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晶晶
李叔同有很多学生,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都曾受教于他。在学生眼里,他态度谦恭,从不责备人,但做事认真,上课严肃,学生“真心地怕他,又真心地学习他,真心地崇敬他”。
上叔同先生的课,预备铃响过,学生的唱声、喊声、笑声、骂声以教室门槛为界而消失,因为叔同先生已经端坐在讲台上,很是威严,但扁平而阔的嘴唇两端常有深窝,很是和蔼,在丰子恺心目中,叔同先生是“温而厉”。
叔同先生常给学生鞠躬。
有学生在音乐课上往地上吐痰,下课后,他叫住学生,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劝他:“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再向学生微微一鞠躬。学生关门碰得重了、上课看别的书,劝完他也鞠躬。
一节钢琴课上,有学生放了个屁,很臭。同学大都掩鼻或发出讨厌的声音。丰子恺见先生眉头一皱,自管自弹琴,直到气味散了,眉头才舒展开来。
下课了, 同学还未出门,先生请学生等一等,说:“以后放屁,到门外去,不要放在室内。”接着又一鞠躬。同学都忍着笑,跑到远处去大笑一顿。
学生敬他,不只为这份郑重,丰子恺是这样理解的:“他博学多能,其国文比国文先生更高,其英文比英文先生更高,其历史比历史先生更高,其常识比博物先生更富,又是书法金石的专家,中国话剧的鼻祖。
他不是只能教图画音乐,他是拿许多别的学问为背景而教他的图画音乐。”
政治家、书法家裴行俭说:“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
勃等虽有文才,而浮躁浅露,岂享爵禄之器耶……”这句话叔同先生常引用,他和学生解释,这里的“享爵禄”不可呆板地解释为做官,应该是道德高尚、人格伟大的意思。“先器识而后文艺”说的是:先注重人格修养,再注重文艺学习。从事文艺,如果没有“器识”,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也是不值得称道的。
有一回,学生宿舍里丢了东西,找不到犯事儿的人,舍监夏尊向李叔同请教解决办法。
那是一个听起来很吓人的法子:你若出一张布告,说作贼者速来自首。如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果能这样,一定可以感动人,一定会有人来自首。
提出这个办法,夏尊见他并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的流露,并无虚伪之意”。
后来,丰子恺追忆老师说,我崇仰弘一法师,为了他是“十分像人的一个人”。他觉得人们被环境、习惯、物欲、妄念阻碍,往往不能做得十分像“人”,九分像“人”,八分像“人”的,在这世间已很伟大;七分像“人”,六分像“人”的,也已值得赞誉;就是五分像“人”的,也已经是难得的“上流人”了。
可像弘一法师那样十分像“人”的人,古往今来,实在少有。
(摘自“南風窗”微信公众号,刘昌海图)