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语衡南话“AXA”式量词重叠及其主观性

姜礼立，王巧明

（1.湖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2.广西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崇左 532200）

引 言

本文所称“衡南话”属湘语衡州片衡阳小片，衡阳小片包括衡阳市区、衡南县、衡阳县，内部差异很小，可以统称“衡阳话”[1]。由于本文主要调查对象王元社先生，家住衡南县栗江镇接龙村清水组，为准确起见，本文称为“衡南话”。

自20世纪80—90年代汉语方言语法研究兴起以来，量词重叠研究一直是学界关注的热点。作为量词重叠中的一种颇具特色的重要形式，“AXA”式量词重叠在不同的汉语方言中，其构成形式、句法功能及意义、主观性等均存有不同特点。比如，陈延河对惠东多祝客家话中“A打A”式量词重叠进行了探讨[2]；黄拾全、蒋协众分别对安徽岳西赣语、湘语邵阳话中的“AXA”式量词重叠及其主观性进行了探究[3][4]；付欣晴则对汉语方言“AXA”式量词重叠与主观量作了相关研究[5]。已有研究成果对量词重叠的系统研究关注较多，而深入的单点方言量词重叠个案研究仍有待进一步挖掘。

衡南话中有两种“AXA”式量词重叠，“A[ko3]A”和“A[ta3]A”，其中[ko3]和[ta3]均为构形中缀，无词汇意义。[ko3]和[ta3]，音节轻而短，任何情况下均不能重读，把整个音节拉长的话，则分别与“果[ko33]”和“打 [da33]”同音，因而记作[ko3]和[ta3]，下文为讨论方便我们用汉字“咯”和“哒”来记录，把“A[ko3]A”和“A[ta3]A”，分别记作“A 咯 A”和“A哒 A”。

一、衡南话 “A咯A”式量词重叠的构成、句法功能及意义

衡南话“A咯A”式量词重叠中的“A”既可以由个体量词、度量词、集合量词、不定量词、临时量词、准量词等名量词充当，也可以由动量词充当。“A咯A”式量词重叠可以充当主谓宾定状补等多种句法成分，表示的语法意义各不相同，下面我们逐一介绍。

（一）“A咯A”式量词重叠的构成

参照朱德熙对量词的分类[6]，我们把名量词分为个体量词、集合量词、度量词、不定量词、临时量词、准量词六个小类，把动量词分为专用动量词和借用动量词两类。“A咯A”式量词重叠的构形能力很强，除了不定量词“些[ɕi33]”外，其余所有量词均可进入“A咯A”重叠式中。如：

1.基本式。名量词的分类及举例如下：

（1）个体量词：只咯只；张咯张；粒咯粒；滴咯滴

（2）度量词：步咯步；亩咯亩；寸咯寸；吨咯吨

（3）集合量词：双咯双；副咯副；件咯件（酒）；担咯担；堆咯堆

（4）不定量词：点咯点唧；滴咯滴唧

（5）临时量词：包咯包；桌咯桌；盘咯盘；桶咯桶；身咯身；手咯手

（6）准量词：年咯年；天咯天；夜咯夜；周咯周；秒咯秒；分咯分；站咯站；县咯县

衡南话不定量词“点”和“滴”可以进入“A咯A”式量词重叠中，但是一般需要带上“唧”尾才能说，而“A哒A”式量词重叠中一般不能使用不定量词。

动量词的分类及举例如下：

（7）专用动量词：垡咯垡（回）；次咯次；转咯转；下咯下

（8）借用动量词：口咯口；刀咯刀；拳咯拳；脚咯脚

2.扩展式。衡南话的量词绝大部分是单音节量词，但是有些临时量词是双音节AB式的。如果量词是双音节的，则只重叠第一个音节A，变成“AXAB”式，而不能变成“ABXAB”如：

（9）缸咯缸屋（水）；笆咯笆箩（茶子）；嘴咯嘴巴（毛）；肚咯肚子（气）

（10）*缸屋咯缸屋（水）；*笆箩咯笆箩（茶子）；*嘴巴咯嘴巴（毛）；*肚子咯肚子（气）

在衡南话中，除了量词能够用于“A咯A”式重叠，数词中的位数词也可以用于“A咯A”式重叠，如果是双音节位数词，则变成“AXAB”式，如：

（11）十咯十；百咯百；千咯千

（12）十咯十万；百咯百万；千咯千万

（二）“A咯A”式量词重叠的句法功能和意义

“A咯A”式量词重叠能充当多种句法成分，有丰富的句法意义，其句法意义与“A咯A”所处的句法位置及“A”本身的意义类别有着密切的关系，下面我们逐一进行讨论：

1.作主语、宾语。“A咯A”式不能独立作主语、宾语，但可以带上结构助词“□[ko2]”作主语、宾语。衡南话的光杆量词不能作主语、宾语，也不能和表定中关系的结构助词“□[ko2]”直接组合转指中心名词作主语，比如：*只卖；*只□[ko2]卖，*买只，*买只□[ko2]，都不能说。但是名量词重叠式“A咯A”可以带上结构助词“□[ko2]”转指其所修饰的中心名词，作主语和宾语，表示“一整A”的语义。这些“A”主要来自个体量词、集合量词、临时量词，其余量词很少具有这一功能，例如：

（13a）只咯只□[ko2]（鱼）不好卖，边咯边□[ko2]好卖些。整只的鱼不好卖，一边一边的好卖些。

（13b）你先卖只咯只□[ko2]（鱼），边咯边□[ko2]等下卖。你先卖整只的，一边一边的等下再卖。

（14a）套咯套□[ko2]（衣服）穿起好看，单件□[ko2]不好看。整套的衣服穿着好看，单件的穿着不好看。

（14b）你先洗套咯套□[ko2]，件咯件□[ko2]明日再洗。你先洗成套的衣服，单件的明天再洗。

（15a）包咯包□[ko2]（糖）卖完哒，散□[ko2]还有点唧。整包的糖卖完了，散装的还有一些。

2.作谓语。“A咯A”式量词重叠也不能独立作谓语，作谓语的时候要带上词尾“唧”，描述一种离散的状态。“唧”尾在衡南话里有增加褒义色彩的功能，因而“A咯A唧”有表示“完好”的意思，带有主观喜欢的感情色彩。跟作主语一样，能带“唧”尾作谓语的也多是个体量词、集合量词、临时量词，其余量词很少见，例如：

（16）箇米买得好，煮起箇饭粒咯粒唧。这米买得好，煮出来的饭一粒一粒的，好看。

（17）箇筷子双咯双唧，蛮好看。这些筷子一双一双的，很好看。

（18）箇菜把咯把唧，扎得好。这些菜一把一把的，扎得好。

（19a）*其在墙高头乱画，画起块咯块唧，难看死哒。

（19b）其在墙高头乱画，画起块咯块唧，顶好看哒。他在墙上乱画，画得一块一块的，很好看。

例（19a）“块咯块唧”表褒义，与表贬义的“难看死哒”语义冲突，因而该句不能说；例（19b）虽然是“乱画”，但结果是“块咯块唧”，“顶好看哒”，句意通顺，因而可以说。

3.作定语。“A咯A”式量词重叠作定语时，所有义类的名量词都可以进入该式充当“A”。“A咯A”可以独立作定语，也可以带结构助词“□[ko2]”作定语，但是带不带结构助词“□[ko2]”，语义是有差别的。

不带“□[ko2]”，“A 咯 A”放在名词前作定语，如果整个定名短语处于谓语动词前，“A咯A”的语义是指向谓语动词的，表示动作是“以一A的方式”进行的，如例（20c）。不带“□[ko2]”，又让它的语义指向中心名词，如例（20a）（21a）则不能说，或者非常不自然。

带“□[ko2]”作定语，则有歧义，可能指向中心语，表示“整 A 的”事物，如例（20b）（21b）；也可能指向谓语动词，表示动作是“以一A的方式连续”进行的，与不带“□[ko2]”的用法一样，只是表达的语气稍缓，如例（20d）。

（20a）？只咯只鱼卖完哒，边咯边鱼还剩点唧。意思同下，通常不能说，非常不自然。

（20b）只咯只[ko2]鱼卖完哒，边咯边咯鱼还剩点唧。整只的鱼卖完了，一边一边的鱼还剩了点儿。

（20c）只咯只鱼卖，卖到后日都卖不完。这鱼一条一条地卖，卖到后天也卖不完。

（20d）只咯只[ko2]鱼是箇卖，卖到后日都卖不完。意思同上，但是语气较缓。

（21a）？碗咯碗菜馊咕哒，碟咯碟菜冒馊。意思同下，非常不自然。

（21b）碗咯碗□[ko2]菜馊咕哒，碟咯碟□[ko2]菜冒馊。用碗装的菜馊了，用碟子装的菜没有馊。

如果整个定名短语处于谓语动词之后作宾语，定语标记“□[ko2]”必须出现，“A咯A”语义指向名词中心语，表示“一整A”，不能指向谓语动词，如：

（22a）你帮我买件咯件□[ko2]啤酒，莫买零□[ko2]。你帮我买一整件的啤酒，不要买零散的。

（22b）*你帮我买件咯件啤酒，莫买零□[ko2]。

4.作状语。“A咯A”式量词重叠可以独立作状语，也可以带助词“□ [ko2]”作状语，带不带“□[ko2]”意思一样，带“□[ko2]”语气稍缓。在“A 咯A”式作句法成分的所有功能中，作状语的使用频率最高，对A的限制性最小，名量词、动量词和位数词都可以进入“A咯A”式，充当状语，如例（23）（24）（25）。

“A咯A”式量词重叠充当状语，都是表示动作进行的方式。所有的“A咯A”式状语都能表示动作以“逐 A”的方式进行，如例（23）（24）（25）。个体量词构成的“A咯A”式重叠一般还可以表示主观小量，如例（26）。非个体量词构成的“A咯A”式重叠表量多还是量小，要视具体语境而定，如例（27 a）表客观陈述，例（27 b）表大量，例（27 c）表小量。

（23）饭要口咯口（□[ko2]）呷，事要桩咯桩（□[ko2]）做，莫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地做，不要着急。

（24）剁骨头要刀咯刀（□[ko2]）剁，要用力。骨头要一刀一刀地剁，要用力剁。

（25）百咯百（□[ko2]）是箇数，一万块钱要数一百次。一百一百地数，一万块钱要数一百次。

（26）你粒咯粒是箇数，数到明年去哒。你一粒一粒地数，数到明年去了。

（27a）箇米你袋咯袋背去倒呱。这些米你一袋一袋背去倒掉。

（27b）箇米你袋咯袋背起是箇倒呱，得我要不得呀。这些米你一袋袋地背去倒掉，给我不行吗？

（27c）箇大车米你袋咯袋背起是箇倒，倒到天光去哒。这么大的一车米，你一袋一袋地背去倒，倒到天亮去了。

5.作补语。“A咯A”式量词重叠可以独立作补语，也可以带助词“□[ko2]”作补语，如例（28）。以带“□[ko2]”居多，因为“□[ko2]”有完句功能，不带“□ [ko2]”有时不能成句，如例（29a）；带“□[ko2]”则可以成句，如例（29b）。“A 咯 A”作补语，表示事物“一A一A的”离散状态，如例（30）。除了借用身体器官名词充当的临时量词，其他名量词都可以作为A进入“A咯A”式充当补语，因为借用身体器官名词来做临时量词，带有“全、满”的含义，难以出现离散状态，如例（31）。

（29a）？菜扎起把咯把，三块钱一把。菜扎成一把一把的，三块钱一把。

（29b）菜扎起把咯把□[ko2]，三块钱一把。菜扎成一把一把的，三块钱一把。

二、衡南话“A哒A”式量词重叠的构成、句法功能及意义

衡南话“A哒A”式量词重叠表示主观量多的意义，当名量词表示量小的意义时，很难进入“A哒A”量词重叠式，动量词则不能进入“A哒A”式。“A哒A”式只能作定语和状语，作定语和状语时语法意义不同，下面我们逐一介绍。

（一）“A哒A”式量词重叠的构成

相对于“A咯A”式量词重叠式来说，“A哒A”的构形能力要弱，动量词不能构成“A哒A”式。“A哒A”式重叠的意义比较单一，表示主观量多。因为主观量的多少，与语境有很强的联系，因而如果语境中不含“量多”的语义特征，“A哒A”式不能用。为了能与“A咯A”式进行对比，我们选取和“A咯A”相同的量词来举例。

1.基本式。名量词的类别及举例如下：

（32）个体量词：只哒只；*张哒张；*粒哒粒；*滴哒滴

（33）度量词：*步哒步；亩哒亩；？寸哒寸；吨哒吨

（34）集合量词：双哒双；副哒副；件哒件（酒）；担哒担；堆哒堆

（35）不定量词：*点哒点；*滴哒滴

（36）临时量词：包哒包；桌哒桌；盘哒盘；桶哒桶；身咯身；手哒手

（37）准量词：年哒年；天哒天；夜哒夜；周哒周；*秒哒秒；？分哒分

以上加“？”“*”的“A 哒 A”在没有具体语境的情况下，一般不说。因为从常识判断“张、粒、滴、步、寸、点、秒、分”都表示很小的量。

动量词的类别及举例如下：

（38）专用动量词：*垡哒垡（回）；*次哒次；*转哒转；*下哒下

（39）借用动量词：*口哒口；*刀哒刀；*拳哒拳；*脚哒脚

2.扩展式。与“A咯A”式一样，双音节量词进入“A哒A”式，也是只重叠第一个音节“A”，变成“AXAB”式，而不能变成“ABXAB”如：

（40）缸哒缸屋（水）；笆哒笆箩（茶子）；嘴哒嘴巴（毛）；肚哒肚子（气）

（41）*缸屋哒缸屋（水）；*笆箩哒笆箩（茶子）；*嘴巴哒嘴巴毛；*肚子哒肚子（气）

数词中的位数词也可以用于“A哒A”重叠式，如果是双音节位数词，则变成“AXAB”式，这些数词重叠后，后面必须跟量词才能进行句法组合。如：

（42）十哒十（块）；百哒百（只）；千哒千（张）

（43）十哒十万（块）；百哒百万（只）；千哒千万（张）

（二）“A哒A”式量词重叠的句法功能和意义

1.作定语。“A哒A”式量词重叠可以作定语，意思是“一整A的”，表示主观量多，没有连续的意思，有且只有“一整A”的意思。“A咯A”式量词重叠作定语有时候也表示量多，但表示的是“一整A一整A”多次反复的意思。如：例（44a）只表示“一整箱”，例（44b）则可能是成箱成箱的很多箱；例（45a）只表示“一整桌”，例（45b）则可以是成桌成桌的很多桌。

（44a）箱哒箱衣冒看到哒。一整箱衣服不见了。

（44b）箱咯箱衣冒看到哒。整箱整箱的衣服不见了。

（45a）桌哒桌菜下馊咕哒。一整桌菜全都馊掉了。

（45b）桌咯桌菜是箇馊呱。一整桌一整桌的菜馊了。

由于“A哒A”式量词重叠表示的是量多的意义，如果它所搭配的名词含有量少的意思，就不能搭配，如例（46）随着名词表示的量的增加，搭配越来越自然。

（46a）*只哒只虫冒看到哒，你也不着急。

（46b）？？只哒只鸡冒看到哒，你也不着急。一整只鸡不见了，你也不着急。

（46c）？只哒只狗冒看到哒，你也不着急。一整条狗不见了，你也不着急。

（46d）只哒只牛冒看到哒，你也不着急。一整头牛不见了，你也不着急。

2.作状语。“A哒A”式量词重叠也可以作状语，作状语时也表示量多，与表示量多的“A咯A”式量词重叠作状语意思相同，两者可以互换，都是“一A一A地”连续进行的意思。但是“A哒A”式量词重叠的使用频率比“A咯A”式量词重叠低。如：

三、衡南话“AXA”式量词重叠的主观性

沈家煊认为“主观性”（subjectivity）是指语言的这样一种特性,即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7]。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感情，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主观化”（subjectivisation）则是指语言为表现这种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7]。根据沈家煊对主观性和主观化的解释，衡南话的“AXA”式量词重叠是语言主观性的一种主观化手段，既表现出说话人对量的主观评判，也表现出说话人的主观情感。

（一）对量的主观评判

李宇明认为量词重叠是表达主观量的一种重要手段，既能表达主观大量，也能表达主观小量[8]。衡南话的“AXA”式量词重叠也具有主观性，但是“A咯A”式量词重叠和“A哒A”式量词重叠在对量的主观评判方面存在差异。具体情况如下：

1.A哒A。举例如下：

（48a）碗哒碗油倒呱哒。一整碗油倒了。

（48b）栋哒栋屋烧咕哒。一整栋房子烧了。

（48c）天哒天冒看哒人。一整天没见到人。

（48d）寸哒寸金子寻不到哒。一整寸金子找不到了。

例（48a）表达的是一整碗油倒掉了，一碗油从客观上来说并不算多，但是进入了“A哒A”这一格式后，则表示说话人认为一碗油的量很大。“A哒A”式表示的主观大量不随语境变化，量词一旦进入“A哒A”式，就表示说话者主观认为量大。这个量大不仅可以表现在对空间和时间量的评判上，如例（48b）（48c），还可以表现在对物品价值量的评判上，如例（48d）。

对量的主观评价，表现了人们在认识事物上的主观能动性。我们知道人们的主观能动性是以客观事实作为基础的，不能无限放大。如果主观评判和客观事实趋于一致，这样的评判就更加自然；如果主观评判和客观事实相冲突，或者有悖常理，这样的评判就不自然，或不能成立。如：例（49a）（49b）中，“一年”或“一天”的客观时间较长，作量大的评价就很自然。例（49c）中“一小时”通过人的主观能动性仍可以评判为量大，但是，例（49d）中，“一分钟”没看见人很难理解为量大，说起来很不自然。如果换成例（49e），一分钟没呼吸，就可以理解为量大，说起来很自然，但换成例（49f）又不能说，因为一秒钟不出气，很难理解为表示量大。

（49a）年哒年冒看到人。一整年没看见人。

（49b）天哒天冒看到人。一整天没看见人。

（49c）点哒点钟冒看到人。一整小时没看见人。

（49d）？分哒分钟冒看到人。一整分钟没看见人。

（49e）分哒分钟冒看到出气。一整分钟没见呼吸。

（49f）*秒哒秒钟冒看到出气。一整秒钟没看见人。

由此看来，上文在论述“A哒A”的基本式时，在无语境的情况下不能说的那些“A哒A”式，如果赋予一个量大的语境，应该都是可以说的。

2.A咯A。“A咯A”有时表示主观量大，如例（50b），有时表示主观量小，如例（50c）。我们认为“A咯A”表示主观量大或量小是由语境决定的。“A咯A”本身有个客观意义，表示动作“一A一A”地进行，并不评价量的大小，如例（50a）只表示一种倒油的方式，不对量的大小进行评判。但是在交际过程中，如果说话者关注的是物质和量词之间的比例关系，关注“很多油”和小容器“碗”之间的比例关系，就很容易产生“油多碗小”的主观量小的意思，如例（50c）。如果说话者关注的是动作进行的方式的连续性，“一A接一A”，累积起来的量会很大，所以容易产生量大的主观认识，如例（50b）。在“A咯A”表示主观量大和量小这两种用法中，“A咯A”的客观意义“一A接一A”都有不同程度的虚化，不再是关注的重点。

（50b）碗咯碗油倒呱，可惜哒。油一碗一碗地倒掉，很可惜。

（50c）箇油你碗咯碗倒，倒到明年去哒。这些油，你一碗一碗地倒，倒到明年去了。

（二）主观感情色彩

衡南话“AXA”式量词重叠在使用的过程中，多数情况下都对所要表达的量进行主观评判，这种评判同时也留下了说话人的情感印记。

因为“A哒A”式量词重叠只表达量多的语义，而且表达的都是量过多，过犹不及，所以“A哒A”只在表达负面的感情的语境里出现。如：

（51a）年哒年不回来。整年不回来。（抱怨）

（51b）年哒年在屋里照顾娘爷,冒出去赚钱。整年在家照顾父母，不出去赚钱。（抱怨）

（52a）个哒个人冒看到哒。一个人不见了。（着急）

（52b）个哒个人走过去了，你看不到啊。这么大个人走过去了，你却没看见。（抱怨）

（53a）桌哒桌菜得狗吃呱哒。整桌菜被狗吃了。（可惜）

（53b）?桌哒桌菜得爷吃呱哒。整桌菜被爹吃了。

例（51a）抱怨整年不回家；例（51b）从道义上看，在家照顾父母，没出去赚钱是一种孝顺的表现，但这句仍是抱怨，抱怨照顾父母耽误了赚钱；例（52a）着急丢了一个人；例（52b）一个人走过去是中性的，但是这句表达抱怨：一整个这么大的“人”走过去你都看不见；例（53a）可惜一整桌菜被狗吃了；例（53b）一整桌菜被爹吃了，难道给爹吃不值得？用“桌哒桌”想要表达什么，就不知所云了，因而通常不说。

“A咯A”式量词重叠在表达“一A接一A”的动作方式时，是一种客观陈述（54a），它所表达的主观感情，是语境带来的，如例（54b）（54c），“抱怨”“欢喜”的感情色彩都是“只咯只卖”后面的小句带来的。

（54a）只咯只卖，莫双咯双卖。（中性）

（54b）只咯只卖，明日都卖不完。（抱怨）

（54c）只咯只卖，个个都买得到。（欢喜）

结 语

综上，我们把衡南话“A咯A”式量词重叠和“A哒A”式量词重叠的句法功能、语法意义以及感情色彩方面的共性与差异做了比较，如表1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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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表1可知，湘语衡南话“A咯A”式和“A哒A”式量词重叠在句法功能、语法意义、主观性、感情色彩等方面既存在共性，也存在差异。第一，句法功能方面，“A咯A”式量词重叠可以充当主语、宾语、谓语、定语、状语和补语，而“A哒A”式量词重叠只能充当定语和状语；第二，语法意义方面，“A咯A”式量词重叠充当主语或宾语时，可表示“完整”义；充当谓语或补语时，可表示“离散状态”；充当状语时，可表示“逐一”；充当定语时，当“A咯A”式量词重叠语义指向谓语时，表示“逐一”，当其指向中心语时，表示“完整”；而“A哒A”式量词重叠充当定语时，既可表示“完整”义，又蕴含有“主观大量”义；充当状语时，其既可表示“逐一”义，又蕴含有“主观大量”义；第三，主观性方面，“A哒A”式量词重叠蕴含有主观大量的主观评价，而“A咯A”式量词重叠则不具有主观性；第四，感情色彩方面，“A哒A”式量词重叠一般只在表达负面感情的语境里出现，而“A咯A”式量词重叠则不受语境限制，是一种客观陈述。除衡南话外，湘语邵阳话、涟源话、宁乡话、新化话、冷水江话、长沙话、益阳话、娄底话等均存在“AXA”式量词重叠，那么它们的用法与湘语衡南话是否存在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成因是什么？还有待进一步扩大调查范围进行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