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风物

2022-12-16 13:08欧阳玲燕
雨花 2022年11期
关键词:白菜

欧阳玲燕

雨中园田

母舅家在距望江七华里的古港社区,约十几分钟车程。时逢六月,天气多变。我们抵达的时候,雨水也同时抵达。

雨落下,微风从四面吹来,驱散了燥热和沉闷,带来丝丝凉意。

舅娘在厨房里忙活,她端出一盘粽子,忙不迭地让趁热吃。“昨晚和媳妇伢一起包的,新鲜着呢!”表弟的拿手好菜是小龙虾和红烧肉。

我打开后院门,四处走走。

后门一侧种着葡萄,架子已搭好,枝叶不十分茂盛,想必栽种的时间不长。另一侧有几株约五六十厘米高的植物,上面满缀直径约两三厘米的绿色果实,圆溜溜,甚是可爱。疑惑之际,随后跟来的表弟媳告诉我,这是她网购的续随子,又称千金子,用于驱蛇。去年只种下一棵,现在已发了好几棵了,适应性特别强。

这多么像我们自己呀。人呐,仿佛一粒种子,被命运之神鸟衔住,飞呀飞,神鸟嘴一张,掉落的过程中,被风吹、被雨淋,或者遭遇电闪雷击……最终,落到哪里就在哪里。我们从出生到求学到工作,几经迁徙,不正是如此吗?

“每当春天来临,万物复苏,蛇也醒过来了。见了它们,蛇会原路折返。”表弟媳继续说。“真是个好东西。”我不禁感叹。

放眼四望,雨中田园很有陶潜诗中的气息。

“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似妒诗人山入眼,千峰故隔一帘珠。”宋代杨万里的这首《小雨》,用在此处非常应景。只需把山改为园、“千峰”换作“万绿”即可。

地埂很窄,纵横交错,在雨水的浸润下,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松软。微风细雨中,我选了离得最近的一条继续往深处走去。

地埂靠近灌溉水沟的一侧坡面上,生长着貌似粽叶的植物。不出所料的话,这些应该是舅娘种下的,专为每年五月的端午备着。风一吹,叶子哗哗作响,仿佛流水,又仿佛生命拔节的声音。

整齐有序的木架子下,瓠子开白花,黄瓜顶黄花,它们边开花边结果,一刻也舍不得闲着。尚未长老的玉米拖着长长的须,棕褐色,仿佛是我没梳齐整的马尾辫。

我想起童年时常吃的瓠子面汤,那是夏天最鲜美的味道;黄瓜摘下就生吃,那是夏天最解渴的水果。

朴素则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枝头的瓜果,它们不说话,用尽全力走完属于自己的一生。

我也不说话,我更乐意以植物的方式和自己相处。

芦箕粑

从后园往东南方向望去,炊烟袅袅,舅娘家的烟囱散逸出浓浓的烟火气息。跨过几道沟坎,推开后院门,我重又回到厨房。

舅娘说,今天做样新东西给你吃,你一定喜欢。

案几上一方陶钵,里面有块揉好的大面团,泛出淡淡的红色。凑近闻闻,猜不出是什么。舅娘笑了,“没吃过吧?芦箕。知道你们喜欢五谷杂粮,今年种了几墒。”

小时候,我们习惯用“蜜蜂”来形容勤劳的人。我的舅娘,就是这样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土地被征用后,她第一个报名去工厂上班。下班后,就在地里忙活,修整菜园,把边边角角的荒地利用起来,种玉米、毛豆、花生。后来,儿子娶了媳妇,她就开始带孙辈,与此同时,地里的活依然不落下。再后来,孙辈们长大些,陆续上学,她又在工厂找事做。在我的记忆中,舅娘从来没歇过。她家也从平瓦房变成了现在的二层楼房。

表妹塞柴火,舅娘吩咐再烧旺一点。油烧热后,用锅铲一划拉,锅内侧就沾上了一层热油。舅娘边将做好的面饼往锅上贴,边对我说:芦箕粉里掺了些糯米粉,早上去买的。纯芦箕粑口感糙一点,掺了糯米粉后更加细腻。

煎炸之声滋滋作响,大铁锅里一派热闹景象。舅娘舞动锅铲,左一下,右一下,芦箕粑跳起欢快的舞蹈。加几勺糖,再炒。最后,舀一瓢冷水,往热锅里一倒,“滋……”,香气四溢,盖上锅盖继续焖煮几分钟。起锅!

我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外面一层壳焦香酥脆,咬开后软软糯糯的,食物的甜香从舌尖晕开,温暖人的胃。

芦箕颗粒是怎么磨成粉的?我好像听舅娘说了“吊浆”二字,应该类似于山芋粉的制作过程。

作为主粮的补充,芦箕承载了一代人的记忆。芦箕,莫言笔下“红高粱”是也,性味甘温,有健脾益胃的作用。它是我国比较古老的传统农作物,以前作为主粮食用,现主要用于酿酒。在粮食靠分配供应的年代,城里的老百姓在尚家山、张家坝湖畔开荒种地,以弥补口粮不足。其中,种得最多的作物就是芦箕。芦箕成熟后,杆子可以当柴火,已脱粒的芦箕穗则用于做笤帚。芦箕壳厚,果实晾干后,需要舂兑或用砻子磨,以便脱壳。筛分出来的颗粒还要经过浸泡,时间越长口感越好,细腻不涩嘴。最后一道工序是磨。浸泡后的芦箕粒直接放进石磨,磨底下用一个比磨盘大些的木盆接着,盆里垫草,再铺上一层布,磨出来的浆落在布上,过滤掉水分后,拿到太阳下晒干,结团成块保存,吃的时候再用水浸泡化开。可以做疙瘩,下在稀饭或面汤里;也可以做成粑,用油煎着吃。

平时看似简单的饭菜,在端上餐桌之前,需要经历多少道工序,花费多少精力,才能成为滋养我们的饭食啊!

干白菜苔

不要被你的眼睛蒙蔽。其貌不扬的干白菜苔,对你的嗅觉和味蕾绝对是种诱惑。

春暖花开时节,白菜抽苔的速度远超吃的速度,一家人一日三餐顿顿吃它也吃不完。这时,舅娘就会掐下整竹篮子的白菜苔,冲洗,焯水,沥干,平铺在“匍篮”上,放置在阳光下暴晒。连日晴好,白菜苔把阳光吃得饱饱的。晒干后,剪成四五厘米长短,烧一锅开水,架上蒸笼,蒸出香味,再暴晒。这个蒸的过程万万不可省略,嚼劲和香气全倚仗它了。再次晒干后,原有的绿彻底从身体抽离,褪变成大地的颜色。然后装袋,扎紧袋口。客人来了,随手称上几两肉搭配,就是一道下饭好菜。走亲访友时带上一些,也大受欢迎。

我喜爱它们阳光的味道,其中凝聚着先人的智慧。

除了白菜苔,其他蔬菜皆可制成干菜,比如干萝卜丝、干黄瓜、干黄花、干豆角……父亲说,它们统称为“干yan 菜”。咬半天笔头,我想不出“yan”字怎么写,父亲说,就用“两个火”的炎字。一语惊醒梦中人,形象!

时光知味,愈久弥香。干炎菜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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