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 会 永
20世纪70年代以来,在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出现了中小企业数量迅速增多的现象。例如,“1981年到1997年,美国中小企业的数量由约1300万家发展到2366万家”[1],2019年美国中小企业共3070万家。“日本1960年时,资本不满5000万日元的中小企业53.4万家……到了2000年,中小企业共508.9万家”[2]。此外,微软、谷歌、苹果等一批创业企业带动了美国新一轮的产业升级和经济增长,甚至成为各自领域新的垄断型企业。随着数字经济的发展,中小企业通过互联网平台销售商品和服务变得更加便捷,中小企业甚至无雇员企业的数量都有进一步增长的可能。此外,从不同规模资本的关系来看,以互联网平台为代表的垄断型企业和大量中小企业形成了互利、共生的生态体系,大资本和中小资本之间不再仅仅是对立和冲突关系。马克思资本积累规律理论是否还符合网联化、数字化、智能化发展背景下的经济和技术环境?科学回答这一问题有助于我国深化对资本主义发展规律的认识,提升我国企业政策的制定水平。
迄今,《资本论》第一卷发表已有150余年,马克思资本积累规律是该卷的重要结论,是马克思运用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分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产生、发展和消亡的重要结论。其基本精神是:资本受价值规律的影响不断地寻求、开拓新的增值渠道,低效率的资本被消灭,社会资本有机构成得以提升,马克思预言:“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3]
马克思把价值归结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劳动创造了价值,而剩余劳动所创造的剩余价值才是资本家利润的最终来源。资本家要占有更多的剩余价值主要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资本积累和集中扩大单个资本的规模,二是提高劳动效率而获得超额剩余价值。在这一过程中,那些在创造剩余价值方面具有优势的资本不断消灭那些处于劣势的资本,代表不同资本的企业总量不断减少,资本有机构成及社会生产力不断提高。资本积累的历史趋势推动了跨国公司不断降低成本、提高产品质量,加速了经济全球化进程。资本有机构成提高促使社会生产力提升以及资本家数量减少,资本所有者和劳动者的收入出现两极分化:一极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大资本家数量的绝对减少以及其所控制的资本总量的增加,而另一极却是劳动者贫困的积累。“财富积累和贫困积累的同时出现,最终会导致整个社会再生产过程陷入崩溃。”[4]
从大量产业和企业发展数据中可以看到:一种新技术发明出来以后,丰厚的利润吸引了大量企业涌入,生产同类产品的企业数量不断增加,但是总有一些企业能够在商品的成本、质量、交付及时性等方面更具备竞争优势而逐渐扩大市场份额。在竞争中,市场集中度上升一度表现为技术的进步、生产效率的提高和产业素质的提升,但是垄断力量一旦站稳脚跟则往往通过垄断价格榨取产业利润,导致产业进步缓慢、市场活力大幅下降。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尽管相互竞争的企业总体数量会增加,但竞争的逻辑和结果是大概率再现一个国家内部的竞争过程与结果:在某一领域,依然是少数几家或一家企业占据着整个市场,直到该商品的生命周期结束。以汽车产业为例,汽车产业中整车企业和重要的零部件企业发展的经历无不清晰说明:经过或长或短时间的竞争,最后由少数企业瓜分本国市场,而未来全球汽车市场的竞争也大概率会重复这一结果。再如,随着运输及冷藏技术的进步,即使是可乐饮料这样进入门槛较低的商品,世界前两大公司也占有了全球碳酸饮料市场的70%左右[5]。新技术、新商品、新服务的发展催生出很多新企业。从一个社会来考察,新企业的生成和原有企业的消失是一个动态变化的过程,这一过程是整个社会技术不断进步、生产效率持续提高的过程,也是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的过程。在创新比较活跃的时期和地区,新技术、新产品和新企业大量涌现,资本主义矛盾得到缓解;相反,则新产品和新企业数量增长缓慢,已有企业在竞争中被大量消灭,各种社会矛盾加剧。总体来看,资本主义生产体系崩溃的必要条件必有创新的枯竭,新企业生成与已有企业减少的动态平衡不复存在,从而沦落到需要进行生产关系的根本变革才能恢复发展。当然,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相比,新的生产关系在生产效率方面也更具优势。
受价值规律的影响,资本的有机构成在竞争中必然不断提高,一定量的劳动所推动的资本量不断增长,按照新技术和新设备进行重新分工也必然会导致一部分劳动者失业而加剧社会矛盾。中小企业的发展形成了和资本集中相对冲的力量,客观上起到缓和资本集中矛盾的作用。中小企业对资本集中矛盾的缓和作用主要体现为:一是中小企业的存在能够激发和培育企业家精神。中小企业由于资源缺乏,往往更需要发挥企业家精神来维系企业的生存发展。二是中小企业的创新和发展具有成本低的优势。大量中小企业的创新具有管理和协调成本低、创新激励足等特点,能够通过资本集中放大其技术和商业模式的优势。三是中小企业具有吸纳就业能力强的优势。在美国,中小企业在吸纳首次就业人员、少数族裔和妇女就业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四是中小企业在扩大税收和出口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在美国、德国、日本等国家,一些具有技术诀窍的中小企业一度占领某些细分行业,随着产业链的全球扩张而获得发展,从而形成出口和税收。总体来看,广泛存在的中小企业能够部分地对冲和缓解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所带来的社会矛盾。
竞争的外在压力和追求剩余价值的内部动力迫使资本不断创造新技术、新商品和新商业模式,资本不断跨越国界,越来越多的要素卷入到资本增值的生产系统中来。一方面,资本增值中新技术和新商品不断涌现,资本增值的市场空间得以拓展;另一方面,新技术和新产品在不同行业和不同地域的广泛应用激起新的应用和开发浪潮,由此产生大量的新企业。从分工角度看,信息技术的进步降低了交易成本,企业间的分工不断深化,大企业在回归核心业务的同时加大外部采购比例。社会化的分工网络不断地裂变、延展、融合,中小企业是这一过程的重要推动者和参与者,这一变化也为中小企业的发展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马克思根据社会生产的实践,提出“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6]。当前以移动互联网、人工智能、3D打印等为代表的新兴技术的发展深刻地改变了生产方式和生产组织形式,大量新的商品和服务被创造出来。相对于传统工业体系中按照生产流程所进行的上下级严格的分工结构,大量中小企业围绕核心企业所形成的网络化、生态化的分工结构更具备效率优势。众所周知,互联网为消费领域带来了革命性变革:电子商务蓬勃兴起使那些远距离的市场信息唾手可得,并可以通过移动终端完成商品选择和货币支付,各种资源被重新组织起来并形成新的商品和服务,而那些曾因时空阻碍没有办法形成或参与到现代生产体系的企业及居民也因互联网的发展而得以参与。可以说,新兴技术革命已为流通领域带来革命性变化,并且快速扩展到生产领域,生产的自动化、智能化浪潮方兴未艾,不同规模的生产企业之间将实现更深层次的互联互通,生产和服务之间协同程度将进一步提升,大量的中小企业将从中发现业务机会。
20世纪中后期出现了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兴技术,越来越多的国家及企业开始进行新技术的开发和应用,原有的产业联系被打破,形成了更加丰厚的创新土壤,新技术、新商品、新模式大量涌现激起了创业、创新浪潮。即使是在一些较为落后的国家和地区,围绕这些新技术的本土化开发和应用也催生出了大量的业务机会。对于中小企业而言,新技术的应用提升了其技术能力,扩大了其业务范围,新的商业模式使中小企业在某一地域或网络空间中围绕核心企业不断聚集而形成“聚变”,“聚变”所产生的效率优势也推动了已有的大企业加速“裂变”,剥离非核心部门、加大外部采购比例、鼓励企业内部创业等新的管理方式不断涌现。以汽车产业为例,“新一代信息技术在汽车领域的广泛应用与渗透,汽车产品的形态和价值链将加快重塑”[7],为了竞争需要,汽车产业中的领先企业都在“疯狂”地降成本,构建全球性采购平台、加大外部采购比例、购买新的机器和设备。再如,美国的苹果公司搭建了涵盖硬件和软件产业的生态系统,苹果在线商店(App Store)里“有将近200万款App”,大量中小企业的产品有助于提升苹果公司产品的性能和销量,而苹果公司扩大商品销量反过来也有助于这些中小企业扩大销售范围和规模,从而形成了一个共生的商业生态系统:中小企业需要依附于垄断企业才能更好地发展,而垄断企业所控制的中小企业数量和质量与其垄断地位有较强的正相关关系。
根据马克思资本有机构成理论,资本增值的内在要求和竞争的外在强制促进了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提升,由此也导致劳动力从已有产业被挤出并向其他产业流动。随着自动化机器设备的推广使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制造业中的劳动力不断向服务业转移,生产性服务业在提升产值和吸纳就业方面的作用更为突出。根据“2014年《世界贸易报告》估算,在全球生产链条中,生产制造过程所创造的价值占比不及整体价值的1/3,而服务所创造的价值占比超过2/3”[8]。从发达国家及地区来看,中华人民共和国商务部网站的数据显示,2020年美国、德国、澳大利亚第三产业的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分别为81.6%、70.3%、66.0%。总体来看,在过去的数十年间,第三产业中大量产品在原有技术水平上难以实现标准化和规模化生产,且同样的产值第三产业能够容纳更多的劳动力,中小企业也更适合发展第三产业。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并在第三产业中不断扩大应用范围,第三产业中的生产力水平也在大幅度提高。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矛盾和冲突做了本质层次的分析,指出了在价值规律支配下资本之间竞争所导致的资本积累的长期的必然结果。我们既应该看到当前新兴技术的蓬勃发展及广泛应用对中小企业生成和发展的促进作用,也不能忽视资本主义国家在抑制垄断资本、调节收入分配、完善社会保障制度、改善创业环境等方面所做的政策调整,这些政策措施为中小企业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有利于增加就业,缓和社会矛盾。
随着技术进步以及更适应中小企业发展的商业模式的出现,中小企业在吸纳就业、促进创新、扩大出口、增加税收等方面的作用凸显,其大量出现缓和了由于资本有机构成提高所引发的失业和阶级对立矛盾。而中小企业的繁荣发展“需要完善、高效的政府管理体系、社会服务体系和资金支持体系以及行业组织进行协调和服务”[9],西方发达国家对中小企业的支持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通过立法保障中小企业权益。美国在1953年通过了《小企业法》、1988年通过了《小企业竞争力示范法》等一系列法律;日本于1963年通过了《中小企业基本法》,并先后颁发了《中小企业现代化促进法》《中小企业信用保险法》等20多种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的法律法规。二是成立专门的中小企业管理部门督促中小企业扶持政策的落实。日本于1948年成立中小企业厅;美国1953年成立了小企业管理局(SBA);英国在贸易工业部内设小企业服务局,1995年又设立中小企业大臣小组;德国许多州政府都设立了中小企业部[10]。三是制订对于中小企业创新的资金补贴和税收减免政策。以美国为例,其于1983年出台了小企业技术创新计划(SBIR),根据小企业所处的技术创新的不同阶段给予不同力度的财政补贴,并于1992年出台了小企业技术转让计划(STTR),鼓励小企业和其他研究机构联合研发,促进技术的转化等。四是发展风险投资和鼓励银行机构加大对中小企业融资的支持。美国1998年出台了先进技术发展计划(ATP),鼓励小企业参与联邦政府的研究与开发工作,促进新的技术产品及技术服务的形成。政府鼓励发展风险投资,政府管理部门为中小企业贷款进行担保以帮助其解决融资问题。五是制定支持中小企业开拓市场的政策。在政府采购中划出一定比例专门用于购买中小企业的产品以帮助其开拓市场,美国“《小企业法》规定联邦政府物资和服务采购总额的23%要由小企业完成,其中5%是妇女企业、3%是少数民族企业,3%是退伍军人企业等”[11]。这些政策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并且大多延续至今。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分析,指出了资本积累所引发的生产集中和劳资对立,资本主义国家反复爆发的经济危机和工人运动验证了马克思理论的正确性。随着生产技术的大幅跃升,为避免马克思预言的实现,各资本主义国家越来越重视发展中小企业和提升市场的活力,反垄断成为了社会共识和政府重要的执政目标,“反垄断法是市场经济国家的法律基石之一,是确保市场机制、实现资源优化配置和提高经济效率的一部基本法”[12]。1896年德国制定了世界上第一部《反不正当竞争法》,2021年1月,德国通过了全球主要国家中首部针对数字化挑战而全面修订的反垄断法。为了遏制愈演愈烈的数字巨头垄断,欧盟2020年年底正式提出《数字市场法》和《数字服务法》两个草案[13],2017年6月到2019年3月,欧委会接连对美国谷歌公司开出了高达24.2亿欧元、43.4亿欧元、14.9亿欧元的巨额反垄断罚单[14]。美国也基于恢复市场活力和促进经济长期发展的压力,加强了对源自本国的数字化垄断企业的调查和诉讼,并任命了一些主张更严格执行反垄断政策的官员。
马克思指出,按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运转必然会提高资本的有机构成,造成劳动力的相对过剩。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作为资本所有者的一方要保证这一生产制度能够存在下去,一是要完善社会保障制度使失业劳动者的基本生活得以维持;二是适度扩大工人权利以形成劳资力量相对均衡的矛盾化解机制,防止矛盾积累和激化而摧毁整个资本主义生产系统。目前,发达国家的工人在生产、分配、交易中的话语权有所上升,比如德国一些领先企业中工人拥有重要信息的知情权、重大事项的共同决策权甚至罢工的权利。提高工人在生产及管理中的地位有助于缓和劳资矛盾、减少冲突,也有助于企业在激烈竞争中快速决策并抓住机遇。
当前,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中小企业数量激增,中小企业所承担的经济功能和社会功能日益丰富,但这并没有违背马克思资本积累规律。一是随着互联网等新兴技术的应用,核心企业的垄断趋势不仅没有被削弱,而且随着互联网的深入应用不断加强,中小企业的主体存在于产业链的最底层。二是劳动者尤其是中小企业的劳动者所付出的强制性劳动并没有减少,反而因数字技术的应用而受到更严密的监视。三是资本主义国家仍然周期性地爆发经济危机,其范围不断扩大,烈度不断加剧。
数字化技术的广泛应用以及智能化生产的不断推广,推动了制造业大幅度提高产业集中度。由于数字技术和智能化机械设备的应用,领先企业在扩张产能的过程中,其产品的一致性和稳定性得到了提高,其品牌、服务方面的优势得以放大,随市场份额增大,其成本更具竞争优势。比如,共轨系统是燃油发动机中技术难度最大的核心零部件,其原企业不仅在品牌、技术、产品稳定性及售后服务等方面具有竞争优势,而且因其研发成本可以在更长时间和更大产品范围摊销而具有价格优势,所以具备进一步扩大市场占有率的实力。
而在新经济领域,数字平台具有规模效应和网络效应[15],行业内领先数字巨头更易形成“赢家通吃”的垄断格局。借助于经济全球化,这些数字巨头能够将其业务范围迅速扩展至全球。比如谷歌占有90%的互联网国际市场,脸书占据全球2/3的社交媒体市场,亚马逊在全球在线零售平台中占有近40%的份额[16],而另一个数字巨头微软公司占有了全球个人计算机操作系统市场的85%左右。数字巨头对部分数字基础设施垄断的同时拥有强大的新产品开发能力,因此数字基础设施呈现出强大的增长及盈利前景,加速了资本向数字巨头更快速、更大规模地集中,通过纵向一体化和横向一体化的兼并收购巩固其垄断地位。
全球化的发展不仅形成了全球化的市场,而且使资本集中的范围也扩展到了全球。在资本主义生产体系中,垄断型企业和中小企业组成了各种各样的产业生态,垄断资本为了增强自身的垄断能力,甚至也在鼓励与之相关的中小企业的发展,但是无论中小企业数量怎样增长,也没有改变其处于产业链的最底层,具有业务单一、抗风险能力弱、往往不具备议价能力的事实,更没有能力改变垄断企业在标准制订、市场销售渠道和利润分配方面的垄断实质。从平台化的垄断企业来看,其具有企业和市场的双重属性,甚至能够影响市场资源配置并从中获利。而在其他数字经济领域中,数字巨头借助于对关键数字化基础设施的垄断不断地开发出新的产品,或通过技术支持、投资等手段扶持具有垄断潜力的中小企业,从而扩大垄断的势力范围并形成相互嵌套型的垄断结构。
垄断企业对中小企业的压榨表现为:一是垄断企业凭借较强的技术能力和产品集成能力垄断了技术标准的制定权,中小企业往往只能接受相应的技术标准。以汽车产业为例,整车企业建立了多层级的金字塔式的供应商体系,一级供应商主要是掌握核心技术的世界领先的零部件公司,他们负责集成来自于下一级零部件公司的产品,以此类推,而处于最底层的往往是中小企业,他们大多缺乏发展所需要的各种资源,生存状况极其艰难。二是垄断企业事实上拥有单方面制定与中小企业交易价格的权利。垄断企业往往对中小企业的产品质量、交付时限等提出极端苛刻的要求,不断要求中小企业降低产品价格以转嫁自身的成本和竞争压力。从苹果公司来看,在苹果App上销售中小企业产品是苹果公司收入增长最快的业务领域,而且苹果公司掌握着分成比例的决定权。三是垄断企业垄断了市场渠道。无论是在制造业领域因集中度上升而导致的中小企业必须将产品销售给垄断企业,还是在数字经济领域数字巨头对流量的垄断,两者都表现出垄断企业对市场渠道的垄断。四是垄断企业利用市场、技术和信息优势在和中小企业的资产交易中大获其利。垄断企业通过低价收购中小企业资产或将其即将失去市场价值的资产高价出售给中小企业大获其利,但这也加剧了中小企业的生存危机。
追求剩余价值是资本运行的目标,提高单位时间内生产的质量和效率是增加剩余价值最重要的方法。因此,技术进步并没有减轻劳动者的工作强度,相反,由于技术进步和新的管理工具的发明,劳动者的整个劳动过程都受到更强有力的监督和控制,这些新的工具、方法在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同时,也大幅提高了对劳动者的榨取强度,劳动者过劳死的情况时有发生,劳动力价值的精神磨损加剧。比如,近年来国际上流行的精益生产、六西格玛、5S企业管理模式等,这些新的管理思想和管理工具虽大幅度提高了生产效率及产品的一致性、稳定性,但也导致了劳动者的劳动空间和劳动自由度的减少。再比如,新的数字技术使劳动空间的可视化和劳动过程的数据化成为可能,数字技术对劳动者的每个动作进行严密监视,并且可以不受时空限制进行精准追责,其在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的同时,也必然会造成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的高度紧张和生命健康的过度损耗。
资本主义国家出现了劳动者劳动强度增加的同时相对贫困不断加深的悖论。马克思《资本论》中指出:“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斯蒂格利茨在评价占领华尔街运动时指出:“美国上层1%的人现在每年拿走将近1/4的国民收入。以财富而不是收入来看,这塔尖的1%控制了40%的财富。”作为世界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当前美国普通民众的贫困状况令人难以置信。2020年3月12日,美国议员凯蒂·波特(Katie Porter)在和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罗伯特·R.雷德菲尔德(Robert R.Redfield)的对话中指出了一个事实:“40%的美国人付不起400美金的紧急支出,去年有33%的美国人选择放弃治疗。”托马斯·皮凯蒂更是用数据证实了发达国家“资本将不可逆转地不断积累,并最终掌握在一部分人手中”[17]。全球化时代,劳动者的贫困和购买力锐减与智能化、自动化生产设备的应用所带来的生产力快速提升形成了剧烈的矛盾,这也必将引发更大范围和更高烈度的全球经济危机。生产力的突飞猛进和劳动者贫困加剧的悖论源自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和占有方式,在资本主义体制内没有行之有效的解决手段。
当前,自动化和智能化生产高速发展,产业结构和生产模式加速调整,世界各国对新产业控制权的争夺更趋激烈,由此产生了纷繁复杂的矛盾,新冠肺炎疫情的反复发作更是加剧了经济的不确定性,世界经济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从企业来看,一是中小企业成长为垄断型企业的速度加快,产业加速更迭;二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垄断型企业凭借先行优势应用新技术、深化对外合作,具备了进一步扩大市场份额的实力。在改革开放的环境中,如何将不同的经济力量导入我国伟大的民族复兴的洪流之中,既是我们研究资本积累规律在当下的表现形式的理论问题,也是我国在进一步开放中不得不思考的现实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因为中国与发达国家相比在生产成本方面拥有巨大优势,跨国公司将在中国组织生产视为降低成本和提升竞争力的重要方法,跨国公司纷纷拥入中国。在此背景下,不少地方政府将招商引资尤其是引进大的跨国公司作为发展经济的重要手段,也形成了我国“大进大出、两头在外”的外向型经济发展模式。与此相对应,改革开放成为各界推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共识,以开放促改革、以改革推动进一步开放,从而不断地推进我国的现代化进程。在这一过程中,一批中国本土企业或通过参与跨国公司所主导的产业链,或通过对外资企业产品的采购,建立了完善的管理体系和产品开发流程,实现了技术和管理水平的提升,本土企业在和外国企业的竞争、合作中发展壮大,中国产业链的完整性和发展的韧性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同时也培养了一批具有全球眼光和熟悉国际市场开发及运营的优秀人才。此外,新的产业发展也需要管理部门不断丰富公共品供给的品种,提升供给质量和效率。
经过四十多年的积累,中国已形成了全球最大的中等规模收入群体,中国巨大的市场对跨国公司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中国市场成为跨国公司利润增长的重要来源。随着自动化、智能化技术在各个行业和领域的应用,资本主义国家的垄断型企业能够把握先发优势,利用先进的技术设备提高效率、降低成本,提升在全球市场的占有率。面对新的产业变局,我们必须树立新发展理念,将短期的经济发展目标和长期的可持续发展目标结合起来,将跨国公司的引入和本土产业及人才的培育结合起来,将发展成果和全体人民共享结合起来,从而在引进外资特别是引进垄断型企业的时候增设一些“红绿灯”和“指挥棒”。
当前,垄断企业的发展得益于自动化和智能化技术的进步,垄断企业在扩大规模的同时成本并没有增加,而且能够通过利用新的技术设备、扩大采购量等方法进一步减少成本。从逻辑上看,垄断企业不但在技术、产品质量、品牌、全球化服务等方面获得了竞争优势,而且在成本上也具有了优势,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对于中国来说,应积极应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垄断型企业对我国的经济安全、科技安全、国防安全所带来的挑战,培养中国本土的世界一流企业。
培养中国本土的世界一流企业,我国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一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经济和社会稳步发展的制度优势。我国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秉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形成了以“十个明确”为代表的发展共识,为我们在培养世界一流企业中运用市场和政府两种力量提供了条件。例如,我国发展高铁产业改善了旅客的出行体验,带动了轨道交通领域的民营高科技企业的发展,提升了中国中车等国有企业的全球竞争力,增加了我国的就业和税收。二是我国本土企业具有贴近市场和消费者的优势。一般而言,发达国家的大型垄断企业以母国总部为中心向其他国家层层推动其商品的销售,而对其他国家市场的变化反应不够灵敏。相反,中国本土企业具有贴近市场和消费者的优势,成功开发巨大的国内市场就能够支撑其跻身世界一流企业。三是中国本土企业具有更加机动、灵活的特点。借助于中国完善的产业链体系,一些具有产品设计和研发能力的企业通过多种形式的合作,能够以较小的成本生产和销售新的产品,能够不断推陈出新、加快产品迭代,其灵活性也体现为竞争力。
要深刻认识当前资本主义国家在资本积累方面的阶段性特征,深入产业内部了解企业强、产业强、国家强之间的内在逻辑。对于一些全球性产业来说,具有很强的技术研发能力和集成能力的大型垄断企业以及在细分领域中的“单项冠军”都是产业链有效运转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均能在产业链中拥有和产品实力相匹配的话语权。培养世界一流企业离不开大中小企业的共同支撑。因此,对我国来说,突破“卡脖子”技术,提高产业链的完整性和国际竞争力,推动形成双循环新发展格局,培养高素质的中小企业成为提升我国产业链竞争力和话语权的有效策略,也是形成我国世界一流企业和有竞争力的产业的重要支撑。
总之,对于马克思资本积累规律与中小企业数量增长的“矛盾”,要看到资本主义积累的历史发展规律并不是线性的,而是复杂的、曲折的。自20世纪中叶起,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技术创造了巨大的市场空间,社会化大生产对小规模生产的利用能力也有了较大幅度的提升,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先后出现了兴办中小企业的浪潮,在某些阶段和地区资本主义国家劳资矛盾有了一定缓解。但一些抓住新技术趋势的企业迅速成为新的垄断企业,形成了难以超越的技术优势、成本优势和品牌影响力,特别是在以平台型企业为主导的产业生态中,垄断型企业在技术、标准、市场、分配等方面形成了更高程度、更大范围的垄断,从而获得了以“上帝的视角”对广大中小企业压榨的能力,而垄断的性质也由行政管制型垄断向市场能力型垄断发展,垄断范围也从一国蔓延至全球。由此可见,中小企业数量增长不仅没有违反马克思资本积累规律,反而是在不断证实这一规律的正确性。对于中国而言,面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大企业垄断能力增强并不断扩展至全球的严峻形势,我们要加快培养具有全球竞争力的本土企业,打破西方跨国垄断企业不断扩张的势头,同时也要积极推动大中小企业的融通发展,提高产业链、供应链的完整性和竞争力。为完成这一目标,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坚持人民在发展中的主体性和积极性是颠扑不破的重要方法和基本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