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昊昊
(中国人民大学信息资源管理学院,北京,100872)
20 15年,中办国办印发《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指出要构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发展新格局,以科学咨询支撑科学决策与科学发展[1],掀起全国各级各类智库建设热潮。2021年,《“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将依托高等学校、科研机构等筹建若干个档案事业发展战略智库列为科技兴档的工程之一[2],档案智库建设由此上升到国家高度。事实上,档案部门作为信息资源管理者和公共服务供给者,通过资政建言、政策宣传、知识普及等方式正有意或无意地发挥智库作用。但从全国范围来看,一个定位明晰、机制健全、体系完善的档案智库集群尚未形成。如何推进档案智库标准化、常态化与长效化建设,使档案智库既遵循常规智库的运作方式,又体现档案领域专业特色仍是业界需要思考的问题。
从文献调研来看,我国档案智库的含义经历了由强调“作用性”到突出“实体性”的发展历程。陈同芳提出档案工作在经济建设中要充分发挥“智囊团”作用[3],这是我国档案智库建设的思想雏形。随后,詹锐正式提出“档案思想库”这一概念[4],常洪[5]、张斌[6]相继提出新时期建设档案思想库的必要性与未来方向。随着档案事业的转型发展与智库建设政策出台助推,档案智库建设在“十三五”与“十四五”时期再次成为研究热点,并形成相对丰富的研究成果,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档案智库功能定位探讨、档案智库建设影响因素分析、多元视角下档案智库建设的模式与方案、档案智库影响力评价。总体而言,现有相关研究遵循“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的逻辑路线,多基于顶层设计为档案智库建设提供宏观指引与思路指南,而尚未从底层逻辑对档案智库建设的内部要素进行审视与解析。档案智库建设是一项系统性工程,既需从宏观层面制定适配的战略规划与制度政策,从中观层面建立合理的内部治理机制,还需从微观层面搭建完善的知识生产与管理系统。三者之间应相互关联,形成横向协调、纵向衔接的有机体系。为此,本文尝试引入活动理论,基于顶层设计和底层逻辑相结合的视角构建档案智库建设的要素框架,在深入解析该框架中各要素内涵及相互作用的基础上提出相应的实施路径,以期为我国特色新型档案智库建设提供理论参考。
活动理论(activity thеory)最早可溯源至19世纪德国古典哲学与马克思唯物辩证主义,后被引入心理学研究领域,由苏联心理学家维果茨基(Vygotsky)正式提出,经由其追随者列昂捷夫(Lеont'еv)及芬兰学者恩格斯托姆(Engеström)逐步扩展完善。[7]活动理论旨在从个体层面到更广泛的社会文化背景下的多元层面揭示活动过程的显著特征,其以活动系统作为基本分析单元,由六个要素及四个子系统组成动态稳定的三角网络(如图1所示)。[8]六个要素为活动理论的内容组成。其中,主体、客体、共同体为核心要素,主体指活动发起者与执行者,客体指活动面向对象,共同体指与主体共享同一客体的活动参与者。工具、规则、分工为辅助要素,工具指为达成既定活动目标所使用的手段与媒介,规则指通过法律法规、制度规章、规范标准、道德惯例等方式约束主体与共同体的行为,分工指通过任务、权利、角色分配等措施来调节主体与共同体之间的关系。[9-10]四个子系统为活动理论的运行机制,在生产、共享、交流及合作子系统的调节作用下六个要素相互关联作用,主体、客体与共同体在所遵循规则的支配下保持协作与对话,明确各自利益需求与任务分配,在可利用工具的支持下进行成果产出。[11]
图1 活动理论
档案智库建设是一项系统性工程,其运行模式呈现由外向内再向外的供需传递过程。一方面,智库建设主体与共同体需从外部环境中明确智库服务客体面临的现实需求与难题,后经由客观数据分析与主观经验研判相结合的研究路径形成相应的智库成果反馈给智库服务客体。同时,这一过程需要技术工具、制度规则等有关配置的嵌入与支撑。另一方面,从整体性视角来看,档案智库是由智库建设主体与共同体、智库服务客体及智库建设规则与工具所构成的环型交互系统,这与活动理论强调的要素互联、动态建构等内容相契合。因此,将活动理论应用于档案智库建设具有较好的适用性与可行性,通过构建档案智库建设的要素框架,解读其中各要素的内涵及相互作用关系,能够为档案智库建设提供全新的理论视角。
鉴于活动理论对档案智库建设的适用性,结合当前档案智库建设的理论探索与实践进展,构建档案智库建设的要素框架(如图2所示)。
图2 档案智库建设要素框架
主体即档案智库的组织建设者,其在档案智库建设中起着主导作用。档案智库作为专业型智库,需以突出专业特色为导向,相应地,在确定档案智库建设主体时也应遵循这一原则。档案智库建设主体可大致分为以下四类:以档案馆(局)为主的档案机构、开设档案专业的高等院校、专攻档案研究的科研院所、以档案学会为主的行业组织。四者除共同受到《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及《“十四五”全国档案事业发展规划》等相关政策驱动外,还具有自身独特的天然优势。如档案馆在知识发现方面的资源优势、档案局在成果报送方面的行政优势、档案高校及科研院所在科学研究方面的人才优势、档案学会在跨域互联方面的集群优势等。但需注意的是,档案智库建设主体的专业性并不等同于单一性,除独立建设档案智库外,更多情况下,一个体系健全、功能完备的高质量档案智库还需要多方主体共同参与建设。
客体即档案智库的服务对象。传统意义上,档案智库主要为政府决策部门提供信息咨询服务,但随着社会需求面的不断扩大,档案智库也应从面向政府的内参式服务走向面向行业与社会的开放式服务。[12]因此,档案智库应以档案事业中的战略问题与重要政策为研究对象,以面向政府决策部门为主,同时兼为档案业务部门、档案学界及社会公众等提供服务。根据不同服务对象的现实需求,档案智库应针对性地发挥多元服务职能,从而有效提升各类智库成果的公共话语权。[13]
规则即档案智库建设需适从的体制机制以及需遵循的相关法律法规、规章制度、政策标准、行业规范及道德准则。档案智库建设是一项系统性工程,因此在设计有关规则时应以全程管理为导向,实现档案智库建设前、中、后各环节中包括主体、客体及共同体在内的多元要素之间的有序良性互动。首先,在档案智库建设前期,应规划档案智库的战略定位、发展目标、布局安排与重点任务,明确档案智库的性质与规模;其次,在档案智库建设中期,应重点关注档案智库内部的制度建设,围绕组织管理、人才管理、项目管理、成果管理、经费管理、品牌管理等方面制定相应规则,保障档案智库稳定运行;最后,在档案智库建设后期,应对档案智库的建设成效进行验收,综合在资政决策、社会服务、学术创新等维度的影响力,构建科学合理的评估考核体系,发现并解决档案智库建设中面临的问题与困境,进而引导档案智库可持续发展。
工具即档案智库开展知识管理与提供知识服务所需的各类基础设施与技术手段。从知识管理与服务视角看,档案智库呈现出“需求整合—专家遴选—数据分析—知识生产—成果发布”这一隐性知识显性化的链条式运行逻辑。在数智时代,构建一体化平台实现该链条各环节之间的有序关联成为推动档案智库信息化转型发展的必然趋势。该平台应包含四个模块,即需求管理模块、专家管理模块、数据集管理模块、成果管理模块。需求管理模块主要反映当前档案决策咨询需求;专家管理模块主要整合档案专家学术专长、研究方向等画像特征;数据集管理模块主要汇集能够辅助支撑研究的各类数据;成果管理模块主要负责档案成果的发布呈现与利用跟踪。[14]各模块之间应互相关联、有序协作,以促进档案智库知识管理与服务的有效开展。
共同体即档案智库建设的参与者。档案智库建设是一项系统性工程。多数情况下,档案智库仅依靠档案馆(局)、档案高校及科研院所、档案学会等主体独立建设难以高效运转。在档案事业由管理模式向治理模式转型的过程中,档案智库建设也需要有关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及专家学者等共同体的协同参与,以多方资源优势互补赋能档案智库建设标准化与科学化。[15]同时,依据共同体自身性质的不同及参与智库建设的具体方式,还可以将其角色进一步划分为供给方、需求方、监管方、评估方,分别负责档案智库建设的组织实施、需求提供、监督管理、考核评价。需注意的是,各类共同体及角色分工之间的对应关系并非固定不变,而是可相互转化与共存。以政府部门为例,其既可以是档案智库的建设实施者,也可以是档案智库成果的受益者,还可以对档案智库实际产出效益进行评估。[16]
活动理论视域下的档案智库建设是一个由主体、客体、共同体、分工、工具及规则等多要素构成的交互关联系统。在生产、交流、共享及合作子系统的影响下,档案智库建设的运行机制表现为:建设主体需定位智库发展目标与模式,协商与建设共同体的职责分工,明确服务客体的现实需求,在前期规划、中期实施、后期评价的全程管理规则的支配下,利用先进的技术工具生产高质量档案成果。据此,本文提出档案智库建设的实施策略如下:
我国档案智库建设主体应根植于档案领域,包括档案馆(局)、档案高校、档案科研院所、档案学会等,不同主体各自的职能属性与资源向度存在差异。因此,各主体在建设档案智库时应从实际出发,在广泛调研的基础上开展准备度评估,找准自身定位与目标,明确智库建设共同体与服务客体,选择适宜的档案智库发展模式,避免重复建设与资源浪费。一方面,在内部需明确档案智库建设模式。各主体可独建或与相关政府部门、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等通过合作式、委托式、挂牌式、内嵌式[17]等多种方式共建档案智库,促进政产学研用深度融合。另一方面,在外部需明确档案智库合作模式。近年来,中国各类智库分工开始加速,使智库资源更加合理地在不同智库之间进行有效配置,成为各类智库追求高质量发展的必经之路。[18]档案智库也不例外,其可与同类、跨类、异域智库开展合作,组建专业智库联盟,通过优势互补打造高质量档案成果。各地档案智库之间可建立区域性档案智库联盟以促进跨区域档案事业协同发展;档案智库也可与跨类智库如健康智库开展合作,以推进国民健康档案建设;还可与国外相关智库合作成立“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档案智库联盟以推动丝绸之路档案文化传播。
完善的管理机制是保障档案智库维稳运行的重要条件,其主要包括组织管理、人才管理、经费管理、项目管理、成果管理及品牌管理六个方面。根据《关于加强中国特色新型智库建设的意见》相关规定,在组织管理方面,可实施负责人负责制,在总负责人的领导下依据不同的管理事务职能和研究领域方向设置相应的行政办公部与学术研究部;[19]在人才管理方面,可建立健全以档案专家为主的高端人才引进制度、“旋转门”人才流动制度、跨界跨域人才交流互访制度等,为培育档案专家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在经费管理方面,可围绕档案项目经费、专项建设经费、自筹或受赠经费等建立公开公示和利用监管制度;在项目管理方面,可从档案项目招标、申请、立项、实施再到结项建立全生命周期管理制度;在成果管理方面,需畅通档案成果对接与报送渠道、强化对涉密档案成果的管控、依托权威媒体促进可公开档案成果的宣传传播;在品牌管理方面,可通过定期举办学术会议与论坛、打造专业出版物、建设专门网站与专题数据库等方式提高档案智库的知名度,强化自身品牌效应。
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的到来及产业转型驱动,依托大数据智能技术建设一体化平台推动档案智库运行模式从“程式化”走向“智慧化”,是创新提升档案服务能力的重要途径。[20]具体而言,一体化平台包括需求管理模块、专家管理模块、数据集管理模块、成果管理模块。在需求管理模块,除汇集整理与定期发布国内档案决策咨询需求外,也需主动关注国外档案前沿热点问题;在专家管理模块,可利用机器学习算法如LDA主题模型提取整合档案专家的近期研究兴趣、研究专长等学术信息,从中抽象出档案专家的学术标签画像,并将该画像与档案决策咨询需求进一步匹配,若该需求符合画像特征即可向此档案专家进行定向推送,从而有效提升研究的针对性与适用性;在数据集管理模块,需建立大数据链接完成对来自档案数据库、其他政府及行业数据库、智能技术采集数据等多来源、多类型、多形态数据样本的聚合[21],为档案决策咨询研究提供丰富的信息支撑。同时还需要提供知识图谱、社会网络等数据挖掘技术,辅助档案专家进行数据分析与知识发现;在成果管理模块,应重点关注网络发布的档案成果的版权保护与利用行为,可通过设置档案成果保护期、控制档案成果利用权限、档案成果质量溯源技术等手段保障档案成果安全。
档案智库评价与档案智库建设相辅相成,在明确评价主体与客体的基础上,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评价方法,通过科学合理的评价体系审视档案智库建设现状与现存问题,并据此进一步优化完善档案智库,可促进档案智库高质量可持续发展。[22]从广义上讲,档案智库评价体系应包括档案智库专家评价、档案智库成果评价、档案智库实力评价三方面。首先,档案专家参与智库实践是一个动态过程,偏重于“结果化”的静态绩效考核并不能全面评价档案专家在智库实践中的作用。[23]因此,档案智库专家评价应以综合性为导向,坚持将科研学术能力与决策服务能力、团队管理能力、社会交往能力等多维能力考察相结合;其次,档案智库成果的表现形态与呈现方式丰富多元,在评价档案智库成果时应突出特色性,即除期刊论文、会议论文、著作等传统学术成果外,还应将服务于档案事业发展的资政报告、技术专利、政策建议、白蓝皮书、网络评论、音视频资料、案例数据库等智库特色成果列入其中;最后,档案智库的最终目的是服务档案事业的高质量与高水平发展,档案智库实力评价也应侧重于服务影响力度,可在参考2021年出台的国家标准《人文社会科学智库评价指标体系》的基础上制定符合档案智库自身定位与性质的评价指标体系,在兼顾智库吸引力和管理力的同时,重点从智库影响力尤其是政策影响力和行业影响力评估对档案事业发展的贡献度。[24]
档案智库建设既是打造中国特色新型智库格局的应然举措,又是顺应“十四五”时期档案事业发展任务的必然要求。本文基于活动理论提出档案智库建设的要素框架和实施策略,从理论维度为我国档案智库建设提供思路与参考,但其可行性和可推广性仍有待实践进一步探索验证。未来应在国家档案局的统一领导和部署安排下,立足服务档案事业创新发展,出台专门的档案智库建设政策,以推进档案智库建设试点工作,逐步打造具有中国特色的新型档案智库体系,为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及增强国家软实力贡献档案智慧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