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如人生

2022-12-14 04:57郭睿山东济宁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22年11期
关键词:陈老师国画画画

◆郭睿(山东 济宁)

画了这么多年的画,不知是年龄大了还是认识上出现了偏差,越来越不怎么相信灵感、激情这些东西了,或许是觉得它们太过虚无缥缈,现在反而感觉画画应该像讲故事一样,无论立意是新颖还是寻常,内容是精彩还是平淡,总要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才好。人生如画,画如此,人亦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所表现的都是一个真实、真诚、本真的自己,真能这样,这故事一定会打动人,如果是画出的画,也必将富于生命力。

我出生在农村家庭,父亲是复员军人,曾经读过卫校,在部队时是卫生员,回来后就在本村做了赤脚医生。父亲写得一手好字,那时农村识字的不多,我记得父亲经常替人写信,村上有红白喜事了,他也能在桌子上记个账。母亲手巧,剪纸绣花,裁缝衣服,样样都会。我们后街的闺女出嫁,陪嫁上的剪纸、娶媳妇的窗花几乎都出自母亲之手。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书画,我自觉是从幼时即受了这点熏染,此外不画画也干不了别的,因为我成绩很差。当然后一种原因我一般不会说。

当时农村很流行一种名叫瞎腔的小戏,大概因为是瞎子所唱而得名,学名应该叫“坠子书”。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一把坠琴,一副板,白天算卦,晚上唱戏,村民们给他送饭,唱完戏一家兑一碗麦子。刚上小学时,村上来了一个唱戏的瞎子,母亲便让他为我算了一卦,结果是:我没有考学的命,以后会做生意,还能围着中国转半圈。我小时候很调皮,母亲因此就信了瞎子的话,家里人也都同样很相信,这一来我也为不好好学习找到了借口,上学就成了形式,我也就等着以后做生意了。

小学里留过一次级,上了六年,从来没有拿到一个奖状。父亲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是:“老二,走,我们下地,让你哥在家学习。”我就默默地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为什么自己年龄小反而要去干活,而哥哥却能凉凉快快地在家呆着?这一点我从来也没有反驳或责问过,因为我知道了自己的命。说实话那时候我挺恨那个瞎子,好像我的命运都被他给安排了。

到了初中,学习依然没有什么起色,我只好初一又上了两年,初中是四年,最后旷课逃学,成了标准的学渣。唯有美术老师没有放弃我,经常让我出黑板报,在橱窗里展览一下我的画,还让我做了美术课代表,这也是我唯一感到温暖的初中回忆。最后凭借美术我考上了曲阜师范学校,这在当时仿佛一声响雷,很多人都不相信,以至于大家传言我是冒名顶替,还有人说我们家找大官疏通了关系。不管怎么说,这一纸入学通知书让我出其不意地扬眉吐气了。

风轻不动叶,雨细不沾衣 国画 91cmX34cm 2017年 郭睿

考入曲师,应该是我学习的开始,从此我觉得自己的命运已经另开了篇章。三年下来,我的成绩还算不错,在学校里举办了个人书画展,当时带我们实习的历史老师生兆银先生力推我留校,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回乡。在学校举办的向各地教育局长展示的毕业汇报上,班主任卜光荣老师特意安排我两次登台,展示了书法和国画,也正是这次的汇报,让我认识了嘉祥县教育局长高福成先生、教育局工会闫中原主席,毕业后我顺利留在了嘉祥县城工作。

这些年来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福的人,因为一路走来总会遇到关心我提携我的老师和前辈。我在嘉祥镇一中教学时,学校领导对我的学习非常照顾,我一边教学一边画画,学校里给我订了不少美术类杂志,虽然身处偏僻的县城,我的信息却一点都不闭塞,经常在报刊杂志上看到很多大家的作品,有些大型书画美术展览学校也鼓励我去看,并且给我报销差旅费,这在那个年代是相当不容易的,我的工资才一百五十八元,以我自己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样。

1993年冬我在城里南关的一间出租屋结了婚,屋里除了夫人陪送的嫁妆外,没有电视、冰箱,甚至连个风扇也没有。可我在这里拥有一个画案,临帖临画常常干到深夜,那时的精力真好,几乎从来不会感到疲倦。到现在夫人还常常跟孩子们讲说当年我在夏天挥汗如雨画画的情景。回头想想,那时的确很苦,但因为心里有个目标,就只觉其乐,不以为苦了,正如常言所说的“痛并快乐着”。

霜叶红于二月花 国画 180cmx96cm 2017年 郭睿

秋 国画 2016年 郭睿

吴冠中先生说:“书画是从苦难中养出来的。”凡是从这条路上走来的人几乎都有同感,然而路继续往前走,就不单单只是苦难了,认知开始出现迷茫,发展遇到瓶颈,这时我考虑该出去开开眼界了。2000年暑假后,我来到杭州的中国美院进修,杭州的学习让我感到拨云见日的爽朗,一时前进方向在眼前清晰了起来。班主任韩璐老师上课认真,对学生非常负责,当时给我们上过课的老师有马其宽、邵坦中、徐家昌、沈明权、张伟平、季琳、章利国、陈磊、陈云刚、范晓文、吕金柱等多位,他们中既有威望颇高的老先生,又有实力雄厚的中青年画家。那一时期很多朋友看了我的画,都说是突飞猛进。在杭州对我影响最大的是邵坦中、田源、韩璐三位老师,我到他们那里跑得最勤,因此他们对我的指导和关照也最多。

在杭州待了两年,我回到嘉祥,先是把工作调到了文联,从事专业书画创作,文联相对宽松的环境和充裕的时间使我的书画创作如鱼得水,出去写生成了正常的工作,这样的好事我以往真是求之不得。这一时期我还经常跑回杭州,拿着习作找老师指导批评,住上一段时间后,再带着作业回家。这个阶段我的主要精力都是用在技法的钻研上,细究描绘与刻画的优良方法。有一次田源老师在我的册页上题了“技乎小道”四个字,我当时只是暗暗庆幸得到了他的墨宝,却并没能领会老师的深意。

2005年又决定去北京,之前杭州的同学无忌兄先到了北京,经常给我传递北京的所见所闻,令我非常动心。恰巧里彦电厂厂长陈美涛先生通过朋友在北京五棵松给我安排了一个落脚之处,我便立即成行了,甚至可以说在北京的生活比起杭州轻松了许多。我报名进入了中国艺术研究院陈绶祥先生的工作室,那一年他招收了周咏平、孙中和、陈志龙、傅占贵等九名学员,陈先生取游学的教学模式,给我们很大的自由,尽管他教学非常严谨,对待学生也非常严厉。陈先生的博学广识常常让人瞠目结舌,所以有人说:“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陈老师不知道的。”陈先生要求我们每天写日记,以此来锻炼写作能力,他发现我们认识短浅的地方,往往不留情面地一顿痛骂,骂得我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我终于明白,自己虽然一再进修学习,求取真知,但说到底,中小学学习落伍,现在整个人缺少文化到了近乎无知的程度。2009年秋天,我租住到朝阳区惠新里中国艺术研究院对面的罗马花园,为的是与研究院红学所的文化大家林冠夫先生距离近些,好常到他的梅杈楼受些熏染。在这期间,冠夫师和郑雷先生鼓励我再考一考研究生,我接受了这一建议,郑先生抽空指导我学习,多次帮我进行模拟考试。2011年,我终于考上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艺术硕士研究生。网上公示那天,我在宜兴写画紫砂壶,紧张得不敢上网看榜,是南京工程学院艺术与设计学院院长张成来先生和郑雷先生帮我看的。那天晚上我们在宜兴的小酒馆里喝酒以示祝贺,微醺之中我意识到自己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在清华美院的三年里,导师陈辉先生对我的教导极具开拓性,他的水墨实验课令我耳目一新,至今仍时时影响着我,因此我经常想方设法换一种思路和方法去创新。我以前所学都趋于传统,属于拟古的一路,在陈老师的引导下,我看得更远了。陈老师对笔墨的独到理解深具时代意义,他把光影应用到中国画中,呈现出的静谧、幽深、广阔之感绝对是前无古人的,陈老师希望后有来者,继续将这种创意发扬光大。师门中的温中良、刘利平、博贤等如今都是水墨高手,承传了陈老师的灵性与大手笔。我不敏,也曾深受启发,将陈老师的水墨实验方法运用到花鸟中,画出了一幅光影跳动、表现鸟雀在夜间前行的《寻觅》,深得陈老师赞赏,其他人也觉得我这才是真正地有了点进步。

在清华美院学习期间,除了陈辉老师的所有课程,我还着重选修了韩敬伟老师的山水、金纳老师的花鸟、刘临老师的人物、陈池瑜老师的美术史等课程。我清楚地看到自己和同学之间的差距,我常常跟同学们说:“我是个土八路,不比你们都是正规军。”有的同学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其实,我这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的,我自知读的书实在是太少了,欠缺的知识太多,知识面也窄得可怜,以至于同学们聊到西方艺术史论的专业术语,我都无法理解,我的脑子里只是对一些画家和代表作品还有些许印象。我深知,自己缺乏逻辑思维能力,这是理论的缺失造成的,可惜我当年对此少有认识,还沾沾自喜地活跃于所学技艺和市场交易之中。

清华毕业后,我又从嘉祥文联调到了山东理工职业学院,这里正筹备成立艺术设计学院,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讲台。听说我到了高校,军伟兄又关心起我的学业来,他觉得我还应当再往前走一步,在高校工作必须有个博士学位。我的心又开始踌躇起来。2020年的一个冬夜,军伟兄来电,聊了一个多小时,给我发了一个网址,叮嘱我注意澳门城市大学的招生信息,按照这个信息报名参加考试。我选中了樊波老师作为导师,此前我曾读过樊老师的《书画美学史纲》,深为他的学识所折服,也看过樊老师画的山水,用笔洒脱,一尘不染,心里由衷钦佩。

接到澳门城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一度兴奋后又陷入迷茫,忽然觉得年近半百还要抛家舍业再去这么远的地方读书,真有点得失难辨。临行前,细雨霏霏,心里略觉沉重,于是发了感慨:“南行浑不辨悲欢,细雨迷离时乍寒。两鬓星星秋已渐,犹凭海宇看横澜。”或许是年龄渐长,原来的横放意气已为岁月消磨殆尽,人也愈发优柔寡断,可能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成熟,但对重新出发、进入高校当学生的我,这种成熟未见得是好事。

渐渐适应了澳门的学习生活后,我给自己定了个时间表,每天练习写字,分为两部分,一是小楷,主要锻炼眼力,同时让心沉静,一是行草书,主要用于调节心绪,内容多是抄抄书,写一些名言警句和诗词之类篇幅不长的作品,用时不多,为的是留下更多时间去读书查资料,为论文做些准备。这种笨鸟先飞的方法是我自己时刻记在心头自我提醒的,看来是吃了一点苦头,但持之以恒,便转而获益,将来可以不吃苦头。画画的时间不多,往往随兴而发,读书读得发困了,弄一小块宣纸画几笔,感觉心里特别舒服。有时画着画着就画坏了,那也没有关系,并不一定要画成一幅画,派上什么用场,画坏了就在上面练字,直写到自己都看不出是什么的时候,再丢到垃圾桶里去,这样一则提了精神,二则人也跟着开心起来,三则节省了纸张,一箭三雕,总的来说轻松极了。有时也会画出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就更开心了,我收拾好画再去看书,感觉字入大脑也顺溜多了。

钱钟书先生说:“我志气不大,但愿竭尽毕生精力,做做学问。”有一天读到这句话,我心有所动。我想,我也并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从开始写写画画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多年了,书画从原来的兴趣变为升学和工作的工具,虽然幼稚但是很真实。一路坎坎坷坷,我似乎都在努力着,但我并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画家。我不能否定自己所付出的汗水与心血中没有急功近利的成分,如今我虽更多了一点对艺术的想法,却依然没有走出自己学习、生活了多年的这个圈子,觉得一切本来如此,即便看清了世界的真实面目,但并没有改变它的勇气和能力。

读书的好处在于,它能提高自己的境界,境界高了,写字画画时的心情就大不同于以往。虽然生活还得继续,我们也许根本离不开市场,但现在画画写字,更多的是为了自己,不再一味地取悦于人,迎合商家的需求与喜好。单纯地画画,动笔就少了杂念与羁绊,也因此常常出现画到动情处,驻笔观望,心花怒放的喜悦,这种孤芳自赏的感觉真是挺好,我很容易就陶醉在这种顾影自怜的境界中。

暝色 国画 215cmx110cm 2011年 郭睿

清荫可栖 国画 109cmx37.5cm 2016年 郭睿

暗香浮动 国画 72cmx37cm 2017年 郭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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