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婉超,袁 燕,刘冰冰
(西安工程大学 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8)
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团窠纹作为唐代最具代表性的传统纹样之一,有极大的研究价值和审美价值。在高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大众对审美产生更高的需求。国家一直在大力倡导文化传承与文化输出,研究团窠纹的艺术特征,创新运用到服饰设计中,是文化传承的有效方式。
团窠纹是唐代传统纹样中最具代表性的纹样之一,并非指一种具体纹样,而是唐代纹样中常见的具有圆形框架结构的图案。团窠纹中的“团”是指单位图案呈现圆形结构,而“窠”的意思是鸟类穴居,指纹样外轮廓具有边界感,是一种相对封闭的独立单元纹样,唐代外轮廓结构多为圆形,故也叫“团窠”[1]。王乐的《敦煌丝绸中的团窠图案》将唐代丝绸上的团窠图案分为联珠团窠、宝花团窠、喜相逢三大类[2];刘春晓的《丝绸之路打通前后陵阳公样图像形式的演变》通过以丝路通商、文化交融为研究背景,研究丝绸通商前后陵阳公样图像形式的演变规律[3];代晶在《唐代服饰中联珠团窠纹的艺术特色与应用》研究了唐代联珠团窠纹的演变脉路和排列形式[4];张婉玉在《唐代织锦团窠纹分析及其创新设计》中提取唐代织锦团窠纹特征,通过形态分析法、分裂语法、形状文法推理团窠纹元素组合形式[5];阿朝东在《从青海出土文物浅析隋唐时期联珠纹饰的盛行及衰微》论证了联珠团窠纹从初唐到晚唐逐渐走向微衰。从各类相关文献可以看出,对于团窠纹的研究,学者普遍从“陵阳公样”和联珠团窠纹这类范围界定较小的团窠纹样入手研究,从唐代团窠纹整体艺术特征角度研究的文献相对较少。通过对唐代团窠纹艺术特征整体性的梳理研究,从现代服饰的角度出发,创新运用唐代团窠纹,给服装设计带来崭新的角度,也让传统文化融入生活,做到文化自信与发展。
唐代团窠纹起源于西方,西汉丝绸之路诞生之后,胡风渐起,随着丝绸之路的艺术文化交流不断深入,西方文化不断渗入影响我国,来自于西域的商人们经过河西走廊进入中原,分散于中原内地,带来了丰富的西域文化与商品货物[6]。根据文献记载,当时我国织物上出现的各种西域风格图案中有大量的联珠团窠纹,其图案来自于波斯萨珊王朝的丝织品,由此可见团窠纹起源于波斯萨珊王朝。
随着历史的更迭,团窠纹也在逐渐演变发展,对唐代团窠纹的艺术特征做详细的梳理研究,属于图案学中的研究范畴,更有利于特征的提炼,便于团窠纹在服饰品中的活化设计。因此分析唐代团窠纹的艺术特征,主要从分析图案的形式出发,总结纹样中不同的元素类别、组合形式及构图特征。从元素上归纳窠环和主体纹样的类别,在图案结构上分析统一特征,对组合排列形式做出概括提炼。
团窠纹通常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窠环,另一部分是窠内主体纹样,窠环与窠内纹样主次分明。窠环轨迹一般为圆形,形成环状结构,呈现出形象饱满的状态,寓意着祥和,体现了唐代文化大交融、开放与自信的社会环境。从大量出土的历史文物中可见团窠纹在唐代丝织品、金银器等中普遍应用,且窠环与主体纹样总类丰富。唐代窠环形式大体可分为联珠窠环、卷草窠环、宝花窠环、复合窠环这几大类[7],少量存在其他文字窠环、瓣窠环和“喜相逢”。
2.1.1 联珠窠环
联珠窠环是窠环形式中较早出现的一种,在魏晋南北朝及隋唐时期非常流行。联珠窠环是指由若干个小圆珠按照环状轨迹构成的圆形骨架,结构形式如图1所示。
图1 联珠窠环结构形式
随着西汉丝绸之路的产生,文化交流逐渐深入,大量西域商品传入中原,这当中便有来自波斯萨珊王朝联珠纹样的丝织品,因此联珠窠环是丝绸之路下结合了当时外来纹样特征后迭代发展的产物,这类联珠组成的窠环纹样也叫联珠团窠纹。与联珠团窠纹这一图案类系有较大联系的是联珠纹,联珠纹是由若干小圆珠组成的几何形骨架或带状图案,这个骨架可以是方格、对波、菱形格或圆形,区别于团窠纹的是联珠纹不一定构成相对独立和封闭的主题纹样单元。联珠团窠纹作为联珠纹与团窠纹交界的产物,既可以归属于团窠纹类,也可归属于联珠纹类,其关系如图2所示。
图2 团窠纹与联珠纹关系图
2.1.2 卷草窠环
唐朝从早期盛行的联珠窠环慢慢发展到盛唐时期,开始出现了卷草窠环。唐代的卷草纹样是由魏晋时期的忍冬纹结合丝绸之路中西域藤曼纹饰产生的边饰纹样,有单层和多层卷草纹。在当时佛教的影响下,这种纹饰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例如金银器、建筑、陶瓷装饰纹饰等。卷草窠环不同于其他窠环在于它极富线性流动之美,缠枝交错穿插,若隐若现地构成环形骨架,突破了死板的框架闭合感,又极具韵律,尽显自然植物生长繁茂的张力美,寓意着“轮回”与“生命”,为唐代人们在安史之乱后重整精神带来极大的希望和鼓舞。
2.1.3 宝花窠环
唐代中期,在安史之乱后,社会处于激荡的状态,在这种社会背景下,宝花窠环出现在了团窠纹中,它是卷草窠环发展融合的产物。宝花窠环是指抽象概括提取自然界的花卉,形成宝花纹并排列围绕成环状骨架。宝花纹最早来自于朵花,朵花是宝花的初级形式,结构层次比宝花更为简单,通常是四瓣、五瓣、六瓣的单朵小花,在唐代普遍出现。宝花在小花的基础上,丰富了层次,花朵与叶子、花蕾结合起来,更显华贵。宝花的花朵多呈现盛开之态,加上与叶的组合极具装饰性。宝花窠环无明显窠环边缘线,但仍然存有圆形纹样轨迹,相较联珠窠环与卷草窠环,看似没有界限其实蕴含规律[7]。
2.1.4 其他窠环
除了以上三种窠环形式,较为常见的还有瓣窠形,瓣窠是指窠环呈现花瓣的形态围绕成一圈,并常常与含绶鸟组合出现。
文字窠环是窠环形式中较少存在的一类,其环状骨架是由西域波斯文字组成。文字窠环中文字会与小花结合,充满异域风情。较为典型的是唐代红地鹰嘴带翅双兽锦,由淡绿色、黄色、红色组成,圈内对兽图案置于中心,回首相看,栩栩如生(图3)。
图3 唐代红地鹰嘴带翅双兽锦
复合窠环是不同窠环发展过渡时期出现的形式,所谓复合窠环,即不只由单一类型的窠环形式组成。最常见的组合形式是联珠+卷草,这种复合窠环的特点是层次感强,造型更为华美富贵。
还有一种比较特别的窠环形式叫“喜相逢”,在晚唐时期出现。它是一种由两只鸟或两只兽通过回旋首尾相连构成的圆形图案,这类图案无窠环和窠内中心图案之分,本身的回旋图案便构成了窠环,富有漩涡美和中心对称美。何家村窖藏金银器就曾出土过一只鎏金双鱼纹银碗(图4),碗底有首尾相连的双鱼纹,“鱼”与“余”同音,寓意着来年有余,也寓意着关系和睦、生活和谐美满。
图4 鎏金双鱼纹
综上所述,窠环的形式主要是联珠、卷草、宝花窠环这三大类,还有存在多种形式组合的复合窠环,比较特别的窠环形式有瓣窠环、文字窠环,以及最后晚唐出现的“喜相逢”,总体窠环形式分类见表1。
表1 唐代团窠纹窠环形式分类对比
团窠纹窠内主体纹样在整个团窠单元纹样的中心位置,作为主体纹样。窠环纹样作为装饰纹样,以环状的形式围绕中心纹样,与中心纹样相呼应,形成视觉集中感。窠内主体纹样主要为禽兽和龙凤类纹样,作为主体纹样置于单元团窠纹中心,各有寓意。
2.2.1 禽类纹样
禽类纹样主要有含绶鸟、鸭、雀、雁、鹰等。唐代的含绶鸟源于波斯萨珊王朝金银器上的立鸟纹,通常以站立为主,颜色鲜艳亮丽,装饰丰富,鸟衔绶带,与“寿”同音,有长寿、祝寿之意[8]。唐代常有斗鸭子的娱乐活动,因此鸭在纹样中频繁出现[9]。鸭与雁的形态十分相似,且大多为轴对称式形成对鸭和对雁,雁被视为忠贞不渝、不离不弃的象征。鹰在唐代则代表着勇敢,象征着力量。
2.2.2 兽类纹样
兽类纹样中较为常见的有鹿、狮、马、羊等。鹿代表着性格和善,象征财富、权利、健康、幸福等[9],普遍呈现肥硕威武、粗壮有力的体态特征,虽抽象简洁但格外优美精致。狮子在我国古代又称为“狻猊”,西汉时期由外域传入,被视为“殊方异物”,有百兽之王的称呼。唐代时期中外交流频繁,狮子的造型也在逐渐改变,团窠纹中喜爱采用传统的对称布局方式,对狮作为中心主体图案,样貌威武、身躯庞大,象征着地位与尊严,也有事事平安之意。团窠纹中的马又称为“翼马”,肩生双翼,起源于丝绸之路中波斯王朝传入的翼马形象,在唐代又有“天马”之称,被视为神马,其线条流动活灵活现,庄严威仪,体现当时人们对天空的向往。兽类纹样中较为常见的还有羊,中国古时有“三阳开泰”之说,“三阳”指的是春天的开始,由于“羊”“阳”二字音谐,在古代看作灵气之物,寓意安泰、祥和[10]。
2.2.3 龙凤呈祥类纹样
除禽兽类主体纹样,还有龙凤纹样。龙和凤在古代都被视为祥瑞纹样,龙是王权、尊荣和高贵的象征,凤则是百鸟之王,代表美好的事物,也常常喻以婚姻爱情美满。龙凤纹样体现的是国运昌盛的盛事美景,因此被大量运用,体现了非同凡响的大唐气象。
唐代团窠图案多呈现中轴对称、十字对称、“S”型对称。中轴对称是指轴线两侧的动物呈现面对面状态,其形象大致相同(图5(a))。平衡的对称美感使得观众视觉达到舒适,影响着中国古代装饰纹样艺术,是对称美学的体现[9]。而十字对称的团窠纹大多被划分成四块区域,每块区域占90°,以典型的团窠鹿锦纹为例,四头鹿以中心十字互为对称分布四周,且窠环同理(图5(b))。“S”型对称多出现在喜相逢团窠纹中,对称轨迹呈现太极般的“S”型,是流动感和平衡感完美结合的体现(图5(c))。总体来说,团窠纹的结构是具有对称性的,对称的同时又极具韵律感,达到和谐统一,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视觉上的稳定可以带来心里的安定感,这种对称性的构图结构,非常符合观看者的心理需求。
图5 团窠纹对称形式
《唐六典》中曾对唐代织锦纹样有过描述,纹样有“小窠”“独窠”“两窠”“四窠”“镜花”等排列形式之分[7]。团窠纹除了以单个或几个的形式出现,还会与其他纹样通过二方连续或四方连续的方式组合出现,尤其是四方连续的排列方式呈现多样性,团窠与团窠间隙之间穿插十字花,极富秩序感,微观下单个团窠纹稳定,宏观下组合起来的纹样具有整体感,具体多种排列方式,如图6所示。
图6 团窠纹排列方式
团窠纹窠环形式和中心纹样素材广泛,其组合方式也有很多,且团窠纹平衡、稳定的排列方式给人们视觉带来舒适感,心理上带来安定感,符合人们的心理需求,特别适合服饰市场中的图案设计。在现代服装市场中,运用团窠纹到服装上的案例也有许多,不少国内优秀的原创设计师都开始着眼到唐代团窠纹这一传统图案上,做出许多具有东方古韵的设计。以2022 ZIGGY CHEN春夏系列为例(图7),衣身采用了凤凰团窠纹,与十字花相结合,与传统团窠纹排列形式不同的是组合后的图案重新横向切割,构成整体的条纹印花图案(图8),颜色选用暗褐黄色,与服装棉麻为主的面料材质很好地融合,一定程度还原古色古香的韵味,穿着者将感受到闲散氛围里怡然自得的静谧感。
图7 2022 ZIGGY CHEN春夏系列
图8 ZIGGY CHEN团窠纹排列形式
2022年九牧王男裤在巴黎时装周(图9),用“海上丝绸之路”系列向世界输出中国男裤美学,开启了唐风裤秀,该“盛世中华”系列撷取唐三彩色彩交融的美感,重新解构设计,系列主题图案是与宝相花、卷草纹等核心元素组合设计出的团窠纹。中心主体图案为大雁,窠环由宝花和云纹组合,窠环形态与瓣窠环相似,是一种全新的窠环形式,且在排列方式上也做了极大的创新,除常规的散点式排列,还采用了“鱼鳞式”排列(图10),单个单元团窠纹之间产生交错堆叠的层次顺序,图案丰富饱满。这场唐风裤秀是一场跨越千年致敬泱泱中华的对话,卷起了一场来自东方古国的盛唐之风。除了在服装上的运用,团窠纹对称性的图案特点也特别适合运用到服饰品上,采用唐代的元素图案,用新的创作手法设计团窠纹,运用到丝巾图案上,使其既保留原始传统纹样的特色,又兼具现代审美。
图9 2022年九牧王男裤巴黎时装周
图10 九牧王团窠纹排列形式
以上两个案例皆在团窠纹排列方式上做了创新,起了一定的示范性作用,为丝巾设计中团窠纹排列方式的创新提供一些灵感思路,有启示作用。在学习前两个案例设计思路的同时,加入自己的想法,在图案元素的变形、图案设计的手法上皆有创新。
以何家村出土的唐代金银器上纹样作为主要设计元素设计丝巾图案,并将何家村兽纹与植物纹相结合。首先对选取的图案元素进行提取和变形,其次将变形过后的元素通过抽象的创新手法重新表现,并重新将图案组合排列。在颜色上打破传统配色,赋予图案新的活力,设计出适合现代年轻人审美的团窠纹,做到既传承又创新。
3.2.1 设计主题选择
团窠纹蕴含物质与精神的内容,皆有吉祥寓意,秉承这个理念,对设计元素进行筛选,选取了何家村的鎏金双狮纹银碗中“双狮”作为中心主体纹样(图11),“狮”与“事”同音,寓意事事平安。窠环以缠枝花纹作为元素,结合唐代宝花纹,重新创作设计。
图11 鎏金双狮纹
3.2.2 图案形态创新
图案形态创新有多种手法,有镜像、平移、旋转、缩放等。选取一个基础图案元素通过规则性推演可达到不同的效果,以狮纹为例,不同手法的推演过程如图12所示。图12(a)为元素平移,图12(b)为元素水平镜像翻转,还可垂直镜像翻转,图12(c)为元素旋转,旋转角度不同,呈现的效果与元素数量都不同,图12(d)为元素缩放,缩放为放大或缩小,可进行等倍规律性缩放,也可无规律性缩放。
图12 图案形态创新手法
采用了水平镜像和垂直镜像的手法,最终形成十字对称的中心主体兽纹。
3.2.3 手法创新
在手法创新上采用了抽象手法,抽象是人类思考的高级思维方式,“抽象”二字的本意是提取、抽出、分离,即原本事物形象之抽离,抽象是相对具象而言的一个主观性概念,是受众对客观事物的反应,用特定的符号表达自己的情绪、想法。通过抽象手法使图案简化,形成简洁明了的设计符号,提升画面的节奏感与韵律感,通过这种手法使传统纹样更易被现代年轻人接受,刺激视觉感官,顺应潮流。在丝巾设计中此次采用了色相差这种艺术手法(图13),借用现在的Photoshop绘图软件,使团窠纹样达到重影、浮雕般的艺术效果,增加了颜色的层次感。3.2.4 排列方式创新
图13 色相差抽象手法
ZIGGY CHEN和九牧王的排列创新方式对丝巾创作有一定启示作用。将团窠纹与十字小花穿插结合,采用四方连续的形式排列,并重新进行了矩形分割,解构重组(图14)。在分割开的十字小花空隙中加入了创新的四象限对称图案,丰富图案参差。
图14 团窠纹排列方式
在颜色方面,此次设计采用大胆活泼的颜色,打破传统配色,并采用现代流行的渐变色手法,增强时尚感,给传统图案带来了新面貌,最终丝巾设计效果如图15所示。
图15 丝巾设计效果图
团窠纹起源于波斯萨珊王朝丝织品上的图案,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后经发展演变融入我国传统图案,特征呈现本土化。其艺术特征主要为窠环形式的多样化、窠内主体纹样多样化、单元结构具有对称性、排列方式多样性。窠环的形式主要是联珠、卷草、宝花这三大类,比较特别的窠环形式有瓣窠环、文字窠环,以及晚唐的“喜相逢”,其发展脉路由联珠窠环到卷草窠环最终到宝花窠环。窠内主体纹样主要为鸟兽类和龙凤呈祥图案,具有不同的吉祥寓意。团窠纹单元图案多呈现对称性,对称形式可分为中轴对称、十字对称、“S”型对称,单元图案之间的排列方式呈现多样性,有“独窠”“两窠”“四窠”“小窠”“镜花”等多种排列形式。综上所述,唐代团窠纹的艺术特征丰富,其造型形式的美感都为现代服饰设计中的图案设计提供了很好的素材。从团窠纹的排列方式、图案形态及手法创新上入手,可设计出许多具有唐风唐韵又符合现代审美的创新图案,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挖掘内涵的同时,给当下服饰设计带来了崭新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