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进
站在古槐树旁,历史的厚重感油然而生,沧海不语人间事,尘风吹拂几百年,历经几百年风雨洗礼,依然在岁月中凝成挺拔的身影,以一种古朴之美站在我们面前,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感叹岁月匆匆,时间强大,留下弥足珍贵富有生命的老槐树。四月,槐花飘香,又到吃槐花的季节了。无论是结在树上、溢着独有的芳香的雪白的槐花,还是那诱人的槐花麦饭的芳香,都令人神往。故乡那整片整片的槐花树,年年都会开出透着芬芳、雪白诱人的洋槐花,总是让人魂牵梦萦。“树高千尺不忘根”,根系温情发达,盘根错节扎根于这片土地上,这些根系也没辜负大地的呵护,其以最隐蔽无私的方式喂养着那些茁壮的枝叶,使之久远长存。
槐花飘香的季节到来,我又想起了家乡的大槐树。大槐树是长寿树种,在古老的村落里见证着千百年的沧桑巨变。我所在的村子中心处的一棵老国槐,形如龙爪,树冠直插云霄,浓浓密密,亭亭如盖,树荫足有五间房面积大,“槐树四季碧如春,绿叶绿技绿宜人”,盘根错节,三人伸臂亦不可环抱得住,它是我们村的地标,多年风雨的洗礼下依旧生机盎然,昂首挺胸,春日暖阳里的槐花疏影别有情致。几百年来,这棵古树静静地开枝散叶,默默守护着村里一百五十二户人家,亘古不变地保持着祥和、古朴的状态,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令人心驰神往。这棵古树,是历代村民心头的神树,是村落忠实的守望者,是我儿时的乐园,是我青春的渡口,是我中年的港湾,亦是我暮年的欢乐谷。
村里人讲,这棵古槐苗是好几百年前从山西某处的巨大槐树底下分蘖出的小树,后被祖先挖回,像一把巨伞插在村子中间。多年来,村民浇水施肥从不耽搁。经过精心护理,它长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后经国家林业部门统计,这棵远近闻名的古槐已有至少五百年的树龄,树高二十五米,冠幅三百六十平方米,树干三米处分为东西南杈,因偶发的一次雪灾将南杈压坏,所以至今留有两杈,但树木仍然茂盛,不受影响。后来,它被庆阳市政府挂牌命为国家古老名树,也因此得到了政府的保护。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间,乡里人若要到縣城跟集办事,大槐树底下便是必经之路,走累了在大槐树底下歇凉,跟前有小货摊儿、小茶馆,还有拉台演唱的、说书的、摆棋谱的、找媳妇的、算卦的,好不热闹!无论白天、夜晚,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此地游玩。村里开大会,树下成会场;谁家办喜事,树下成宴厅。好不容易盼来电影队和外地马戏班子,大槐树底下成了村中的文化阵地,外地人来一趟也真是不虚此行。
时代在进步,慢慢地,大槐树下有摆满了小桌凳的学生,琅琅的书声使得文化气息愈加浓重。犹记十几岁时,我与一伙同伴放学回家,路过大槐树底下,听到有人在讲《三国演义》《西游记》《谈古论今》等评书,还有老师们给小同学讲《乌鸦与狐狸》,精彩的故事让我们听得入迷。我们还陶醉在大人们说东道西讲段子、作对联的欢喜氛围中,那种笑声响亮、妙语连珠的场景,至今仍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长辈们虽自祖辈就面朝黄土背朝天,但他们说的句句有经典,处处有笑点。
刚打春,在铁灰色枯死般的树干上,会露出为数不多的幼嫩的芽,开始时是蜷缩的,随着气温日渐上升,嫩芽舒展开来,也愈来愈繁,远远望去绿茵茵一片,很有朝气。四五月份,在那一团团绿叶间,会冒出一簇簇花蕾,如小米一样玲珑,这就到了大槐树开花的时节了。那一串串水灵灵、肉嘟嘟的花朵,在人们不经意间缀满枝头,绿叶衬着白花,叶青翠欲滴,花晶莹剔透,春风拂过便花枝摇曳,一树繁花在嫩叶的掩映下,如风吹麦浪般此起彼伏又若隐若现,花香随风一传数里不绝。村民是绝不会辜负大自然如此美好的馈赠的,大家伙儿竖起长长的竹竿轻轻地敲打着枝头。不一会儿工夫,一串串白花便纷纷落下。孩子们提着竹筐争先恐后地捡着,吵闹声不绝于耳,这样的事能承包人们一整个下午的欢乐。其实,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打槐花,可以称作是村民的一场不可缺席的盛宴,男女老少置身其中无不其乐融融。槐米也是药用之物,是制作芦丁的主要原料,而槐花也是最好的食材,将花朵摘下用清水冲洗,之后拌在新鲜的肉末里做成馅料,用来包饺子、蒸包子口感极佳,这是不易享受到的时令美食。
春风渐淡日渐长,满村皆是槐花香。每年的五月份,老家村落满庄都是槐花如雪,槐花飘香。春末夏初时节的农村田野,是一幅有动有静、生动活泼的乡村风景画:春和景明、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伴随着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到处都是农忙的景象,到处都有劳动的人群,到处都有欢声笑语,到处都弥漫着沁人的花香。待到槐花落英缤纷,夏天已过去大半,进入到暑热的尾声余韵。正好契合白居易《暮立》诗中的意境:“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
每每回到家乡,我都会习惯性地赤脚站在古槐底下,极目远眺,树顶依旧白云缭绕,苍穹之下的它显得更加高峻巍峨。古槐在潜移默化间连通着我们当地村民的文化、生活以及情感脉络,是村民心中的生命树。“槐树枝头思乡鸟”,乡亲们一致认为大槐树庇佑下的地方定是一个极具文化气息、富有尊贤重道,追念祖先,行得百善等观念的好地方。是啊,那高高耸立的、郁郁葱葱的古槐也定充满着这样浓厚又丰富的情感。多年来,古槐的肚子已腐烂变空,形成硕大的洞,树身中间又长了小树,可谓老当益壮。
春天来了,老槐树开花了,那香味说十里飘香一点儿都不夸张。姥姥一枝一枝地摘下来,为了防止花里有灰尘,姥姥洗呀洗,洗上个四五遍。槐花可香了,洗过之后,不但还有余香,而且洗花的水也变香了。我总是闻呀闻,可怎么也闻不够。洗完后把槐花放在小筐儿里,让水全部跑光后就可以做各种各样好吃的了,如槐花炒鸡蛋、蒸槐花、槐花包子……这时,总是我最期待的时候,让姥姥给我做这做那,总是吃不够,吃饱了,还要吃,直到我的肚子实在装不下了,才肯听姥姥、姥爷的话下次再吃。
夏季,老槐树是我最好的朋友。夏天,天气炎热,老槐树枝繁叶茂,姥爷在树下品着茶,姥姥在树下缝着冬天穿的棉衣。而我,则和小伙伴在树枝下荡着姥爷做的秋千,笑声一串串地飞到了每个角落。老槐树像把巨伞一样,挡住了强烈的阳光,微风吹来,凉爽极了。
秋天,虽然没有了强烈的阳光,但老槐树被夏天烧黄了,老槐树的叶子一片一片地从树上落到地面。地面像披了一条金色的毯子一样,软软的,踩上去舒服极了。有时候,我还会和小伙伴一起“找之最”—哪片叶子最大或最小。冠军呢?奖玩秋千一次。现在一想起这棵老槐树,就会想起这个幼稚的游戏。
冬天,老槐树的树枝变得光秃秃的。我觉得老槐树很孤独。由于天寒地冻,姥姥和姥爷不让我在外面玩,怎么办呢?我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每次下完雪后,我就拉着姥姥、姥爷在老槐树旁堆一个雪人,让雪人来陪老槐树,这样老槐树就不会寂寞了。
虽然如今的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我永远不会忘记童年时最要好的朋友—老槐树。
如今村里那棵大槐树依旧深深扎根在这片热土上,无论游子飘荡何方,这根思乡的线都会一直牢牢拴在树杈上。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情一景,无时无刻不在拨动着我们的灵魂之弦,也时常触动着我们爱家乡、念故土的神经。近几年,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回一次村,感受都不一样,各家各户盖起了新式四合院,大家开始注重弘扬本土文化,一批批农民脱贫致富奔小康,治理乡村环境也取得了显著成效。笔直的柏油路自信满满地穿插在门前屋后,路两旁栽满了不计其数的新槐,而村里的人们也依旧以古槐为中心进行一系列休闲娱乐的活动,打太极拳、做健身操、打羽毛球、跳广场舞……幸福的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共同致富奔小康的信念已深入人心。
那棵古槐会一直是我们心中不可磨灭的牵挂,那淳朴的性情、敦厚的姿态以及始终向上的进取之心将如同基因般嵌入骨髓、融入血脉,永不改变!从此,老槐树作为故乡现实的一种存在,成为故乡人心头的一种象征,作为生长着的一种活“文物”受到了应有的保护。今天,树上依然是鸟儿们的世界,树下依然是孩子们的乐园,不过,鸟儿不是当年的鸟儿了,孩子中也没了我。我,已然年近花甲,且早已走出了故乡。尽管如此,我今生永远也走不出老槐树深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