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宏雨, 赵 颖
(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上海 200433)
淮河位于长江与黄河之间,是中国南北方的地理分界线。《说文解字》释“淮”曰:“水。出南阳平氏桐柏大复山,东南入海。从水隹声。”〔1〕传说中,大禹疏通洪水入海,在荆涂二山之间的淮河遇到“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血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2〕的无支祁,禹派庚申手拿“定海神针”打败无支祁,淮河水患始绝,自此人们平整土地、安然定居。淮河独特的地理位置和生活方式的多样性,使得淮河流域自发产生出了自由多样的文化。宋代以前,淮河文化因其开放性、包容性熠熠生辉。1194年之后,黄河长期夺淮,导致其出海口淤堵,水灾频发,淮河文化也随之衰落。朱明王朝兴于淮河,它的建立不仅没有实现淮河文化的振兴,相反,随着专制的强化,淮河文化与生俱来的特质——开放性、包容性和创造力被进一步扼杀。淮河流域的治理状况,就是朱明王朝在王权主义下进行国家治理的横截面。潘大明先生近作《湮没的帝都——淮河访古行纪》,以淮河为中心,把河流水道、文化荣枯与明中都兴废联系在一起,揭示了王权主义对于人类开放性、包容性和创造力的扼杀。
淮河作为一条重要的地理和气候的分界线,其水系极为复杂,流域内多为平原,河湖淤浅,种种条件导致淮河流域的自然灾害频发。自1194年(南宋绍熙五年)起,黄河长期夺淮,导致淮河出海口淤堵,改在三江营汇入长江。黄河的改道导致淮河水向支流漫灌,时常引发淮水暴涨或干旱灾害。“淮河流域在1470~1980年的511年中发生洪涝、旱灾的年份482年(其中洪涝灾害126年、旱灾年份92年、旱涝灾害同时发生的年份120年、局部洪涝、旱灾年份144年),占统计年数的95%,无灾正常年份29年,仅占5%。”〔3〕
对于以农业经济为主的中国古代社会来说,旱涝灾害是影响周边人民生存与发展的最主要因素,关乎生产发展与社会稳定。治水因而成为了每一个王朝政权重中之重的政务。到了宋明时期,随着经济重心南移,除了农业生产之外,漕运商贸也需要依赖江河湖海的疏通,治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朱元璋建立的明代是一个兴于淮水的王朝。1344年(元至正四年)淮河两岸大旱,这一年,朱元璋的父母兄弟因旱灾、蝗灾、瘟疫相继去世,少年朱元璋只得投身寺庙寻求果腹,然而,“仅五十天后,饥荒迫使朱元璋成了游方和尚,四处乞讨,浪迹天涯,饱尝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和苦难。”〔4〕在灾害带来的生存压力下,少年朱元璋被迫离淮,走上了投奔红巾军、结社起义的人生道路,并逐渐在众多的地方割据势力中脱颖而出,成为能够掌控无数人生死的帝王。在中国古代“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皇权交接逻辑中,帝位本不是朱元璋这样的游僧乞丐所能觊觎的,然而,淮河边的连续干旱却帮助朱元璋完成了鲤鱼跃龙门、草民变天子的逆转。
明朝建立以后,朱元璋也和前代所有统治者一样面临治水的难题。明代初期黄河入淮口不定,官员的治水思路主要是通过分流以杀水势,缓解黄河入淮后淮水满溢造成的灾害。这样的治淮思路从明初开始延续了明清两代,以宋濂为代表,徐有贞、白昂、刘大夏、刘天和等人都持类似的看法。这种分流的治水方案并没有取得明显的成效,但是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漕运的通畅。随着漕运在国家经济发展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治理淮水的目的从单纯的挽救民生逐渐转向“挽黄保运”:为了保证漕运的畅通,在黄河北流的通道周边修建堤坝,放任淮河段的河水向南方倾泻。到了明代中后期,黄河泥沙淤积加重,为了保运,治水时甚至不惜牺牲部分河道周边居民的田舍。明政府并非没有意识到北堵南疏的方案给下游民众带来的侵害,但是与国之命脉的漕运相比,底层人民的生命和生产也就变得无足轻重了。明孝宗曾毫无顾忌地向臣子说明治水的根本目的:“朕念古之治河,只是除民之害,今日治河乃是恐防运道,致误国计,其所关系,盖非细故。”〔5〕出于“为民除害”的治水之策,在明代最终让步于保证漕运。但根据黄仁宇《明代的漕运》计算,漕运这个巨大的从南向北的官营物流,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牺牲了淮河沿岸众多百姓的利益,却常常是得不偿失、亏本营运的——漕粮运到北方才发现行情有变,为了脱手不得不以低于初始的价格售卖。〔6〕这条漕运之路的荒唐一直到清朝都没有人揭破,政府仍乐此不疲地借此维护吏治稳定,官员们仍借河道买卖为贿赂大开方便之门,真正受害的只有被灾情反复影响的百姓和不断被征用的漕夫。
挽黄保运、北抑南疏的政策只是明朝一系列不顾成本、毫无科学的政策的缩影。“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尊卑作为社会关系,只有帝王是独尊的,其他人均属卑贱者”。〔7〕在帝王面前,不仅所有臣子民众为卑,治理淮水也要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帝王要“除民之害”,淮水就能得到重视与疏通;帝王要“挽黄保运”,淮水治理就无条件让位。专制体制的“超经济性”特点,使得在上位者往往只考虑自己的权势、声威和意志,无需考虑客观规律和政策的效用,可以“逆经济规律而行”;〔8〕中间者为了自身的利益和地位,往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多磕头少说话,明哲保身;在下位者无权进言又无法躲避,只能被动地承受恶政、蠢政、弊政带来的深重灾难。
治河理水,本是一门科学,需要尊重客观规律,但王权之下的治水,却需尊重君王神圣、全知全能的逻辑,尊重祖上成法,维护官吏们的既得利益,这就经常出现有利无法兴、有弊不能革的现象。王权主义下的民本思想只是“君本的从属”,是“君道的囊中物”。〔9〕所谓重民、爱民、以民为本等等,无非是一些漂亮的幌子,在这些幌子背后,往往是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奸宄丛生,结果水患未平而置民于水火。孔子是中国古代民本思想的奠基者,鲁迅评价说:“孔夫子曾计划过出色的治国的方法,但那都是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设想的办法,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10〕激烈的言辞,一针见血。
淮河流域是明朝的龙兴之地。自朱元璋登上帝位之后,流域内帝乡凤阳的地位不断攀升,由寂寂无闻直至一度被定为国都。明中都的兴废与中国古代的皇权主义之间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11〕这是《湮没的帝都》一书重点着墨之处,潘大明用“恢弘精美”与“断壁残垣”〔12〕的对比揭开了这座昙花一现的“东方巴比伦城”鲜为人知的命运。
都城是一个国家的心脏,定都何处历来是事关专制王朝兴衰的大事。所以历代帝王,特别是开国之君,都十分重视国都的选址问题,他们希望定都一个好地方,让自己的王朝四海升平、国运昌隆,延续千秋万代。但首都的选择需要考虑政治、地理、经济、军事等多个方面的因素,从根本上说也是一个科学问题,或者说包含了科学和合理性的问题。
朱元璋虽是一个识字不多的云游僧出身,但也懂得选择国都的重要性,并在这方面绞尽了脑汁。
1356年,朱元璋率军攻占集庆路,随后改名应天府(取顺应上天之意)。1368年,朱元璋在应天府称帝,改应天府为南京,国号大明,年号洪武,朱明王朝正式建立。大明王朝建立之初,朱元璋就开始考虑都城的选址问题。作为前朝旧都,南京和开封率先被列入候选名单:南京自古就是虎踞龙蟠之地,有“六朝古都”的美称,且朱元璋攻占南京后也进行了一定的修葺、经营,可谓初具规模;开封有“七朝古都”之称,历史上先后有战国时期的魏,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北宋和金定都于此。朱元璋起初想法颇简单,决定以应天府为南京,开封为北京。南京还是开封,他只要选一个作为首都就可以了。但细加考虑之后,他又动摇了。因为南京“偏于东南,与中原地区相距遥远”,不利于控制中原地区,且地势上“无险可守”,更让他心焦的是,历史上定都南京的王朝不仅都是局部的偏安政权,而且国祚都不长久,这显然“与他试图实现的万世朱氏江山相悖”。〔13〕开封地处中原,虽然便于控制北方,但地势平坦,除了黄河,基本上无险可守,黄河又经常决堤,随时可能给开封带来水患。此外,开封周边地区粮食产量有限,无力供养大量的非劳动力人口,因此,开封也不宜作为大明的首都。
或许是衣锦还乡的心理作祟,或许是淮西部分有功之臣的鼓噪,在否定了南京和开封以后,朱元璋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出生地——凤阳。凤阳,如今隶属于安徽省滁州市,是一个占地约2000平方千米的县城,古时曾被称为濠州、临淮、临濠等。根据《凤阳新书》所说,“凤阳”的命名来自明朝的缔造者朱元璋。“朱元璋在兴建自己的都城时,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凤阳,期望这个崭新吉祥的名字能给家乡带来好运、富裕”。〔14〕
为了显示自己开明,朱元璋并没有乾纲独断地直接拍板在凤阳兴建都城。洪武二年,他组织群臣讨论都城选址问题,会上,他让臣下畅所欲言,颇具明君风范。不知就里的群臣,“或言关中险固,金城天府之国;或言洛阳天地之中,四方朝贡,道里适均;汴梁亦宋之旧京;又或言北平元之宫室完备,就之可省民力者。”朱元璋一面称赞群臣“所言皆善”,一面又表示“时有不同”,不能以这些地方作为都城:“长安、洛阳、汴京,实周、秦、汉、魏、唐、宋所建国,但平定之初,民未甦息,朕若建都于彼,供给力役,悉资江南,重劳其民;若就北平,要之宫室不能无更作,亦未易也。”在否定了群臣的建议后,朱元璋才把自己的建都思路摆在人前:“临濠(今凤阳)则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朕欲以为中都”。一语既出,“群臣皆称善”。〔15〕于是按照京师的形制和规格,坐落于淮水边的巨大工程正式上马。
从兴建中都的决策过程,我们可以看出王权主义的虚伪、可笑和霸道:在否决前朝旧都的时候不谈合理性,大谈自己如何想节省民力、与民休息的仁德之心;在论证临濠的优越时却避开了需要大量征调民力问题,只谈地理上的合理性。新建都城要比在原有的基础上修葺、改造费时费力,这是不用论证就能明悉的事实;至于临濠(凤阳)是否具有作为都城的合理性,至少要经过实地勘察之后才能决定。但定都帝乡的提议一经提出,没有人提出异议,更没有人质疑君王的双重标准,反而“群臣皆称善”。
朱元璋不是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的人间奇才诸葛亮,游僧出身的他文化水平很低。他之所以能够一言九鼎,无人反驳,其原因不在于他掌握了真理,而在于他是君父、王辟、天子、皇帝。作为君父,他是“全社会的宗法大家长”;作为王辟,他是“法律的化身”;作为天子,他受命于天,代天施治,是集“宗教、宗法、政治”诸种最高权力于一己的神;作为皇帝,他“集天地君亲师的权威于一身,其至上性、独占性、神圣性、绝对性,即使是神明也会自愧不如”。〔16〕换言之,群臣们不是被皇上睿智的高见说服的,而是被至高无上的皇权压伏的。
实地考察一下临濠(凤阳)的地理条件,可以发现,凤阳“地形南高北低,南部为山区,山并不高;中部为倾降平缓的岗丘;北部是沿淮冲积平原。都城的位置距离淮河不足5千米”,〔17〕“交通不便、资源贫乏,要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控制全国,存在诸多不利因素。”〔18〕换言之,凤阳并没有什么独特的难以替代的优势,反而在经济、地理条件上都难当大任。可见,建都问题关系着国脉、国运,凤阳意外胜出,跟民主决策和科学决策都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皇帝意志的胜利。不管朱元璋在讨论都城建设时如何摆出一副非常谦逊的态度,提议自己的方案时也用“何如”这样的商量口吻,但在实际决策过程中,摆在臣子面前至高无上的皇权让他们除了认同“皇上英明”外,已不太可能再有其他的选择。打天下时那个能与下属推心置腹、虚怀若谷、开明包容的朱元璋,在坐天下的王权主义逻辑中,已经变成了拥有无上英明的皇帝,有着无可置疑的权威。
中都的设计建造极尽所能。在修建人员上,进行这样国家级的大工程无疑需要网罗全国的人力,于是“辅助朱元璋开国立业的丞相李善长,特被委命主持工作,参与的还有许多淮西籍的王公大臣”,〔19〕民夫劳役和罪犯共同组成了建造中都的强大劳动力,“明中都建设每年动用的劳动力在100万至150万人之间”。〔20〕这个“被国内古建筑学界誉为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的最为豪华的都城”,〔21〕是上百万劳动者六年辛勤劳作的结晶。中都在设计上,开始时严格按照《周礼·考工记》的规定,有意使之成为方正的形状,后来为了将独山和凤凰嘴山纳入到都城范围内以用作天然的屏障,又把城墙向西南扩充,最终兼顾了礼制象征和军事防御。都城以紫禁城为中心向外延伸,宫殿楼阁排列整齐,符合传统美学的同时,把政治哲学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中都把太庙、太社稷分别置于午门之前中轴线的左右两侧,不仅更突出中心御道的地位,同时也更突显儒家‘帝王受天明命’的思想。”〔22〕在建造工艺上,诸多“圆丘方丘日月社稷山川坛及太子庙”都“上以画绣”,〔23〕宫墙御道用龙凤云海纹样装饰,城池内芯用铁水加固。除了对紫禁城极尽雕琢之外,中都的管辖面积也不断扩大,规模颇为宏伟,“在中都营建期间,先后划归中都管辖的共有寿、邳、徐、宿、颍、息、光、六安、信阳、泗、滁、和等12州和五河、怀远、定远、中立(后改为临淮)、蒙城、霍丘、英山、宿迁、睢宁、砀山、灵璧、颍上、泰(太)和、固始、光山、丰县、沛县、萧县、盱眙、天长、虹县、全椒、来安、凤阳等24县,几乎包括了整个淮河流域。”〔24〕内城外城,小到城墙雕饰,大到中轴规划、都城规模,明中都的整个修建过程可以说是极尽奢靡,丝毫不惜人力、物力等工本。
在朱元璋举全国之力经营下,明中都的建设进展很快。洪武六年(1373)三月癸卯朔日,朱元璋在《奉安中都城隍主祝文》中宣布中都即将建造完成。〔25〕洪武八年,朱元璋志得意满地前往凤阳考察新的都城。这次行程改变了中都的命运。据说朱元璋在考察中发现了有人在工程中搞“厌镇”之事,于是明中都在即将竣工的时刻被紧急叫停。“厌镇”是一种试图诅咒厌恶的人或物的巫术。据《明史》记载,当时朱元璋坐在宫殿中,感觉到好像有人拿着兵器在屋脊上争斗。经过一番调查后,李善长发现有工匠在施工过程中用“厌镇”之术诅咒工程和皇帝,朱元璋下令对那些敢做手脚的工匠“尽杀之”“命弃市”。尽管朱元璋用血腥回击了那些敢于挑战王权的工匠,但他定都凤阳的信念似乎受到了直接的影响,回到南京的当天就下令“罢中都役作”,放弃了凤阳作为中都的计划,并且从此“不复巡幸矣”。〔26〕凤阳的中都工程罢建之后不久,朱元璋终于下定决心以南京为都城,并加快了对南京宫城的修建。随着皇帝注意力的转移,凤阳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已经基本成型的宫殿城池被用作看管皇亲国戚中犯罪分子的豪华监狱,尚未使用的砖石、木料、瓦当等被移用于修建皇陵、寺庙等建筑。
“中都曼衍,非天子居也”。〔27〕中都兴建之前,深谙风水的刘基曾告诫过朱元璋:凤阳虽是帝乡、龙兴之地,但却不宜在此大兴土木、兴建新都。朱元璋当时没有理睬刘基的进谏,执意兴建中都,数年以后,却在所谓工匠行厌镇之事后颁《中都告祭天地祝文》,表示幡然醒悟到修建该工程的劳民伤财,从而罢建中都。真耶假耶?答案不难想见。潘大明在书中指出,中都兴建之初,明王朝的战事尚未结束,朱元璋想的是“笼络同为故乡人的淮西功臣,滞留公侯在身边,便于监视和管理,以图政权的长久稳固”。〔28〕几年之后,坐稳了江山的朱元璋不仅“不需要过分依赖淮西集团”,而且此时李善长、徐达等人已经变得“专横跋扈,不可一世”,〔29〕如果再以凤阳为首都,必然会进一步助长淮西集团的势力,不利于朱明王朝的统治,于是朱元璋巧妙地借用厌镇事件停止了中都的兴建,同时也向大臣们宣示了不容辩驳的巍巍皇权。
在中都的选址上不讲科学,不进行可行性论证,迷信自己的一孔之见,建设上玩大手笔,大肆奢靡,好大喜功,仓促叫停后又不加善后,“沾满黎民血泪的中都,其兴废浮沉都是出于帝王永传江山的考量,丝毫不涉及百姓的苦乐。”〔30〕中都的兴废是朱明王朝极权政治的典型反映。皇帝的心愿高于一切,不受任何人、规则、制度和理由的约束。在中都城的兴废之间,朱元璋不仅懂得了什么叫君主独一、君尊臣卑、乾纲独断,更实践了操控一切的帝王之术,而且在此后的政治生涯中把这一套运用得炉火纯青、游刃有余。正如书中所言,“朱元璋胸中的激变,改变了明中都的命运,却不改变一袭千余年的帝王专制统治,反而变本加厉,愚弄百姓,欺压黎民。”〔31〕
“覆盖在淮河边的中原文化,经过演变、提炼趋于成熟,价值取向单一,借助政治力量压迫淮河文化,使后者发生巨大的变化,开放性、包容性和创造力减弱、失缺。”〔32〕这是《湮没的帝都》中探讨的另一重点:淮河文明的衰朽。原本独立自由的淮夷文化在进入秦汉以后就不断被中原文化同化,到了明代,治文教化的手段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这给淮河文化带来了致命的一击。
淮河文化萌发于史前,独特的尚水尚鸟崇拜,敢于抗争的淮夷先民,赋予了淮河文化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根本特点。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中原文化占据了中华文化的主导地位,然而在中原文化的光芒掩盖之下,淮河流域独特的文化特性并没有消亡,相反,它加快了与荆楚文化的融合,并在对抗中原文化的过程中,也与中原文化有着“极其缓慢”的融合。〔33〕以淮夷文化为基础的淮河文明,既包含了“楚文化的浪漫”,又带有“中原文化的厚重”。〔34〕得益于这样的先天条件,先秦时期,老子、孔子、墨子等诸多思想家在这里涌现,几乎开辟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全部支流,极大地推动了中华文明、传统学术的发展壮大。秦汉以后,得益于对抗与融合的双重性和融合的缓慢性,淮河文化仍然拥有一定的自由发展空间,并像上古时期一样,结出了丰硕的文化成果。两汉魏晋时期淮河流域既诞生了项羽、曹操这样的霸王枭雄,又催生了《淮南子》《文心雕龙》这样的文艺杰作;唐代更哺育出杜甫、李商隐这样的顶级诗人。至于像孙叔敖、刘安父子、费祎、王粲、王弼、嵇康、阮籍一类的翘楚人物更是源源不绝。“淮水不绝涛澜高,盛德未泯生英髦。”〔35〕李白的这两句诗,形象地勾画了淮河流域英才辈出的景象。
神秘大胆的楚文化与深沉厚重的中原文化共同塑造了淮河流域的文化活力,然而,随着专制集权的不断深化,淮河文化逐渐被同化,开放与自由的特性逐渐被扼杀。明王朝建立以后,用多种手段消灭文化的差异性,大大极强了文化的趋同性,淮河文化几乎完全失去了个性与活力。
首先,通过“君权神授”确立并加强王朝独一无二的政治地位和神圣色彩。历史上,每一个专制王朝建立以后,统治者都会编造出许多“神迹”,以此来彰显自己受上天的眷顾,是真龙天子。君权神授赋予了帝王统治的合理性,反过来,帝王的统治又维护和强化着君权神授的逻辑。古时“淮夷”尚有反叛抗争的勇气,但在王朝更迭的千年演变之中,质疑的空间一步步被压缩。到了明朝,朱元璋这位来自“淮夷”的布衣皇帝以前所未有的蛮横驯化着人民。他一方面编造族谱和出生的神话,追封亲属祖宗,建造祖墓皇陵,“形成天地感应的架构,迫使无知的人们产生真实的幻觉,继而形成敬畏”,〔36〕将一家一姓的血脉延续树立成整个王朝赖以生存的精神信仰,将自然崇拜、精神崇拜转换成唯一的皇权崇拜。另一方面,他禁绝一切与君主至上、君权神授相违背的“异端邪说”,以致孟轲一度被逐出了孔庙,《孟子》横遭删节,变身成《孟子节文》,被删掉的内容不得教授,更不允许成为科举考试的命题内容。君权神授奠立的合法性是王权主义的双刃剑,它维护着王权,也封锁了其变革、进步的可能,一代又一代,一朝又一朝,形成永远无法走出的莫比乌斯环。
其次,通过严格的文化监管政策压制一切精神创造。在上层,朱元璋对文臣名士随意诛杀:有的因为案件牵连被杀,有的因为文章诗句随意联想被诛,有的因为不受朝廷征召被灭……。时杰名士人人自危,偶有精彩文章也因牵涉朝局而被封禁。无怪乎明“皇陵中的文臣石像垂目低眉,唯唯诺诺,奴性十足”。〔37〕在中层,官方拥有对“四书五经”的唯一解释权,并通过编订《五经大全》《四书大全》《性理大全》等著作,减少和剔除儒学中社会批判的部分,扩大与“君权神授”“君主独断”等相关的王权主义内容,并规定,凡科举考试,出题的范围只能在“四书五经”中,考生答题,“皆以大全之文为根据”,〔38〕不得任意发挥。科举制度是中国古代的一项重大发明,是一项公正的人才选拔制度。通过科举制,统治者不仅能选拔到治国理政的英才,而且可以实现社会阶层的良性流动。但明代把“四书五经”变成唯一的考试内容,并规定以《五经大全》等钦定的书籍作为标准答案,这一方面导致选拔对象的窄化,大量真正有学问的人无法进入统治阶层,另一方面通过这样的方式选拔出来的人才,只能是“维护帝王体系的学人或政治工具”〔39〕和“有权时无所不为,失势时即奴性十足”〔40〕的皇家奴才。而在下层民间娱乐中,明代的文化查处和封禁政策无比严厉。朝廷通过法令规定优伶及其后代不得参加科考,这不仅降低了优伶地位,而且彻底断绝了优伶阶层向上的可能。中国古代一直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但明代在文化上,皇权的治理范围已经延伸到了乡下,明代规定,即使是乡镇戏台演绎的故事内容,也要受朝廷监管,“凡乐人搬作杂剧戏文,不许装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诚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装扮者与同罪。”〔41〕
从达官贵人到乡村农夫,所有的文化生活都处于严格的监管之下。明代禁绝了一切未经官方允许的文化创作和精神享受,以树立皇权的绝对权威,确保无人敢倡导“异端邪说”,威胁大明王朝的江山,这对于以开放和自由为命脉的淮河文化而言不亚于灭顶之灾。在极权制度的压迫之下,淮河文化的创造性荡然无存,“明朝时期重要的思想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几乎都出生江浙闽赣湘等沿大江大海的地区,远离了淮河流域。”〔42〕杰出者不得不抛弃创新,转向故纸堆;平庸者更是从不得不做愚民,到安于做愚民,甚至乐于做愚民。中国脚步迟缓而艰难的近代化历程表明,专制的思想一旦深入人心,带来的将是整个文明的退化。
刘泽华在探讨中国的王权主义时,一针见血地指出,君主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的致命缺陷在于,它“是为追求占有更多的土地和人民,征收更多的赋税和徭役而形成的,它不是以社会发展为目的的”。〔43〕朱明王朝的治国思路自然也遵循着这个目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面具下,人的工具化才是终极追求。正如马克思说的:“专制制度必然具有兽性,并且和人性是不相容的。”〔44〕“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45〕朱明王朝同中国历史上的专制王朝一样,它的社会控制和支配体系包括三个层次:“一是以王权为中心的权力系统;二是以这种权力系统为骨架形成的社会结构,三是与上述情况相对应的观念体系。”〔46〕它确定君主是国家的权力中心,构成社会的最高等级,拥有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权力;各级官吏即社会的实际管理者,严格执行君主和上级的指令,对民众实行统治;民众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没有权利,只有义务。在这个系统中,处于最底层的百姓在名义上是君主和各地管理者的孩子——子民,各地的管理者被称为父母官,皇上是整个社会的大家长,被称为君父。皇帝受命于天,拥有各种各样的美德,全知全能,百姓和各级官吏的任务就是恪守职责,服从上级和圣上。“王者居宸极之至尊,奉上天之宝命,同二仪之覆载,作兆庶之父母。为子为臣,惟忠惟孝。”〔47〕“顺臣的谋食性与阿谀性”和“顺民的非参与意识”〔48〕是这种统治结构能够维持的前提。
上古时期淮河中下游的居民们原本被称为“夷”,他们和淮河两岸的原住民(如尉迟寺人)通过战争、婚姻等方式进行融合,到了东周时被统称为“淮夷”。《诗序》言“命召公平淮夷”;〔49〕颜师古注《汉书》言“淮夷叛,周公作大诰”;〔50〕《春秋公羊传》言“楚子、蔡侯……淮夷伐吴”〔51〕等,可见“淮夷”部落时常起战,与中原王朝长期处于对峙的状态。淮河流域的独特地理位置使得战争颇为频繁,并呈现出常态化的趋势。据统计,从中国有历史记载到1949年底,发生在淮河流域的战争之数约占全国战争总数的四分之一。水患与战乱导致黎民流离失所,同时也锤炼了此地不畏强暴、敢于抗争、“好勇斗狠”〔52〕的民风。“淮河两岸民众滋生出宿命观,面对自然灾害束手无策,往往听天由命,他们不愿与自然抗争,却在另一方面表现出好勇斗狠,为了个人或者家族的利益大打出手。”〔53〕在马斯洛需求理论中,人的生存需要是基础,而面对灾祸时,求生的本能挣扎可以朝向两个方面发展:一种走向是示弱,将灾祸视为神明的预警或惩罚,交出个体的自主性而获得与生存环境的和解,也就是将天灾与人祸视为“宿命”。既为宿命,所受的痛苦与压迫自然是应得的,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和顺从。另一种走向则是抗争,通过掠夺、侵占、竞争来攫取更多的生存资源,从土地到人口,从财富到权力,这种掠夺的极致就是夺天下、做皇帝。朱元璋正是沿着后一走向,从一介寂寂无名的匹夫变成生死予夺的煊赫帝王。
朱元璋这个农民出身的起义者,在利用农民的力量夺得政权后,并没有走上解放农民之路,而是继续着中国历代政府欺诈与暴力并行的治人政策。这一治人政策的第一步就是将君王包装成至仁至善的贤者、大智大勇的能者,将人治上升为至高的正义。传说中,尧、舜、禹三位圣王都有至高的道德修养。秦汉以后,历朝历代的史书更是大肆渲染开国之君的传奇经历及其高尚品德,作为对“君权神授”的重要补充,以便进一步提高皇权统治的合法性。这是每个帝王都擅长的修饰工作,朱元璋更是其中佼佼者。朱元璋出身寒微,早年颠沛流离,为了糊口,当过和尚,做过流民、乞丐,并没有多少文化,就连“元璋”这个名字也是功成名就之后才新取的。但是在他成为帝王之后,却似乎天然拥有了极高的道德修养。他的“仁道”完全符合圣王的标准和要求。在当时的典籍文章中,他勤俭节约的故事随处可见,怜悯百姓的言论比比皆是。如《国榷》中记载,朱元璋曾令宫人把裁布制衣剩下的碎布做成被子;《皇明通纪》称,为不忘民间疾苦,朱元璋曾在宫内开辟一块菜地进行种植,还对太子诸王说“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耳”。〔54〕他还多次发布与民休息的上谕,告诫地方官员:“天下初定,百姓财力困乏,好比小鸟不可拔羽,新树不可摇根。”〔55〕在罢建中都后,还特地撰写了一篇陈词恳切的《中都告祭天地祝文》,自责道:“于此建都,土木之工既兴,役重伤人,当该有司,叠生奸弊,愈觉尤甚,此臣之罪有不可免者。”〔56〕事实上,这位布衣出身、识字不多的皇上特别忌讳人家看不起他的出身和经历,更怕人家觊觎他从元朝统治者手中抢夺的江山,所以不管是文臣武将,只要他起了一点疑心,要贬就贬,想杀就杀,毫不手软;对于自己想办的事,说一不二,以至于一座不曾启用便被叫停的中都就花费了“当时全国六年税收的总和”。〔57〕阿克顿认为,不管是什么权力,只要它是以暴力为后盾的,只要它失去了制衡,必然要成为“绝对的权力”,而成为“绝对的权力”后,就必然会倾向于残暴、腐败和不义。〔58〕追根究底,帝王所谓的“仁德”不过是这种“绝对的权力”的修饰。有了“仁道”的伪装,帝王治人就更加畅通无阻,绝对权力向暴力的发展就更加肆无忌惮。
王权政治治人政策的第二步,就是借宿命论将君主意志上升到可以随心所欲的地步。这里的宿命分为两种:皇帝的天命和皇帝以外天下人的宿命。朱元璋借助“君权神授”完成合法的上位后,仍觉不足,还要将自己称帝封王的天命渗透到治理的每一个环节中。他不仅在皇陵的碑文中将自己的称帝之路描绘得如有神助,“神乃阴阴乎有警,其气郁郁乎洋洋”,〔59〕还创造了所谓“殿兴有福”的理论——将自己的起义行为美化成“殿兴”,将其他人的造反则看成“首乱”,首先发动起义(首乱)的人不受天命保佑,只有在乱世中拯救人民于水火(殿兴)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天不与首乱者,殃归首乱,福在殿兴。”〔60〕朱元璋以这种说法大大增加了自己上位的合法性,同时使民众相信只有他能拥有称帝的“天命”,他们如果试图模仿也只能得到“首乱”的宿命。除了宣传皇帝天命和皇帝之外的天下人的宿命外,朱元璋还对百姓进行严格的约束,力求把所有人都拘束成朱家王朝的供养者。他不仅下令编制鱼鳞册和黄册,掌控底层人民的生活、生产、土地情况,而且还在法律上规定民户、军户、匠户等职业为世袭罔替,不能更改。《户律》规定:“凡军民驿灶医卜工乐诸色人户,并以籍为定。若诈冒脱免、避重就轻者,杖八十。其官司妄准脱免及变乱版籍者,罪同。”〔61〕通过这样的方式,朱元璋把宿命论直接细化成为具象的法律条文,用刑典逼迫民众不得不接受宿命,相信宿命。
农民出身的朱重八在造反成功后摇身一变,变成了皇帝朱元璋,不仅没有按照儒学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行事,解放农民,废除他们的赋税、劳役,反而告诫说:“为吾民者当知其分,田赋力役出以供上者,乃其分也。能安其分,则保父母妻子,家昌身裕,为忠孝仁义之民。”不然,“则不但国法不容,天道亦不容矣。”〔62〕只有安心承担劳役缴纳赋税的民才是良民,否则不但国法要惩罚,连“天道”也容不得。明朝的赋税并不比元朝轻,清人潘次耕曾感叹“吴中之民,莫乐于元,莫困于明,非治有升降,田赋轻重使然也”。〔63〕明朝建立之初,各地官府就不断向百姓征派多种杂役,以满足对劳务的需求。“杂役的名目很多,且有地区差别。”〔64〕修建明中都的劳工是劳役的典型代表,除此之外,还有供衙署官狱使用的皂隶、狱卒、禁子、弓兵、门子等,用于交通运输的铺兵、馆夫、驿夫、水夫、车夫、轿夫等,用于修建工事的修边夫、修仓夫、局造、窑造等。洪武十四年以后,明朝改革了应征劳役的制度,从按赋税应役改成按自然人口轮流应役,积财之家通过贿赂采派官能逃则逃,致使底层劳动人民的劳役责任更加沉重,无法脱身。明万历三十八年,常熟知县杨涟在县衙立碑写道:“吴中劳役,莫如北运,邑民一经是役,屡有倾家荡产、甚至丧身亡家者,其景惨不忍睹。”〔65〕这种以个人利益压迫群体利益的治人手段,经常引起各种形式的反抗。明中都建设过程中的厌镇之法,就是工匠们反抗的一种手段。“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朱元璋梦想着他打下的江山能千秋万代,但不堪压迫的人民却盼着一场风暴摧毁这个鱼肉百姓的政权。
人是文化的创造者,是整个文明的灵魂所在。用个人的绝对权力支配人、压迫人,这是王权社会统治的根本思路。沿着这个思路,淮河水患的治理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人的利益,精神文化的治理可以肆无忌惮地压制人的思想。从世界范围看,朱明王朝建立之时,欧洲正进入文艺复兴,逐步走出黑暗的中世纪。当西方世界正在走向近代文明,走向民主、法治社会之际,中国明清的统治者,不仅沿着秦汉以来的集权主义模式继续运行,不知变革,而且把这个模式运用到极致,结果造成了中华文明的停滞与淤塞,制约了中国社会的转型与进步。
同济大学王国伟教授在《不该被历史风尘遮蔽的淮河文明》一文中,用“扭曲的水道”“骄奢的王道”“沉寂的文道”,〔66〕形象地概括了淮河文明在明代的遭遇,也恰到好处地说明了河流与文明的淤堵造成的后果。集权专制的畸形治理思路,对于淮河及其文化带来的影响是毁灭性的。在长久的极权高压控制下,民众疲于空虚单调重复的日常生活,属于“人”的独立思考和创造性的思维能力逐渐消失,直至自我洗脑催眠、安于现状,彻底成为精神专制的奴隶。
淤塞淮河的是泥沙,淤塞文明的则是专制。在一个没有“人”的畸形世界里,所谓思想创新、文化进步,只能是天方夜谭。潘大明先生《湮没的帝都》一书,用河流水道、中都兴废、文化荣枯这三大主线共同揭示了一个真理:对人类的开放性、包容性、创造力造成最严重摧残的,莫过于禁锢精神自由的思想专制。政治的专制可以通过革命推翻,思想的专制更需要刮骨疗毒的勇气与壮士断腕的魄力才能逐渐摧毁。
注释:
〔1〕〔汉〕许慎:《说文解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543页。
〔2〕〔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9),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5年,第4195页。
〔3〕向茂森:《略论淮河在我国的地位及治理问题》,《科学对社会的影响》1996年第2期。
〔4〕〔12〕〔13〕〔14〕〔17〕〔18〕〔19〕〔20〕〔21〕〔25〕〔28〕〔29〕〔31〕〔32〕〔33〕〔34〕〔36〕〔37〕〔42〕〔52〕〔53〕〔57〕潘大明:《湮没的帝都——淮河访古行纪》,上海:中西书局,2020年,第96-97、49、52、45、45、137、117、122、49、52、116、140、142、179、83、114、7、39、180、91、91、122页。
〔5〕〔清〕傅泽洪辑录:《行水金鉴》第1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306页。
〔6〕〔美〕黄仁宇:《明代的漕运》,北京:新星出版社,2005年,第227-229页。
〔7〕〔9〕〔16〕〔48〕刘泽华:《王权思想论》,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34、114-116、211-215、199页。
〔8〕〔39〕〔43〕刘泽华:《中国的王权主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2、175、13页。
〔10〕鲁迅:《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鲁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318页。
〔11〕〔30〕参阅杨宏雨:《湮没的帝都与大明的兴亡》,《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1年第1期。
〔15〕《明太祖实录》卷四十五,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第881-882页。
〔22〕〔24〕陈梧桐:《略论明中都的营建与罢废及其影响》,《江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
〔23〕〔27〕〔明〕谈迁:《国榷》(1),北京:古籍出版社,1958年,第437页。
〔26〕〔56〕〔明〕王世贞撰、吕浩校点:《弇山堂别集》(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1552页。
〔35〕〔唐〕李白:《赠华州王司士》,管士光编注:《李白诗集新注》,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4年,第199页。
〔38〕转引自郑大华:《张君劢学术思想评传》,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第190页。
〔40〕鲁迅:《谚语》,《鲁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542页。
〔41〕王晓传辑录:《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北京:作家出版社,1958年,第10页。
〔44〕〔45〕马克思:《摘自“德法年鉴”的书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414、411页。
〔46〕刘泽华:《〈王权思想论〉自序》,《王权思想论》,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页。
〔47〕〔唐〕长孙无忌著,袁文兴、袁超注译:《唐律疏议注译》,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7页。
〔49〕〔春秋〕卜商著、〔西汉〕毛苌传述、〔宋〕朱熹辨说:《诗序》,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41页。
〔50〕〔东汉〕班固:《汉书》(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2446页。
〔51〕〔汉〕何休解诂、〔唐〕徐彦疏、刁小龙整理:《春秋公羊传注疏》(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918页。
〔54〕〔清〕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附补遗、补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55页。
〔55〕转引自白寿彝主编:《中国通史纲要》(上),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2年,第206页。
〔58〕参阅〔英〕阿克顿:《自由与权力——阿克顿勋爵论说文集》,侯健、范亚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86页。
〔59〕〔60〕张德信、毛佩琦主编:《洪武御制全书》,合肥:黄山书社,1995年,第190、901页。
〔61〕转引自王红春:《明代进士家状研究》,上海:上海书店,2017年,第73页。
〔62〕转引自邓先明编著:《朱元璋》,海口:海南出版社,1997年,第93页。
〔63〕转引自郑克晟:《明代政争探源》,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4年,第86页。
〔64〕陈明光:《中国古代的纳税与应役》,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117页。
〔65〕《常熟碑刻》,常熟市碑刻博物馆,1993年,第19页。
〔66〕王国伟:《不该被历史风尘遮蔽的淮河文明》,《解放日报》2021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