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华文(广东省江门市培英高级中学,江门 529000)
在既有的印象中,我们常常会用阳刚、坚强、勇敢、稳重等关键词来形容男孩的性格特点。传统观念认为男孩子不应该像女孩子那样可以随意哭,即使是遇到痛苦、挫折,也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而在疫情后的学生心理辅导实践中,我却发现了这样一个男孩,在他阳光的外表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忧伤。
小琨(化名),一个外表看起来帅气,在同学眼里性格幽默豪爽的男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带着微笑来到心理室,在与心理教师深聊的过程中,他自述:
我觉得自己很阴沉,已经有两三年了。我现在啥也不想干。只要是集体活动,我能不参与就不参与。我现在做什么都是在装,怎么说呢,就是戴着面具那种,我装着去交朋友,装着写东西。
记得初三时,我父母经常说我是考不上高中的。于是那时沉迷打游戏。初三下学期,我喜欢上一个被保送重点高中的女孩,当时我觉得学习有了意义,于是我拼命地学,但是当我表白后,却被她拒绝了。当时我感到天都塌下来了。后来中考我也不想考,觉得写卷子没有意思,随便做做,后来我来到这所普通高中,本来我也是可以上重点中学的。曾经我还以打游戏,沉迷网络来麻痹自己。现在我也不想装了。进入高中后,我一直都回避集体活动。我写的日记,如果你看了,一定会觉得很古怪。我写的是那种两种人的内心表白,一面是内心的,一面是表面的。可是这周我彻底崩了,我做了一个梦中梦,在梦里我醒了,我去追那个我喜欢的女孩,但一直没有找到,最后我惊醒了。我又重新去看我自己写的东西,看着看着我就哭了,哭了好久好久。我写的日记叫“一个人的日记”,我拿着它到一个没有人的厕所又哭了好久。我想让自己回到现实,变得像以前一样,但我知道不可能。
小琨自述:从小我的家长都是逼迫我,有什么都会怪罪在我头上。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完成父母和班主任的期望: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尽孝—自杀。我在一个大型社交网站上看到过类似的帖子,他们的经历和我差不多。也是说到尽完孝之后再死,这样不会万劫不复。我小时候基本都是随从他人,没有自己想干的事情。我的父母对我都是口头支持,从不出一分钱。我唯一的兴趣——电脑,都是靠自学的。例如,我小时候想学乐器,例如吉他、钢琴,他们总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我想要一双旱冰鞋,他们承诺了但还是没买。可能家里经济条件也是一方面。他们说只要我考多少名,考多少分就可以给我奖励东西,但一直没有给过,即使我达到了也没有兑现。他们都说我在学习方面有天赋,学习不费力,但我感受不到学习的快乐,因为我觉得学习没有意义,我什么也得不到。
疫情后,我的学习退步很大,从重点班调到了普通班,父母也想改变我的现状,想矫正我的问题,总是讲很多大道理,但我就是听不进。我觉得他们讲晚了。我永远记得那次,父母答应给我买电脑,说一定会买,但他们最后完全忽略这件事。后来我暑假去打工,挣了一点零花钱,自己买了一些组装的零件,反而被他们骂浪费钱。于是,我自嘲了很久,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了很久。决定从此以后,就把他们的话当空气。
小琨还说:自己的姐姐22岁不到就结婚生子了,姐姐以前学习很差,但美术很好,参加市比赛还拿过一等奖。但父母不让她读美术专业,认为是浪费钱。后来姐姐读中职期间有自杀经历,中途退学。姐姐经常开导他,让他看开点儿,经常帮他。但是现在姐姐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彼此的交流很少。
小琨表示:现在最大的心理困扰就是“好好学”和“不想学”的内心斗争。心里已经有个阴影了:那就是“努力就能得到什么,能收获什么”?你们不是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吗,但你们让我收获了什么?得到什么?什么也没有!现在的我学习很差,但我也不在乎。因为没有人期待我成为一个怎样的人?我也不敢面对现实:我老师说过,我是从重点班调出来的,只要有决心,还是能上升和进步的。但我现在不想面对现实。
心理教师观察到:小琨在诉说的时候很动情,有时低下头,眼神闪烁,好似想控制自己悲伤压抑的情绪。
针对小琨的情况,我与他的班主任进行了沟通,班主任反映疫情后小琨成绩直线下滑,觉得小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后通过班主任邀约小琨的家长面谈,最后小琨妈妈主动应约。小琨妈妈反映:小琨小时候都是乖乖的,学习上也不让人操心,很体贴懂事。小时候小琨会主动说不去上兴趣班,因为知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感到小琨进入高中后变化很大,周末回到家经常关门玩电脑和游戏,不与家人交流。有亲戚聚餐之类的活动,也一概拒绝参加。小琨妈妈说家人都是做生意的,学历不高,读书不多,也不知如何和孩子交流。
心理教师与小琨妈妈的沟通比较顺畅,小琨妈妈对教师的建议基本表示认同,愿意积极配合学校和教师。在随后的跟踪反馈中得知,小琨的心态有所转变,变得相对积极,表示将把重心转移到学习中来,不再逃避现实,并决心付诸行动。
这是疫情后遇到的典型的学习动力缺乏的个案,追根溯源,家庭教育是学生心理问题产生的核心因素,本案例让我对家庭教育产生几点思考。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提出:人的需要包括生理、安全、归属与爱、尊重、自我实现的需要五个等级。儿童也有其特定阶段的心理需要。在案例中,我关注到小琨的妈妈说他小时候很乖,因为知道家里经济条件不够好,他主动给父母减轻经济压力,父母则以为孩子是真的不想去上兴趣班。其实小琨的“乖”是一种表象,他的内在心理需求是想去上兴趣班的。但父母忽视了孩子的深层心理需要。所以长大后的小琨在心里有诸多埋怨:“为什么他们没有看到我的内心其实是想去的,我也想和其他孩子一样去学点才艺”,这个没有被关注的心理需求已经在小琨心里埋下了一个心结。作为父母,我们要观察孩子与其同龄的孩子相比,是否过早懂事。对于孩子来说,有时过“乖”过“体贴”也许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也许孩子压抑了潜藏的欲望而只为满足父母的期待,这就为成年后的心理问题埋下病根。
“曾子杀猪”的故事启迪我们:父母在教育孩子时要言出必行,才会培养出诚实守信的孩子。小琨提到自己的父母“他们说考多少名、多少分就可以给东西,但一直没有给过,即使达到了也没有兑现”。因此,他感受不到学习的快乐,觉得学习没有意义,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获得。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兑现承诺不仅仅是言而有信的示范,更重要的是兑现承诺表达了对孩子的爱和关注。父母不兑现诺言,童年的孩子理解为:他们不爱我,不关注我。从而造成孩子的自我价值感低。从这里能发现两个问题。首先,小琨的父母代表了许多父母的共性,认为在激励孩子学习方面,只要达到目的就行,承诺不用当真,久而久之,孩子会逐渐变得失望,从而丧失了学习的内驱力。对于有切实原因不能实现的诺言,父母需要真诚地对孩子加以解释,不能认为孩子什么都会明白。其次,对孩子的鼓励不能仅局限在物质奖励,应更多关注精神层面的奖励。小琨在学习上有天赋,但并不代表家长就不用操心,家长应更多关注、认可孩子身上所谓的天赋,并对其进行及时鼓励和肯定,引导孩子不断去深入挖掘和发展自己的天赋。
在小琨的描述中,他姐姐在美术方面很有天赋,但出于家庭经济原因,父母并没有让其选择读美术,最终导致小琨姐姐厌学且未顺利完成学业,之后又过早结婚生子。小琨觉得父母把姐姐毁了,现在又要毁掉自己。言辞之间听起来有些过激,但也让人看到了小琨父母的无奈。在现实生活中有很多类似的家庭,父母们忙于生计,有的以家庭条件为由阻断了孩子继续深造。但也有一些家长,他们砸锅卖铁也会支持孩子去做自己喜爱的事情。不管哪一类,家长都理应充分发现自己孩子身上潜藏的优势。例如:小琨自己摸索组装电脑,学习编程,在学生眼里,他是个电脑高手。这些都是小琨的积极优势,但父母没有关注,也没有及时表示肯定,反而在他自己通过劳动赚取零花钱后还批评和打击他,对孩子造成深深心灵伤害,也由此造成后续的亲子隔阂。
小琨妈妈在听心理教师说起小琨的内心想法时,眉头紧锁。她表示一直觉得小琨乖巧懂事,没想到他却有这些负面和阴暗的想法。但她忽视了,这些所谓的“阴暗”也许才是孩子不为人知的一面,也正是我们深入探究孩子心理问题的线索和突破口。在和小琨妈妈的沟通中,我们对小琨能积极主动寻找心理教师的帮助表示肯定,对他的觉察能力表示赞赏,不管是写日记、分析梦境,都是觉察自我的一种方式;不管是哭泣还是找老师倾诉,都是有效的宣泄负面情绪的途径。在孩子出现心理危机的时候,我们通过相互交流能够更全面地了解孩子的内心世界,这何尝不是一个契机呢?一个改善亲子关系的契机,一个孩子成长发展的契机。通过深入交流,小琨妈妈了解到:小琨的所有表现其实是青春期的动荡,所谓的沉迷游戏和网瘾其实是小琨逃避现实的一种反应。父母要做的就是调整心态,耐心陪伴,积极应对孩子目前发生的一系列变化,陪孩子共同走过这一段历程。
父母应重视对孩子的引导,在建立良好亲子关系的前提下,在生活中可以通过自我丰富的人生阅历和经验等帮助孩子不断认识自我,探索自我,逐步认识广阔的世界。也可以通过借助重要他人的影响力不断激发孩子的学习动力。如此,小琨提出的“努力能得到什么,能收获什么”就有了明确的答案。为什么要学习?学习不仅仅为他人,学习的终极目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同时,在引导方面,夫妻之间也应形成合力,统一教育立场和原则,这样教育效果才能最大化。
当孩子看到父母面对生活的窘迫和无奈,能够通过理解、接纳、宽恕逐渐解开心结,就意味着孩子长大了。当父母看到了孩子忧伤背后受伤的心灵,也就逐渐走进了孩子的内心世界。当我们共同努力引导孩子逐步发现自己的积极优势,肯定其自我价值,有了强烈的信念“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他学习的内在动力就会再次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