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水”与“行舟人”
——将甫跃辉散文与小说并置的写作观察

2022-12-11 05:09丁茜菡
新文学评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动物园散文家乡

丁茜菡

李白《渡荆门送别》中说:“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对许多写作者而言,故乡持续地为生命和作品供给养分,使写作者不断去描摹它。2013年为甫跃辉小说集《动物园》作序,文学批评家李敬泽却敏锐地捕捉到,虽然“来自遥远的云南”,“来到遥远的上海”,那两年甫跃辉却“很少写他的家乡”,“也很少回忆”①。另一篇文章中,李敬泽进一步指出有趣的现象——甫跃辉小说中云南和上海“似乎各自孤悬,不交集、不呼应”②。

如李敬泽所说,即便语焉不详,读者“确知”《动物园》“基本上是以上海为背景”,“不是故乡”③。但是,尽管小说《鱼王》贡献了“新鲜的‘外来者’”形象④,小说集《散佚的族谱》后记中交代写的是“令我焦虑的‘小地方’的各种人各种事”⑤,还是很难笃定地说甫跃辉小说哪些是在家乡。这是作者写作观念下的刻意为之——“真实经历的痕迹还占不到百分之十……写作更多瞄准的是影子”⑥。可当其作品累积起来、渐成体系,读者难免不想从“影子”中找寻作者、找寻其家乡,特别是当其家乡云南对于不少人而言都抽象而遥远时。

这部分的拼图在散文中。2020年,甫跃辉散文出版成《云边路》集,“家乡”和“回忆”清晰了,他自序“一种语言来到我嘴里,一种文字来到我手上”。可以感受到他有太多的观察、记忆和情感要表述,在这种对真实有着要求的文体中,他有写自己的“由来和归宿”,写“‘我’何以为‘我’,‘我’为了什么活着”的考量⑦。

但其散文的作用不止于此。将散文与小说并置观察,将形成对甫跃辉写作了解的合力,发现这位写作者的“行舟”方式,以及“故乡水”的“万里送行舟”的痕迹。

也许是由于写家乡、写回忆时率真的态度,《云边路》中散文多用语气词。客观上,这使得行文中语气表现充分、表达色彩强烈,易形成氛围感。感叹语气词给文章增加了亲切之感,使读者体会到轻松有趣的氛围;而散见作品的疑问语气词调动读者经验,引导读者情绪紧跟情节发展。比如,散文《再访高黎贡》。“走慢一点儿哪!要看看哪!”——作者为青藏高原南部山脉高黎贡多变的景色所吸引,叮嘱同行人不要因匆忙赶路而错过领略高黎贡之美,语气词的使用,让作者急切的心情活泼再现、神形俱在;文末为问句“那会是北斋公房吗”,以对自己下一章写作内容的猜测继续吸引读者⑧。再如,散文《上山拾菌子》。作者回忆小时候巴望着上山拾菌子,而总因奶奶和同村人聊天而耽误时间——“啊,真是没个尽头哪!我一再催促奶奶,快点儿吧快点儿吧,菌子都被人拾光啦!……真是对全村的老太太充满了怨气啊”,在这些语气词的帮助下,一个又着急又无奈的稚子形象跃然纸上;结尾时作者已在上海,对家乡的菌子无限怀念——“中秋节那天,大概已经吃不到菌子了吧?”⑨疑问词的使用上,再举例其一篇散文《远行》——“那是小学五年级吧?”“大概是被后来的经历补白过了吧?”“但用文字怎么去形容呢?”“一辆单车怎么坐四个人呢?”⑩这些询问,引导读者参与到回忆与思考之中,引出下文,使得散文脉络连贯、层次清晰。

其文章中使用语气词多,有时是在配合行文转折的语气表达,而未使用语气词时,其散文行文也好转折。行文转折的偏好,使得《云边路》中的文章更加有兴味。如《再访高黎贡》,这篇第一句便是转折,是以转折开启全文的——“高黎贡肯定是会再去的,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去。”文中写网友说高黎贡危险,甫跃辉的回应语气上显示出对危险理所当然的喜好,与一般人不同,甚至有点像抬杠——“就因为有危险,所以才要去嘛”。而结束高黎贡之旅后,以好莱坞电影中拆弹士兵回到俗常的感受来比自己头天在高黎贡、第二天便到上海,颇有童稚之心。《远行》中,作者回忆小学生集体出游活动,遭遇平生第一次堵车,没有懊恼,“兴致反倒越来越高”,而清平洞“似乎就在家门口,我们却没去过”,“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做了个天大的决定”只不过是去“再看一遍动物园”。他们在动物园所在寺庙中看到了稀奇——淋糖水的小人儿。当时的感受只是不经意的偶遇新奇好玩,但甫跃辉将时间一转、淡淡写道,“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是浴佛节;那个‘小人儿’,乃佛祖释迦牟尼”,骄傲地显现出其当初所见中实有当时阅历远远无法覆盖的不凡。

甫跃辉小说也都多转折。一般小说文体中偏好转折是常见的,但除了如同他人小说那样在情节设计上做到的出其不意,人物对话的反差与冲突的设计,也为甫跃辉的小说增添了层次。例如《看黄河》一篇中男女对话的处理。对话中,男女观点是冲突的,女性好提问,也有些好争辩,需要男性给出证明来说服她。小说中,看到饭店窗户外的坟墓,男人吞吞吐吐:“那些坟……和我老家的不一样。”女人不满足于男人的欲言又止,追问“有什么不一样”,可男人只说得出“我老家的会更复杂一点儿”。女人当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又问:“那还不是一样?”一时男人“不说话了”,“只呆呆地看远方”。经过这段沉思回忆之后,男人才“自言自语”起来。男人自言自语中为死了就会看不到坟前景色而惋惜,女人反驳他:“你又没死过,怎么知道看不到?”简短对话塑造了女性的直白简单,表现了男性的深沉与复杂心绪。尽管男性是此篇小说让读者重点琢磨、回味的,女性的出现最主要是起到将情节推进下去的配合作用,女性形象的呈现还是在这篇小说中增添了面向。

除了对话形成反差冲突,甫跃辉小说中还有场景跳跃的设计。《鸟》开头是这样的:“初秋的田野微微泛黄,风吹过,散开一浪一浪的稻香。我和李奇在浓郁的稻香中猫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两颗黑黑的小脑袋在低俯的身子前昂起,紧张兮兮地窥探着十几米外的一块草地。水边的草依然肥绿,一只白鹭鸶单腿独立,长长的脖颈……”景色很美,人物也出现了,但是倘若对场景描绘以摄影的方式加以画面还原,便会产生一个疑问——谁才是摄影镜头背后的人?这个摄影者应该是“我”,因为叙述者是“我”,但显然“我”还是画面中的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应该存在不同的机位和摄影师。但读者可能还没辨别出这其中杂糅多重视角的跳跃方式,到了第二段,则切换为直接以感受对“我”行进中的视线盲区进行描述。第三段,是以李奇骂骂咧咧的口头语开始的。读者就在这样的跳跃中对置身的环境有了粗略的全方位勘测,随即被小说送往作者所设计的下一站了。

甫跃辉的小说中,语气词使用的频率比其散文要低很多。其散文与读者是亲近的,而小说似乎在克制中追求冷静利落;且小说中强烈情感的表达之处也较少需要借助语气词的配合。这其中有作者个人对不同文体把握方式的差别在。很多时候,甫跃辉对小说叙述语言的使用,就足以完成所要表达情绪的输出了。

然而在其小说有限的语气词的使用中,仍能看到转折,效果上有氛围轻与重的调节。仍旧以小说《鸟》来看,倒数第二段中,“两个星期后的一个下午,一个消息传出来,李奇从后山那棵大松树上摔下来,死啦”。对死亡用“啦”这样欢快的语气词,是难以置信的。但这种大胆使用,一方面仿佛勾勒出不知底细的人对这个新闻议论纷纷的场景,一方面仿佛“我”对李奇死亡的不幸事实故作轻松的掩盖,反而显示出悲伤。在小说《五陵少年》的一些章节,则以疑问来达成氛围的转折调节。在一本正经讲述戏文般传奇历史之后,作者总是要动摇一下读者。多次出现“你觉得爷爷是在吹牛吗”的询问,虽然是寻求小说中哑巴的相信,但效果上是促成读者对故事的将信将疑,以及难以对故事后续进行预测,这使得小说读起来更加有趣味。读者与所谓“真相”的距离忽近忽远,而不会被压制在由历史传奇而袭来的沉重中。

虽然受限于文体区别,无论散文还是小说,甫跃辉都注意以强烈变化增添作品的意趣。此外,小说跳跃的叙述与广泛的题材一起,在读者试图通过小说故事给作者定型时增添了难度,客观上使作者在小说中与读者保持了距离。

小说情节的构造上,甫跃辉着意于同一时空中人物距离,不如散文中关心远方。可其小说中对距离变化的敏感,很可能来自他跨越地理空间的人生经历,这可以从散文的直接书写中看出。

在情节上,甫跃辉注意着小说中个体人际和心理距离远近的处理。

情人间的距离,是甫跃辉小说中反复捕捉的。去不同城市陌生宾馆体验肉体的欢愉是其小说中婚外情男女的亲密时刻,虽然分开的日子里地理相距遥远,但只要在一起便不可自拔地互相依恋,例如《坼裂》《亲爱的》。这种不顾一切的热烈,似乎反而衬出小说中人物在日常环境下内心的孤独寂寞。《雀跃》《走失在秋天的夜晚》《庸常岁月》等处理乡村世界中不同年龄段的微妙情感与世俗纠缠时,甫跃辉也将距离的远近变化安排得得心应手。

小说《动物园》表面是写情人间距离的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其实借住处毗邻动物园的顾零洲与女友在生活上发生的矛盾,将理想与现实、幻想与真实的复杂纠结写了出来。对动物而言是禁闭的动物园,往往寄托了城市中人们对缓慢自然生活的想象,承载了欢乐。小说中,住处有一扇窗打开便是动物园内景象,使得顾零洲感到空间的开放与自由,为此他可以忽略动物难闻的气味。但他对动物的亲近感始终不能得到女友的理解,女友讨厌窗户外传来的动物气味。温情脉脉最终还是结束于内心距离遥远。纪录片中大象“生活充满了庄严、温柔的举止和无尽的时光”,但失去女友后,顾零洲看到大象在动物园中庞大的身躯饱含痛苦,如同被现实禁锢的他。动物园不能治愈他了,这时渴望回家又被困在关门的动物园内。

而小说《鱼王》主要处理的是外来者与当地人之间的距离变化。因为利益的现实冲突和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的保护心理,当地人对前来承包白水湖养鱼的外地人老刁是有天然敌意的,许多双眼睛监督着他的行为。而老刁的谦虚、隐忍和厚道渐渐拉近了与村民的距离。有人眼红于老刁的收获而挑衅,使原本老刁小心翼翼维护的融洽关系,渐渐被撕裂开来。最终村民与老刁起了巨大的冲突,老刁在经济利益受损的同时,情感上也因为曾经的投入而受到巨大伤害。这里的叙述者是当地的儿童,见证了事情的发展,他们自然而然地站到了老刁的一边。

但是,有距离不代表有远方,小说乐于呈现的是同一平面的距离变化。甫跃辉的不少小说和小说中人物“一开始就被禁闭在”“此时此刻”,没有“空间和时间之远”——这是2013年为甫跃辉小说集《动物园》作序时,李敬泽在感受到甫跃辉“很少写他的家乡”“也很少回忆”的同时发现的。在甫跃辉之后出版的小说中,依然见到这样的现象。这与他的散文区别很大。他的散文中明显地有着远方的气息——既指空间,也指时间。散文集中的文章多仿佛一气呵成,且精心构架,收放自如,结尾上还有意带读者拾起一段历史、闯进一截怀念的时光、找回远方、畅想未来或者浸入凝固的情绪,使一篇散文所触碰的空间更为辽远。

其实甫跃辉本身对小说设计中人与人距离远近变化的敏感,很可能与他“来自遥远的云南”“来到遥远的上海”的人生经历有很大的关系。这种敏感也反映在散文中。《回望》一篇,开头他从地理位置上,将沈从文的边城和他的家乡作比较,回忆“离昆明,都有六百公里哪”的施甸,忆起父亲送他上大学,两人从施甸经昆明坐火车到上海,旅途波折,其来到城市后大学生活中受到冲击,且同类人前途黯淡。文章写得感伤,甫跃辉说:“拼命把自己从乡土里连根拔起,到一个寄托了美好念想的远方去,却又在那儿受尽屈辱,最终,只能往更远的远方去。”甫跃辉对于地理和人际距离的体会并不迟钝。

从甫跃辉散文的表现看来,地理上的靠近或遥远,并不代表情感上的亲近或生疏。虽然故乡的昨日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他乡和故乡的位置隐隐在变化。甫跃辉体会细腻深切,异乡求学工作后生活并不容易,但他已渐渐融入地方生活,对家乡的思念情感不可避免地渐渐停留在过去的经验中。散文《某日》中,作者回忆了自己在上海多年后回施甸,先是火车到达昆明后却不知新汽车站位置,后是被票贩子和司机合伙骗取差价,再是生怕错过父亲来接自己回家的路口。这次回家,许多熟悉的温情涌起,但已回不到原本的安定之中,而要直面一些变化与新添的烦扰。散文《异乡人》写了在距离老家几千里之外遇到老乡,却因为生活的不同步而难以保持沟通联系。散文集中还有不少篇目是在上海回忆家乡的饮食、草木,比如写菌子、写缅桂花,以及回忆分树、过火把节等特殊经验。家乡的旧物旧景被时间吞噬,家乡在变得陌生。情感面前,他是理智的,比如《山河新故园》中友人畅想未来,他却“又犯了老毛病,觉得这事不大能做成”。回忆小时候,有新的经验作为参照系。——描述小学语文课教的写作文的方法,甫跃辉用普鲁斯特的风格来比:“把一块甜点心写得像一片土地那样广袤,写得它开出满地的大红花了,余老师才开始品评点心里的芝麻绿豆。”

甫跃辉的散文回忆家乡山水和人事,似乎有超乎一般的对于自身的关注。与散文比对,可以识别出小说中有不少来自他个人的家乡经验,但写作小说时,他无意于使读者从小说认识自己的真实过往。他所在意的是,通过精准的把握,在写作中获得构造此间世界的理念的完成。

靠近过去的自己,认真回忆理解自己,在甫跃辉的散文中,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且其非常擅长。可能是远离家乡一度的寂寞,也可能是天生的孤独感,促使他将其散文回忆的重心向内放在了童年时的自己,十分珍惜这些回忆。其中有些回忆甚至完全独自一人。比如,《枇杷树》中,他写自己一年四季喜好独自爬到树上,“如同那位树上的男爵”,看枇杷、看云朵,自得其乐。《野地》一篇,是自己无意间逃学、被所有人遗忘的特殊经历。散文给这期间自己的有趣心理反应和行为留下了贴切描绘,例如不停怀疑灯泡是不是坏了,一次次拉灯绳检验,直到灯绳断了才得到解脱。《甜夜》中,有一段作者和父亲在甘蔗地守夜的不确定记忆,记忆中是一个人独醒时在夏末夜晚中的感受,甚至听到了甘蔗喘息的声音、闻到了甘蔗呼出的甜味。《启蒙者》一篇中,甫跃辉清楚地分析了自己作为小学生时的虚荣心。

借散文文体对真实的要求,以甫跃辉的散文比对,可以发现,他小说中不少描述很可能来源于他在云南时的所见,例如小说《星垂》的流星、小说《鸟》的初秋田野、一些小说中出现的荷花塘以及一些人物的死亡。甫跃辉小说中的众多死亡,往往比散文中真实的死亡激烈。散文中甫跃辉在电话中得知村里的老太太们先后过世,回老家约见老师才知小时候熟悉的老师们一个一个地不在了。但离开老家之后,一切遥远,他们的活动早已留在甫跃辉记忆中,因此散文对他们的死亡的认知及感伤也是相对模糊的,比不上小说中的精心构造。不同的是,小明的溺水而死发生在甫跃辉未离家之时,其对此感受很深。在《刻舟记》等小说中,其重复着写着小明似的溺水死亡,在小说中抒发着情绪。

但是,甫跃辉写小说时,处理着自己与自己的写作的距离。他小说中来自自己个人的家乡经验是隐蔽的。甫跃辉极力避免了自己的作者身份在小说中出现,避免因留意于寻求作者身影而破坏读者对故事本身的纯粹感受。如果不是散文《一天》通过自己的错误记忆,呈现对小明的死亡远超出所发生事实的自责、愧疚,表现出内心积聚的苦痛,读者很难发现这其中的原型。

甫跃辉的写作精准营造氛围。即便在散文中,他的场控意识和能力都很强。比如他写身处城市中一个时期的痛苦,却不愿意写家乡生活中的苦难,看得出来是克制的;而散文偏规整,留下余韵处,作者也表现为放风筝的好手,牢牢控制着方向。在小说中材料的把握上,他倾向于用更简单清晰的线条来准确营造出所需氛围。小说《饲鼠》的故事中,小人物顾零洲在处置住处老鼠的行为中获得权力感,宣泄受压抑的情绪,透露出一股凶狠劲。《侏儒》中,因为相信杂技团的侏儒能够变出食物,人们把侏儒扣在当地拘禁,此后上演了凶残愚昧而荒诞的故事。《骤风》《丢失者》也都精彩地营造出了“此时此刻”。

甫跃辉小说较少有“空间和时间之远”的追求,是在“此时此刻”灌注了自己认识世界的理念,并进行着精心“管理”。他不理所当然顺着已有方向写作,而乐于开拓和挑战不同的“此时此刻”,例如《动物园》,“宁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显示出他写作当中的野心。他说:“对身处的世界,我还远没有形成固定的、站得住脚的且完全属于自己的考量标准。这世界实在太大太复杂,我只能一点一点地了解它。”因此他不想增加作家的“根据地”,却有着获得整体把握的愿望。硕士学位论文《刘庆邦的人情世界——从“男女关系”看刘庆邦的短篇小说创作》中,甫跃辉注意到刘庆邦短篇小说的整体性:“通过对乡村、煤矿和都市这三个世界的叙述”,“构筑起一幅完整的当代社会全景图”,而“男女构成家庭,家庭又构成了社会”,“通过对男女关系的叙写,隐约披露了整个社会、整个时代深层次的巨大变化”。甫跃辉似乎也在他的小说写作中做这样的事,他来不及去写远方,而以较广的写作题材由点及面地去颇有力量地一点点完成他的此间社会的构造。

甫跃辉的作品很有自己的风格,他喜欢忽近忽远、制造转折断裂,看似比较放纵于我行我素,但是作品风格之下有其对于写作本身的严肃谨慎态度。他的不少小说作品有多稿,显示出写作中与自己纠缠的痕迹。如《刻舟记》六年六稿,又如《每一间房舍都是一座烛台》集中收入的三篇小说分别有两稿、五稿和三稿。作家研究中,甫跃辉曾问刘庆邦是否质疑过自己的写作。这个问题似乎透露出甫跃辉在风格及写作道路行进上,隐隐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写作者的一丝警惕和迟疑。

甫跃辉面对写作的态度,让人想起散文中使其少有地表现出精神臣服的高黎贡。这是他家乡的山,在“云边有路许谁知”的《云边路》集首篇,他写道,“分明感受到,有个静默的巨大的存在,就在我们身边”,“高黎贡,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离家十多年,他才渐渐了解了这座山,并最终去过山里然后写下散文《高黎贡》。“故乡水”漫长地护送着这位“行舟人”。

注释:

①李敬泽:《一句玩笑,换了人间——〈动物园〉序》,甫跃辉:《动物园》,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2页。

②李敬泽:《独在此乡为异客——关于甫跃辉短篇小说集〈动物园〉》,《南方文坛》2013年第5期。

③李敬泽:《独在此乡为异客——关于甫跃辉短篇小说集〈动物园〉》,《南方文坛》2013年第5期。

④金理:《80后“传统作家”甫跃辉》,《散佚的族谱》,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9页。

⑤甫跃辉:《后记:散佚的族谱》,《散佚的族谱》,安徽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76页。

⑥甫跃辉:《后记 时光若水,刻舟求剑》,《刻舟记》,文汇出版社2013年版,第214页。

⑦甫跃辉:《自序》,《云边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1页。

⑧甫跃辉:《再访高黎贡》,《云边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12、14页。

⑨甫跃辉:《上山拾菌子》,《云边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107、110页。

⑩甫跃辉:《远行》,《云边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15、17、17、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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