社交媒体,在近年来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抖音、快手等头部平台的日活跃用户均已超过3亿,其拍摄制作流程简单、成本低廉,每个短视频在15~30秒,符合现代社会快餐化的生活需求,社交属性极强。例如,近日走红的“四川理塘小伙丁真”的视频在微博、抖音等多类社交媒体平台上播放,引发网友关注视频的主要表现形式都是对丁真日常生活零散片段的拼贴。由此可见,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拼贴性”的表现形式已运用到大多数的四川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的重构中,这些看似无序的碎片影像却能给观众拼贴出一幅完整的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图。
随着新媒体的兴起,一个个独立“媒体人”出现了,现今已与传统的主流媒体形成了并存的局面。在此背景下,互联网带来的流量突破了传统媒体的容量限制,“用户生成内容(UCG)”模式应运而生——用户原创内容。当今社会的媒体内容是主流媒体生产和用户生产相辅相成的,因此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的显现顺应了社交媒体发展的趋势,即社交媒体“UCG”模式的发展趋势,而社交媒体也为传统村落集体记忆的建构与传播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着眼于后现代主义的发展历程,后现代主义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是对传统文化和传统世界观的怀疑。自文艺复兴开始,人本位的观念渐渐深入人心,人们开始对以神为本产生怀疑,甚至出现了矫枉过正的现象。由此看来,在传统文化传承历史长河中,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怀疑和保留是并存的,后现代主义美学特征的显现和人们对传统文化主流价值观的保留,以及对我国传统村落集体记忆的构建是相得益彰的。社交媒体自带的“去中心化”特征使众多的独立媒体人制作出有关四川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影像,之后通过“戏仿”、拼贴等手法将碎片化的影像展现给观众,观众心中由此拼贴出一幅完整的传统村落集体记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