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色

鲍尔吉·原野

曙色是未放叶的杨树皮的颜色，白里含着青。日之将出，天际却如此空寂，比出牧的羊圈还冷清。天空微明之际，仿佛跟日出无关，只是夜色淡了。

大地、树林和山峦都没醒来，微弱的曦光在天空蹑手蹑脚地打一点底色，不妨碍星星明亮，也不碍山峦包裹在浓黑的毯子里。这时候，曙色只是比蚌壳还暗淡的一些白的底色，天还称不起亮。杨树和白桦树最早接收了这些光，它们的树干比夜里白净，也像是第一批醒来的植物。河水在不知不觉中白了起来，虽然岸边的草丛仍然黑黝黝的。这时，河水还映照不出云彩，天空看不到有云彩游荡，就像看不清洒在白布上的牛奶的流淌。星星遗憾地暗淡下来，仿佛退离，又像躺在山峦的背后。露珠开始眨眼，风的扫帚经过草叶时，露珠眨一眨眼睛，落入黑暗的土壤里。鳥儿在树林里飞窜，摇动的树枝露出轮廓，但大树还笼罩在未化的夜色中。鸟儿在天空飞不出影子，它们洒下透明的啁啾。受到鸟的吵闹，曙色亮了一大块，似乎猛地抬起了身子。

我在贝加尔湖左岸跑步，天的白光渐渐从树林里升到空中。湖水是庞大的黑，如挤满海豹的脊背，而天色的白是怯生生的，似蒙了一层轻纱。好像说天亮还是不亮是定不下来的事情。天未亮，但树林慢慢亮了。树从一团团剪影似的黑影里流露苍绿。转眼看，湖水变白，比天空还要白一些，类似于鱼肚白，好像刚才那些海豹翻过身晾肚子。

在山野观曙色是另外一样。我曾在太行山顶上住过一宿。我有早起的习惯，出门看到地上起白雾，往前走，有树枝扯住右边衣袖，看不清树。我看到脚下的青石板，踩上走。雾越发浓，比舞台的干冰效果还浓烈。看不到头顶的高山，当然也看不到所谓曙色。其实曙色已经藏在雾里，是一团团棉纱。说话间，山谷传来松涛的呼喊，雨滴如洪水那样斜着打过来，湿了左边衣裤。一瞬间，雾跑了。雨或者风过来赶走雾。可爱的天空在头顶出现，白得如煮熟的蛋壳，山峰骄傲地站在昨天的地方。最陡峭的地方树木孤独，大团的雾从它们身边沉落在山谷里。这时候，天空飘来了彩霞。它们细长成绺，身上藏着四五种颜色，以红黄色调为主。如果你愿意，把这些彩霞看成是金鱼也可以。太阳正藏在东方峰峦后面，把强烈的彩光打到云彩上，之后打在山峰上，一片金红。

（选自《文苑·经典美文》2018年第4期）

◆赏析

自然之美，其实是极难表现的。但在阅读作者的文字时，活灵活现的曙色直接映入眼帘。似杨树皮、似鱼肚白，似团团棉絮、似金鱼鳞片，文章运用了大量的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以自然之物展现自然之景，为读者呈现出如此美妙动人的曙色，令人沉醉。本文语言优美，情感细腻，感悟自然，融于自然，为自然发声，充分体现了作者对大自然的喜爱与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